影只,还没弄清楚,究竟有没有得到,有没有失去。
眼睛不由自主眨动,他使劲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开了车门。
三下礼貌的叩门声,刚才的中年妇女前来应门。
“请问是叶阿姨吗?”
“先生你有事吗?”叶阿姨看向这个成熟挺拔的男人。
“我……是展颜的同学,刚好来香港。在这里看到了她,可刚想打招呼,她车子就开走了……所以我想来问问您,她的住址。”他颠三倒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只睁着一双急切的眼。
叶阿姨上下打量着他,吊起一颗防卫心:“原来你是展律师的同学啊,不是我老太婆怀疑你,展律师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外面闲言闲语已经很多了,我不好再增加她的负担。”
叶阿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完这句话,眼前的男人明显长出一口气。她有告诉他什么了吗,没有呀。
韩天齐定了定心神,恢复了神色翻出学术交流签证给她看。叶阿姨戴了老花眼镜仔细看了看,才算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自然是要对展颜死心塌地的,当年带着小外孙来香港找女儿,没找到女儿却来了一纸诉状,男方家长要孩子的抚养权,这场官司打的艰难,最终还是叫展颜赢了,她却分文不取。当时她还只是律助,钱少的可怜。
叶阿姨最后说:“这样吧,你自己找找吧,后天上午展律师都会带宝宝去婴儿洗浴中心,就穿过前面两条街,右拐,很大的招牌。你自己跟她要地址吧,我只能说这些了噢,她自己肯给你才行。”说完她就要回屋子。
“叶阿姨!等等……展颜的宝宝……”他等不及后天了,这条小鱼儿几乎百分百是Nimo!
“你不知道呀?你们这些同学真是不关心她,她一个人带孩子这么辛苦到现在才来个人!一个女人要赚钱,要养孩子,你知道有多辛苦!展律师怀孩子的时候根基还不稳,什么都缺。妊娠反应厉害的不得了,为了孩子她拼命吃,吃了就吐,吐完还是照旧一把把往嘴巴里塞。听说生的时候还难产,唉,好在年轻,总算熬过来了。不然你看看每年多少大肚子女人跳海就知道了!”
她的身体他一向都知道的,和自己结婚后结实了许多,但要负担一个孩子还是吃力,尤其一个人,在香港,没人照顾,没有钱……她居然还难产!
难产……他当然知道难产是什么情况,羊水早破了,喉咙也喊破,孩子就是不出来,可以疼上几天几夜……最后也许剖上一刀,也许不止一刀……
这对产妇的损伤最大,早就没有体力了,还要挨刀子,生前痛,生完更痛,两头都痛。
痛痛痛,这样的字眼充斥着他的脑子。她那么怕痛,没有人陪在身边,她怎么熬过来的!难产对她来说简直可以要命!
“哎呀呸呸呸!看我这张臭嘴,展律师自是有老天保佑,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我说她同学,你可要让以前的朋友们多来关心关心展律师,她坐月子的时候就是因为没人照顾,差点落下病根,调理了很久才复原的。”
“唉,我想起第一次请她到家里来,墩了锅鸡汤给她,这年纪轻轻的孩子居然就红了眼睛……现在哪个产妇不是这个汤那个汤的补,偏生她苦成这样……”说着,这个心软的阿姨就要落下泪来。展颜这两年来几乎把她当成亲人,唯一的亲人,感情自然深厚。
“不好意思哦先生,我看是展律师的朋友,一激动话就多了,你别介意。”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色惨白,冻结了五官,像换了个人一样。
韩天齐坐在车里,胸口又压在方向盘上,希望这样能缓解下起伏。她以前可是被万般娇宠着的,从没吃过苦。
那个在冷天要他当暖炉,密密捂着手脚;撒娇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不愿动弹;难过时兜住被子,把自己困在黑洞洞的被窝里暗暗抽泣;每个夜晚都要蜷在他的怀中安睡,要把下巴搁在肩窝,早上醒来能第一眼看到对方眼眸的颜颜……
他曾以为能这样过一生的颜颜,是生生毁在他的手里!
仍旧停在原地的汽车亮着车灯,也落下四面车窗。一只手垂在窗外,指尖夹着一根快燃尽的烟,在风中透出星点微红,长长一截烟灰倏的坠落于地。
她对着一锅黄澄澄的鸡汤,在外人面前生生落下泪来……这个场景一直在脑中播放,两年中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她究竟流过多少泪,她的泪,又有谁能为她擦干……
妈咪e on!
“妈咪!e on!”
有个黑发浓密的小娃坐在购物车里,捏起一个小拳头朝妈妈加油。展颜朝着眼睛亮闪闪的宝宝也做了个必胜的手势,她双手抓紧推车,站在Mall一字排开的入口处蠢蠢欲动。
小Nimo今天穿了崭新的连体婴儿装,是只棕黄色的小麋鹿,肚皮上挂着机器猫的口袋,兜上帽子还有两只嫩黄色的小角。他就这样从帽子中探出来,口齿不清的朝妈妈欢呼,那两只软软的小角跟着晃动,像只活泼的小昆虫。
Nimo气定神闲的坐在购物车的婴儿位上,不时踢踢小腿伸伸胳膊,朝四周不住打量,看到大人们紧张的表情,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今天是平安夜,全港每年最疯狂的打折促销活动开始了!一大早无数主妇师奶们齐齐排队,就准备着时间一到杀入扫货!
紧挨着的一个胖胖主妇看见一身利落的展颜,不由眼冒火光。一共才十五个入口,她一路靠体格挤上来,现在和展颜在同个入口并驾齐驱。但显然,这个入口并不是为她这个吨位提供的。
她鼻子里喷气,购物车前前后后微动,手心快摩出汗来。死死盯着旁人,耳边似乎响起了赛车马达的轰鸣声,就差那脚油门了!
突然,一声软软清亮的童音招呼她:“Hello!”
她定睛一看,正是紧邻竞争对手车中发出来的。呀!是个BB!这个胖主妇一下子移不开眼了!
这只小麋鹿扑闪着睫毛仰望她,露出半颗牙,关不住嘴风口水四流,挥舞着小胳膊笑的人浑身透亮。
“妈咪!e on!”
胖主妇还没回过神来是叫谁,商场里“叮”一声,旁人已经抢先一步冲出重围,身后大批人潮呼啸而来!
她愣愣的看着那只小麋鹿远去,还不忘扭着小身子回头,认真的摆摆手说:“Bye……”
展颜哭笑不得,昨天刚教Nimo说e on今天就到处显摆,其实咿咿呀呀的Nimo小哥能说清楚的字没几个:
妈咪,Nimo,要,Hello,Bye,以及刚学会的e on。
很不幸,这个有礼貌的宝宝喜欢在别人身上句型练习,然后不知不觉成功上演了场小美男计……
“妈咪妈咪!”小手指点嘘嘘乐。
“妈咪妈咪!”小手指点小围兜。
“妈咪妈咪!”小手指点印有毛绒小鸭的儿童饭盆。
展颜像是穿梭在高速公路上,周围无数疾速行驶的身影弄的眼花缭乱,一阵阵妈咪妈咪更加叫的她头昏眼花。
她一边在巨大的购物架上扫货,一边核对着购物单,嘴里还和儿子聊天:“我说Nimo小哥,你能不能想点有出息的,吃喝拉撒你一样也没落下……饭盆?饭盆?!Nimo哥,你确定你到了能用饭盆的水平了吗?!”
“那——”她拿起饭盆在Nimo眼前亮了亮,“本品给2至4周岁儿童使用,Nimo哥你还年轻,不要挑战智力水平和行动力以外的东西。”
Nimo嘟起嘴,哀怨的摊坐回位子,双手还不服气的拍了拍购物车推柄。展颜实在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近了他,捏捏小脸,重重亲了口。宝宝身上还有奶味,香香甜甜,让展颜发自内心的欢喜。
正在展颜和儿子亲昵的当口,后面一辆购物车猛的撞上来,她扶着后腰痛呼出声。原来是个主妇没刹住车,忙说对不起。Nimo被这一撞,吓的一愣。展颜转过身不免急了声音:“这位太太,现在这里有许多BB,真要当心呢。”
随后一个男人赶来,看见老婆在和别人似乎起了争执,听展颜一口不纯正的粤语,更加凶神恶煞起来。
“不是只有你家有个宝,又没真撞到,大呼小叫什么!”
展颜插着腰,毫无畏色的说:“要真撞到了,这位先生,恐怕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敢威胁我!信不信我发律师信告你恐吓!”
展颜双手一摊,说:“与同行切磋,乐意之至。”
那个男人听了明显矮一截,老婆在旁边扯衣袖叫他别吵了自己不对在先,可围观的人多起来,他不能失了面子!
“律师了不起啊!还不是生了个傻儿子!”话音刚落,他竟迅雷不及掩耳把Nimo抱了过去!
“看看!不撞到都是傻的!”
“你给我放下!!”
展颜怒吼,这一声把周围的人都震了下。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妈妈,喊起来竟这么有力。
她好像突然失了控制,在口袋里乱翻终于颤抖着拿出手机,说:“Nimo别怕,妈咪现在就报警……别怕,别怕……”可手指抖的按不了键。
连那个男人都看呆了,纷乱的环境好像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一手抓头发一手拨键的母亲激动不已,声线都在颤抖。
“Hello……”
大家听到一声怯怯的招呼,穿麋鹿服的宝宝正抬头看抱他的男人。宝宝不安的动了动,突然涨红了脸,漆黑的眼眸满是抱歉。
这下轮到那个男人颤抖了,只见他突的一顿,而后众人看见他腰一下正有什么液体流淌,渐渐湿了个通透。那团黄色痕迹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奇''书''网'直到那浅色裤子完全贴合在腿上,这个男人像健美先生一样纤毫毕现。
“Bye……”宝宝低头看了看壮观景象,默默说了句。
已经有人撑不住笑,继而更多人笑,最后所有人哄堂大笑,全然不顾快要撞豆腐的健美男。展颜一把上前抱回孩子,紧埋在胸前大口喘气。
“妈咪……”Nimo回到熟悉的怀抱,一直咯咯笑。展颜也禁不住笑出来,Nimo哥你真是个天才,我要考虑帮你买饭盆了。
这个小生命,是上天赐予她最美妙的礼物。是烦恼时最动听的音乐,忧伤时最快乐的笑颜,有时连她都不相信,这个水晶般的宝宝真是她生出来的吗。这束黑暗里的光照亮了她前途的路,她紧紧抓住唯一的慰藉,害怕再被收回。
母子俩迅速撤离战场,满载而归。展颜推车下停车场,来到一辆银色汽车前。对着Nimo拍拍车门,一副你看你妈多有本事的样子。
“虽然是二手的,不过有你的单人豪华座位哦。”
她兴奋的开了后面车门,里面固定着一个儿童安全座椅。Nimo高兴的嗷嗷叫,被妈妈放进宝座中,绑好安全带。
他们一路唱着圣诞歌回家,中途买了个小蛋糕和一支蜡烛。回到家中小Nimo被拎到浴室好好洗了个澡,最后一身清爽的来到桌前。
展颜先示范了下鼓起嘴,然后噗一声。Nimo模仿,嗯,很好,Nimo妈点头。而后关了灯点亮了蜡烛,她亲上儿子的脸,说:
“一周岁生日快乐,宝贝。”
Nimo噗一口吹灭蜡烛,他不知道妈妈在开灯前的漆黑时间里,流下几滴月光中孤独的泪。
这时突然门铃响起,展颜疑惑的去应门。猫眼里的人疲惫着身躯,目光却灼灼不灭。展颜缩回要开锁的手,背靠在门上。
“师兄……这么晚了,有事吗。”
“顺道来香港,想来看看你。”
又是顺道,一年中无数次顺道,就连圣诞夜都顺道……
“师兄,圣诞快乐。不过真的很晚了,我不方便留你,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他又敲了下门,低声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展颜一顿,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跳的狂乱,害怕从徐子洋口中吐出什么洪水猛兽。她抢在前面说:
“师兄,欠你的,我一定还。做人要清清爽爽,我现在还带着宝宝,不能像过去一样不清不楚。”说完,她长出一口气。
外面风尘仆仆的身影没有再说话,定时的楼道灯已熄灭,他又一次被阻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徐子洋看见门底的光消失,里面有展颜走远的脚步声。
她回到卧室,看见Nimo正扒拉着百宝箱。他现在有力气掀开盖子了,呵,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Nimo就要会打酱油了,再一转眼或许明天他也要娶媳妇了。
展颜坐在地上,陪儿子一起翻看里面的东西。那里满是尘封的记忆,现在她已有勇气去开启。
Nimo对一个画着卡通人物的盆子喜欢不已,他看看上面的女孩,再看看妈妈,而后咯咯笑了笑。他又扒拉出一张照片,朝着展颜晃了晃,嘴里唔唔出声。
展颜拿过照片,是一片金黄油菜地,里面是两张神采飞扬的脸。她一时心动,揽过宝宝,手指着其中一个说:
“这是妈妈,”指尖滑过几寸,“这是……爸爸。”
她猛一下合上箱子,兰桂坊里他的脸庞在眼前闪现,那如水如焰的双眸挥之不去。
她把Nimo放回小床,哄他睡觉。只有展颜自己知道,在多少个痛楚的夜里,是儿子安静的睡颜扫去万般绝望。再疲累再苦闷,她也要甩干泪朝前走,只为给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将来。
“Nimo,生日快乐,一定要快乐。”
每个孩子的生日都是母难日。就在一年前,她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天住进医院,但整整痛了两天,孩子就是生不出来!那是一个原本狂欢的夜晚,整个城市都被灯火点亮,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庆。
空空荡荡的产科,只剩下她和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他们也嫌这个大陆来的女人麻烦,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生孩子的女人。他们急着回家过节,等着和一家老小在圣诞树下许愿,可这个女人却难产,真是可气!
“不行,这样孩子肯定有危险,极有可能会窒息死亡,我看还是剖一刀来的爽快,这样拖下去,大人小孩都不好。”口罩后面的医生冷冰冰的语气。
展颜一听孩子有危险,忙不迭就答应动刀。但……医生拿出了家属意见书,要签了字才能动手术。
她看着无人的走廊,地面泛着清冷的光,面前的医生和护士明显的不耐烦。
究竟是怎么了,她被扔在这里受这样的痛,还要看人眼色,却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徐子洋曾经要她联系家里,是她自己拒绝了。她知道家会永远朝自己敞开大门,爸爸妈妈永远都会欢迎她回来。可是……她不能这样没有脸,为了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