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展颜下巴轻点,马上以冲刺的姿态向车里奔去,似是看见两年黑暗生命中唯一的曙光。他进到车里疯狂的翻找,觉得连呼吸都在颤抖!他一定要让她看见……
一脚油门紧急而去的声音传来——
身后不远处的车子扬长而去,徒留尘埃滚滚。
他默默垂下了手。
展颜终究不愿等他,不给他任何机会,她连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她是如此避之不及……他不过是想告诉她,在两年中他是如何将思念一点一滴落入心底,不能言语,不能宣泄,每天都只能听着滴答,滴答,潮湿又酸楚的声音,空落落的在胸腔回荡。
韩天齐颓然的倒在车里,鬓角冰冷的汗滴落。他想为自己点根烟,而今天脚边已散落一地皱裂的香烟,他仍点不着……点不着……
有些东西是不是一旦熄灭,就再也点不着。如同他独自走在夜空下的长街,头顶的路灯跟随脚步,一盏一盏熄灭,干脆利落的啪啪作响,似是头顶神明的宣判,将他打入无尽黑暗,不留一丝迟缓。
小Nimo坐在家里的小椅子里,茫然的看着妈妈忙乱的身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妈妈过来解开他的小围兜,刚才没吃上几口晚饭就被撩在这里,Nimo很是不满,嘴里唔唔叫着,但今天怎么叫都引不起注意。
展颜总算收拾的差不多,这才过来哄Nimo。她看着宝宝喝饱奶安稳入睡,才有空回想今天的一切。他怎么会出现的如此措手不及,让她有一秒钟的灵魂出窍。在Nimo叫爸爸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邪恶如巫婆,两个明明有至亲血液的人,却差点擦肩而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Nimo,对不起,这次最大的债主逼上门了……时至今日,她仍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宝宝一天天长大,要让Nimo知道一个不堪的父亲,一个失败的母亲,一段草草收场的婚姻吗?她刚走出困境,新的问题又紧跟而至。
展颜抱着Nimo闭眼小憩一下,宝宝现在越来越沉了,没抱一会儿就累的胳膊酸痛。看看时间还有剩,干脆躺回床上休息一会儿。
今天经历那么多事已经很疲惫的她,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他圈住他们的时候,她没有力气去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浑身发烫。
他的手,他的肩,他的热量,他不自觉滑落在她颈窝的泪,他说一起回家……
就当是春梦一场,她只沉迷这一个夜晚,她揪紧了心口对自己说。
以为尘封的感情,这样汹涌的醒来,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她。有韩暖炉烘烤的怀抱如此真切的回来过,就在刚才……叫她今天如何还能抱着孤寂独自眠。
“阿齐!阿齐!别睡了,快来看看,我们同学堆里出娱乐圈人啦!”南瓜头挥舞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八卦杂志冲进来,使劲拍着韩天齐,嘴里不住嚷嚷:
“记得吗,照片上这个胖子!刘彦举!臭道士刘彦举!”
“哎呀几年不见你瞧瞧他居然胖成这样,还秃顶了!据有关人士爆料——”南瓜头摇头晃脑在床尾转悠,念念有词:
“该名男子即是近日进军本埠的内地某脱星背后金主,以贩售成人用品起家,曾涉嫌刑事案件几乎锒铛入狱,后经多方打点尤其是该脱星从中发挥肉弹本色,终逃过一劫,从此全力支持她出道,现一脱成名一本万利,取得双赢……”
南瓜头中途不时发表见解:“这香港的狗仔文化啊,真是登峰造极,想到报摊上买本不惊悚的杂志都没有。”
“你是临床的不知道,当年我考药剂师的时候这家伙还和我一个考场,被当场抓住作弊那叫一个生猛!小纸条直接往嘴里吞,哪知监考老师也不是吃素的,一手撑开他的嘴全抠了出来!大学肄业,听说后来真去卖狗皮膏药了。嗳你记不记得,他可是最早掘得第一桶金的人,医药代表都要找他培训业务。”
南瓜头自顾自说的兴奋,这才发现韩天齐今晚有点不对劲,靠在床头一直不声响。他看到阿齐手里的东西,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别看了行不行,早知道这玩意儿我就该当场销毁,省得折磨人了!”
韩天齐出其不意的笑了笑,把东西小心收进皮夹,手放在脑袋后面望着窗外夜景。外面还有些喧闹,大学校园里许多留学生不回家过节的,就自发组织到一起天天变着花样开派对。一开窗就能闻见青春洋溢的气息。
他收拾好身心只等天亮,想起父亲的话说的很对,他一路走来太顺遂,几乎不知道什么叫苦苦追逐,人生百态中最狼狈最艰辛但又最美好的经历,他终要亲尝。
父亲,这样美妙的字眼终也轮到了他。
“对了,听说你下午去了法学院,去干什么?”南瓜头大大方方朝窗外吹口哨,“不会想找第二春吧,不过现在的女生哦,嗯,够辣。”
“南瓜头,我想复婚。”
大学招待所的房间里,有两秒钟的空气停滞。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骚包你倒是说清楚呀!”
南瓜头拍桌子拍的手通红,这个骚包再也不说一句话,他急的满地打转!
“好好好,就算你们俩真复婚了,各自带着愧疚生活在一起有意思吗!你就不觉得憋屈吗!”
他只微皱了眉头,说:“我不是愧疚,现在也不是补救。都是我自找的,和谁都没关系。”
南瓜头愤懑了,昏了头大声吼:“韩天齐,你欠展颜一段情,她欠你一只手。你们已经两清了!这个女人毁了你下半辈子的理想,够多了!”
“我说过这事不要再提,都是我自找的……”
如果他和展颜,只是谁欠谁,那么容易就好了。已经不分彼此的东西,要怎么还。
南瓜头吼完,看他刚才还明亮的脸现在又带了黯色,不禁暗骂自己混蛋。不该戳他的伤疤的,阿齐走到今天几乎已经尸骨无存,掏空了心肺。现在他想干吗就干吗吧,自己挖的坑自己跳,等把脚也跳废了,就能彻底消停了。
迷局地图(一)
耳边是服务生轻浅的欢迎光临声,徐子洋走进相约的咖啡厅。他突然不自觉有些紧张,半个小时前电话里的口吻陌生到极点,让他几乎不敢认。这个曾经漫天漫地胡闹的人,他把她当做外来生物,而今她却以他未料及的速度凛冽成长,不得不心生感怀。
“好久不见。”
这个身材依旧壮硕的圆脸女人先伸出手,大大方方和徐子洋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尴尬。当从前总是打破僵局的那一个,也收起所有勇气的触角,那就只剩下别扭的自已与自己相对。
谢小圆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的说:“请问展颜在哪里?”
徐子洋先前已大约猜到了她的来意,手指习惯性轻敲桌面,踟蹰着不开口。
谢小圆向前靠了靠,进一步问:“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半年后我才知道她和韩天齐居然闹离婚,两个人都跑的没踪影!”谢小圆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倒是有几分从前的狗血样。
“我打听过了,他们的离婚案是你接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徐子洋突然觉得她一口一个你,听着很不顺耳。烦躁的喝了口咖啡,默默咽下后他才开口说:
“我也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权,她对我,也是不辞而别。”
对面的人睁大了眼,明显有了焦急:“那颜颜现在在哪儿你也不知道吗!最后她要你撤诉的时候人在哪里?”谢小圆都快哭了,难不成找错了方向,展颜根本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徐子洋扫着周围浅笑低语的人,不经意间转着话语权。谢小圆睁着清澈的眼睛咄咄逼人的追问,让他有些吃不消。
小圆愣了下,很快调整过来,两年艰难的职业打拼经验让她获得的最大收获是,越是在意,越不可心急露出破绽,牢牢守护底线就不会输的太惨。
“每次打电话到律所,小安都说你去香港出差。几乎已经形成规律,只要几天不在律所,你必定在这里。”
“圣诞节你也飞到这里,而且最后改签了回程票,一直逗留到现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查你,我只是担心颜颜,我要找到她。我找过茉莉阿姨,可她居然也狠心,说展颜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这个丫头什么都不会,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在怎么过……”
他搅着咖啡,片刻后只说了句:“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她就喜欢这么过。”
谢小圆迷惘了:“那她为什么还要撤诉,婚离了一半又放弃了,不回家不和好却跑路了,这解释不通啊!”
“我那时的代理权限中,可以自行替当事人撤诉。抱歉,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谢小圆看徐子洋低了眼睛起身要走,她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朝那个背影大吼:
“徐子洋我看不起你!”
“你这样做是干什么!”她哭的稀里哗啦,服务生怯怯提醒她注意音量她也不管,“很伟大吗!很伟大吗!?值不值得啊!”
这个愈发黑色沧桑的背影顿了顿,没有转头,用一贯尖刻的语调说:“你呢,值得吗,躲了我这么久,又何必偷偷打电话到律所。谢小圆,你也一点进步都没有,我们彼此彼此。”
“我告诉你!我同时查到了韩天齐也在香港,你还是没戏的!展颜和韩天齐就算过了五十年,两个人都老的满身鸡皮疙瘩,也要扔了拐杖冲向对方的!坐了轮椅也这样,就算中风躺床上了也这样,最后死了没在一个坟墓半夜也要爬出来幽会的!你死心吧!”
这个脸圆圆鼻头圆圆全身圆圆的姑娘,终于山穷水尽,用一句句豪爽狮吼的话语告诉他,她叫谢小圆,或许过了五十年也不会改变的谢小圆。
“唔,唔……”她胡乱擦着眼泪,最后呜咽着问:“至少你要告诉我,颜颜到底在哪里。”
“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他推门出去,头顶的艳阳天让他有片刻失明。心里纷乱的毫无条理,实在不是他习惯的心境。徐子洋努力琢磨,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心虚了,建筑起来的自信高塔被谢小圆的话轻易动摇。
韩天齐的出现,会不会又将他踢回原地……曾经在谢小圆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一本摊开的言情小说,上面有句恶俗的话,却叫他记到至今。
幸福很短暂,还长了翅膀会飞。
是韩天齐自己放弃的,不好算是他偷来的幸福,是不是。他有些幼稚的安慰自己,他已经幸福了一年多,断然不会再还回去。两年分居已构成,单方面离婚大可成立。那不过是他一时多事坚持什么狗屁理念,否则现在也不会送给韩天齐一分胜算。
徐子洋静静走在喧闹的人行道上,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拥挤吵闹的城市,可因为有她在,只得一次次飞来,一次次挤进人群,为她撑起一片安静空间。
他找到展颜的时候,是在散发着臭气的潮湿阴暗的廉价出租屋里,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但怀里的孩子却白白胖胖,正吮着自己的手指睡觉。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兄,我把孩子的监护权转给你好不好?如果哪天我……你能不能抚养这个孩子。我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能报答你,我也不想说什么来世今生的空话,我就是想跟你要一纸协议,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支付对价……”
“……我是结过婚的女人,又生了孩子,现在还形容狼狈成这样,我知道我不值这个价,你也不会看的上……可是,如果……我什么都愿意……”
徐子洋当场就想一巴掌打醒她!她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她才刚生完孩子几天,她不知道自己下身还在流血。她只是急于出售自己,这已经是她唯一还有价值的地方了。她真的是走投无路。
他蹲下来抱着她,她瘦的骨头根根突出,却还说,你别压着宝宝。
展颜,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隔着孩子小心的抱着她,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怀抱,即使她此刻身上散发着恶臭,她的人生,她的身体,都从来没有如此肮脏过。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她一直都那么干净,漂亮,散发香气,叫他靠近不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拥有她一时半刻。
“展颜,我不会签这个协议的。你要自己站起来,养活孩子,你不能这样下去,你和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他帮她站起来,帮她联系法学院,破例允许她参加本港律师资格考试。她重新拾起书本,那曾经排斥的枯燥学科,只为了生活,给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将来。他看着她成熟自信起来,有时照顾宝宝时会手忙脚乱,但也只是把一切当成笑话讲给他听,而后自己哈哈大笑。
幸福真的很短暂,但他希望这次能抓住,不要再让她飞走。
“妈咪,e on!”
Nimo拽着妈妈的发梢,也学着周围人伸长脖子朝前面的大板子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考号,展颜挤不过别人,也不敢挤,怕一下冲到前面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Nimo小哥,什么时候你会识字就好了,帮妈咪看下有没有考上。”
她心口突突跳,拿起儿子的小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跟Nimo一起唔唔小声叫,慌的不行。
“怎么胆小成这样。”
展颜在几个小手指间看到黑西装,吓的连唔都不会了。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子洋无奈一笑,今天问这个问题的人真多。
“想到今天要放榜,无论什么结果,与人分享都会比较畅快。来,宝宝。”徐子洋熟练接过Nimo,捏了捏小脸说:“最近又胖了啊,你妈都给你吃什么了。”
Nimo唔啊唔的指了指展颜脖子以下,肚皮以上的部位,当场闹了妈咪脸红脖子粗。徐子洋也不觉尴尬,一手抱了Nimo,一手拖了展颜来到榜前。
“嗳嗳,等下,我还没做好准备!”展颜捂了自己的眼睛,直叫唤。
“等什么,看看,第一排第三个,这么好找。”
“真的啊……”
她眯了眼小心睁开,一下扑到公告板上,欢呼起来:“中了中了!Nimo以后有糖吃了!能上学能买房子能讨老婆啦!”
这个妈妈语无伦次的欢呼,惹起人群一阵善意的笑。她吐吐舌头,亲昵的蹭蹭Nimo的小脸,开心的不得了,也不顾儿子喷了她一脸鼻涕泡泡。
“你确定,你和宝宝不是同年纪吗。”
徐子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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