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条小河边停下,她掀开车帘,看着他走上河旁出挑于水面的浮桥。一身白衣,原本该俊逸潇洒,此刻却多了一份孤寂。
商其予望着宽阔的湖面和四周的青山,放声长啸,发出心底的呐喊:清——漪!
那是发自他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因为不知道如何发泄自己的感情,只能这样靠呐喊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那声音中有深深的眷念和无奈,还有浓浓的苦涩。
清漪见他如此,此刻的商其予是脆弱的,她心里更加酸涩难耐!走出马车,踏上浮桥,张开双臂,自他身后环过他的腰,轻轻抱住。
“对不起!”深深的愧疚。
商其予知道她上了浮桥却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猛然拉开她的手,转过身,一把紧紧将她搂住,亲吻她头顶的发丝,痛苦嘶哑的声音响起:“我等不了那么久!半年好不好?”
这一次清漪却没有犹豫,没有拒绝,“好!”
听到她的回答,商其予激动得声音发颤,“谢谢!”
第四十八章 送别予之
较之宜城的热闹繁华,作为南周都城——建邺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上满目琳琅,人来人往,人们衣饰花样繁多,精致巧妙。达官显贵,人文荟萃,无不显露出王城的风范。对于进入王城的外来人有一句话,那就是“一入王城必登高”,现在清漪终于明白此话的含义。
于望京楼顶举目望去,夕阳下的王城,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高楼殿宇鳞次栉比,远处气势恢弘的建泰宫如一只鲲鹏卧于建邺的正中心偏北处。当年始皇帝统一四方,建都邺城,伐尽金山树木,得建建泰宫。建泰覆压三百余里,隔天离日,引淮河之水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耸,展翅欲飞;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值此五百年,建泰宫稳如磐石,不但没有消沉落寞,而是更显得壮丽辉煌。而这正预示着这个朝代的兴盛繁荣。
商其予同清漪坐在望京楼顶层的揽月阁靠窗的桌子,一边赏景,一边把酒临风。
“你不是说送我过来就离开的么?”
商其予嬉笑道:“我说过离开,但没说何时离开!”自从一年之约变成半年之约,他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他想这是不是证明如今她更加在意他了?这一趟他走得很值。
“你不用急着赶我走,我怕我走了,你会思念我!”商其予一边替她盛着燕窝,一边漫不经心底说道。
果然,这人还是“忧”着点好。刚得到一点好处,就又恢复往日那副厚脸皮的姿态。
清漪夺过他盛满燕窝的碗,埋着头,一个劲喝着,压根不理他。
商其予却道,“正好,你这么清瘦,就该多喝点。得养丰腴点,半年之后我可是要验货的!”
清漪听了,一口汤汁呛到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
商其予起身走过去,拍拍她的背,依旧说着风凉话,“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说什么?当她是猪么?
她终于顺过气,双目怒火直喷,狠狠斜视他一眼,“下流!”,愤愤地拿袖子擦了一下嘴,转身进了里屋,“砰”一声关上房门,将他隔离在外间。
商其予笑得更欢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外间,品酒赏景。他就是喜欢时不时的激怒她,至少这一刻,他在她心中!
第二天大早,清漪还未睡醒,就被商其予叫醒,又被拉上了大街。
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摸摸她的后脑勺,“你怎么总是像睡不够似的!”
清漪双目半睁半合,道:“我每天晚上都要花上两个时辰练功。”
看她辛苦而萎靡不振,他一阵心疼,拉住她道:“不如我帮帮你吧?”
清漪摇摇头:“不要,我亲自动手,心里头才够畅快!”
“真是个固执的女人!”本来还想在走之前,拉她好好逛一逛。她现在这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便道:“回去吧!”
清漪来了点精神,表情依旧有些痴呆地望着他,“那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傻瓜!”
莫名奇妙被骂,清漪更加精神了,看着前面有些怒气的商其予,快步跟上,“真不知道是谁傻!”
商其予恍若未闻,只道:“你睡醒了?”
“是被你吵醒了。”
“正好。”拉着她往一条小巷子走去。
两人在巷子里左弯右拐,出了小巷来到一片开阔之地,又经过一片竹林,一间不大的竹屋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
走进屋,房子中间是客厅,左右两边均是房间,竹屋虽小,里面摆设却是简单精致,倒是让她想起在谷中的日子,那里也是同样的竹屋,只是摆设却没有这里精致。不过依旧让她产生亲切之感。
看完屋子里头,商其予又带她来到屋后,原来还有一个小院子,一间与之相连的木屋。院子种了两颗荷花玉兰,还有一些晾晒草药的架子,倒与医馆后院的布局相似。
“日后要是有空闲,可以在后院里摆弄些草药。”
清漪停下脚步,看着他,“专门为我置的?”
“怎么,不喜欢?”
清漪看着含笑的他,低下头,背过身去,捏弄着自己的手指,“不是,是你对我太好了。”
“我喜欢!”
反正商其予有什么话从来不憋心里头,她却是恰恰相反。
“什么时候走?”
“看完房子,一会就走。”
终于,过了半晌,她转过身面对他,道:“我送你!”
马车悠悠地一直驶到城外才停下,商其予一路上微笑地看着她,清漪则是一路低着头。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她心里也不平静,现在多少不像以前那样排斥他,也许是渐渐习惯了在心里放那么一个人。
耳边寒风凛冽,天色阴霾,才十月的天便是感觉要下雪了。
商其予紧了紧她肩上的披风,道:“在建邺万事小心,发生任何事要立即告知我!”
“好!”
“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好!”
“我给你写信,你要回!”
“这个……好!”
商其予满意的点点头,“难得今天这么温顺,有没有什么对我说的?”
清漪摇摇头。
商其予道:“想来是感动得没话说了!”他将她鬓边落下的青丝撩到耳后,凑过去,低声魅惑道:“记得要想我!”
“呃?”
趁她惊讶之时,薄唇偷偷扫过她的脸颊。
清漪觉得有点痒,有点凉,有点酥麻。
他放开她,“回去吧,我要看着你先走。”
清漪转过身,未走几步,突然停住,回头道:“予之,其实一年半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总归是要和他在一起的。如今难道她还能放下他心安理得的去喜欢其他人么?他不过是给了她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她适应他的存在而已。从她答应他一年之始,她就算是已经选择了他。一年的时间其实不过是欺骗自己,也许她还可以有其他选择。可她自己根本就是一旦选定,便也再也不会反悔的人,一年不过是想能逃一时便是一时!
商其予认真道,“可是,对我来说,等待的每一刻都是无比漫长。”
清漪转回头,想着他的话,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商其予的马车未走多远,便停下,只因路前被人挡住,来人白色长袍,文质彬彬,手中抱了个长三尺多的长方形的石盒。他动作敏捷,三两步便跃到车前,将盒子呈上,道:“你要的东西!”
商其予手伸出帘子触摸了一下盒身,“嗯”一声。
片刻之后,那人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玉制的匣子,“这个还你!还有何事?”
“第一,跟我走一趟墨兰宫,第二,护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又见思弘
寒风乍起话立冬。
清漪刚回望京楼,便见大厅来了很多客人,装扮或华丽或寒碜。她打听一番,才知每年立冬之际,科考结束,望京楼便会举办一场盛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名为以诗会友,实为给那些落第之人一次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官场黑暗,人生而不平等,使得一批寒门学子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而这场盛宴却是他们咸鱼翻身的另一个机会。只因此时,会有不少高位之人来到此处,暗中察访,若是碰上有才之人,便顺势纳入自己的羽翼,以期将来效忠于己。
清漪本不欲理会这些,只是台上凭空响起琵琶声吸引她的注意。原来是宴会邀请的以舞助兴的女子。
那琴声便乍破如银瓶水浆迸溅,突出铁骑刀枪鸣响。四座皆寂,只见大厅中央的台上一女子从空中飞下,薄纱掩面,她舞动彩袖,举手投足,尽态极妍。女子容貌看不见,动人的舞姿更加引起四座的好奇。
想不到高楼美景尽收眼底之后,还有如斯赏心悦目的美人。美人也罢,清漪不过是稍微撇了一眼,只是当她行到楼梯转角之处时,却是被女子那双柔而不媚的杏眼所吸引。于是停下脚步继续欣赏。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妙哉!妙哉!”
“清扬婉兮薄烟缭,素手擢兮飞暗香。旋覆翻兮身如燕,欲将月兮归广寒。”
……
台下之人对女子赞不绝口。
结束之际,那女子如来时一般,红绸绕身,缓缓升起,退下帷幕,台下便响起一片震耳的掌声。
清漪看女子离开,也跟着离开大厅,留下满座哗然的众人。
女子回房后,正准备换妆,门却突然被人撞开。走进一个穿金戴银的富贵男子,他脸上还挂着猥琐的笑容,看向已经揭下面纱的女子,轻佻说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姑娘的舞跳得真是绝妙,哪家青楼的,我怎么没见过。”
女子冷冷地说道:“小女子不过是以舞助兴,乃良家女子,这位公子误会了!”
“竟是个良家女子?那可更好了。”男子面上浮起淫笑,一步步接近女子,“不如跟我回家,给我做小妾如何?包你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女子看着男子不怀好意,心生警觉,一边渐渐往门的方向移动,一边说道:“客官好意心领了,只是小女子已经嫁人,恕不能从命。”
“嫁了人还可以改嫁嘛!”说完便向女子扑去。
女子还是差了一步,被人拦住,她抽出袖中的匕首,向对方刺去。男子反击,顿时房里的桌椅翻飞。
清漪寻找之中,听到桌椅摔倒的声音,便立即向声音的来源找去,一探究竟。撞开门,便见一男子将那名跳舞的女子压在地上,还对她动手动脚。气愤得一脚飞过去将男子踢开数丈之外。
她将女子拉,终于看清她的容貌,道:“竟然真的是你,思弘!”
女子看了清漪,也是一阵惊喜,“清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两人同时开口。
“还是先解决了他再说!”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上下打量了清漪一眼,“又一个送上门的,好啊,正好今天……”话未说完,便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清漪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吹过,浅蓝色的身影一闪,便听一阵清脆的响声。
那人转过头,道:“没事吧?”
“缘之?”
白玉原本并不想来望京楼,只是因人之邀,才来陪着走一趟,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清漪,看着她上了楼,他也跟了过来。
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又问向男子:“报上名来!”
“你敢动手打我,我可告诉你,我父亲乃是当朝廷尉!”
“你父亲是茂文,你是茂求?”
“怎么怕了吧?”
“啪”又是一巴掌。
“白玉……”
“白玉?你是……”
“滚!”
茂求夹着尾巴逃走,白玉恢复脸色,看着清漪,他无意中听到刚刚思弘的话,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女子,心中又惊又喜。自从名剑堡后不欢而散之后,他便总是想起她。只要一想到她替他治伤,他的脸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惦记一个男子,如今却是懂得了。
清漪看他半天不说话,想刚才她与思弘的对话他是不是听到了?
“你……”
话未完,便又听门房第三次被人撞开,来人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怒目瞪着清漪的方向,这人似乎并不陌生,清漪搜索着脑中记忆,对了,他便是在观沧海看到的那个冰冷的深紫衣公子,温陵的巨贾。显然他不是冲她来的,因为身边的思弘看了来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莫非他们俩认识?
“我有事先走一步!”思弘似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来人,身子如燕一跃破窗而出,随后,男子也快步跟着飘出窗外。
清漪欲追他们二人,却是被白玉拦住。
“他们二人的私事,你还是不要插手。”
清漪脑中一片迷蒙,“究竟那人是谁?”
“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
随即,二人便上了顶层的揽月阁。
阁中一片沉静,清漪上次拒绝与他同行,如今见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白玉先开口。
“我从名剑堡回来后,一直很怀念在堡中跟你和陈意在一起的日子,我常常想一生若是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相伴,便是无所求了。白玉公子只不过是别人起的名号而已,我不稀罕,名利若浮云,皆乃身外之物。正是因为这个的名号,我很难交到一两个知心朋友,平日那些人不是敬重便是阿谀奉承,我早就厌烦了。所以请不要因为白玉公子这个名号而疏离我,当我是缘之就好,就像刚开始你并不知道我,仅仅将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我很期望有你这样的知己。”
原来他也看出她有意疏远他,倒是她自己想不开,抛不开这些身外之物。是啊,初见他并不知道他身份之时,心无阻碍,两人聊得愉快开心,怎么仅仅因为一个身份便要失去一个知己好友?自己何时竟成了如此迂腐之人了?
清漪对他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笑容,“缘之的身体可好些了?”
白玉听她如此叫唤自己,想她终于放下心里的挂碍,决定像以前一样看待他了。平静的脸上霎时挂满笑容,“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放心,我现在很好。你呢?为何来了建邺?可有地方落脚?”
“你一时问这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告诉你吧,我很好,来建邺是有些事情要办,而且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住处了。”
“还想着能替你张罗些事情,住哪里?我有空可否去拜访?”
“自然是行的……”
门外敲门声打断了清漪的说话,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主子!”是近香。
近香走进房中,看了一旁清漪,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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