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玉双手抱着头,面部狠狠的抽动着,痛苦到极致,他灰色的瞳仁在泪光点点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可自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缘何?”
“北魏和南周向来不合,这一战北魏几乎倾其全国之力向南周发动大规模战争,场面异常激烈。北魏两万铁骑另加十五万精兵如狼似虎般涌进南阳城,一路踏平襄阳和荆州,势如破竹。在楚王命令下,南周退守长江,据长江之险与之周旋,楚王带领八万水师抵抗北魏侵袭。北魏国士兵不善水战,为了突破长江天险,竟然将战船首位连接以应对长江巨浪,这才吃了大亏。楚王采用火攻其馀船引退,致其士卒饥疫,死者大半。随后,楚王继续带领五万士兵乘胜追击溃不成军的北魏军队,各自夺去一半荆州。
为了北魏援军的到来,要知兵贵神速,于是楚王下令全军全力以赴,务必将北魏军队赶出南周。
随后的战争惨烈无比,南周北魏死伤无数,荆襄一带到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于,经过全军将士的不懈努力,将荆襄一带收了回来。楚王回时,随行的士兵已不到一万,而且已是精疲力竭之态。更没料到的是,军队经过长眠山时,却遇上埋伏,我在明,敌在暗,情势极不乐观。山林里飞矢瞬间如蝗雨般落下,一时间败马号鸣向天悲。在这紧要关头,没想楚王妃带着数百人前来营救,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我随父亲赶到长眠山时,只见楚王被万箭穿心,楚王妃倒在一旁,身上也中了数箭。”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妒英才么?清漪早已泪湿满襟,“那……小郡主呢?”
白玉泣不成声,过半晌,只听他哀嚎道:“宁儿不知所终,后来父亲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在树林里发现宁儿的衣衫,说……她……她被野狼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心中守护多年的至爱永远离他而去,再加上那时他还只是单纯的孩子,难怪他的心结会那么深。清漪双手绕过他的腰身,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白玉,一切都过去,那位叫宁儿的小郡主一定不会怪你,她虽然不在了,可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开心地活着的。”
白玉头垂在她的肩头,泣道:“清意,要是你是宁儿该多好啊……”
第五十八章 婢女月见
最难忘童年时刻,白玉的童年是两个极端,上一刻还踩在幸福云端,下一刻一不小心便如坠入万丈深渊。清漪自己也如此,只是在幸福之中的她却一直有种深深的不安,直到后来的遭遇,那份不安却不见了,换来的是一颗真正清明的心。
两人静静相拥,很久都没有说话,在这萧索寒冷的冬天里从彼此那里寻得一丝慰藉。
只听得“啪啪”的掌声,圆润柔滑又带嘲讽的声音响起:“真是郎情妾意!”
清漪和白玉听到声音,立即分开。
白玉依旧难过之极地说道:“刚才是我失态了!”
清漪轻轻一笑,“说出来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你们还真不把来人当一回事!”
清漪看着一袭烟柳色衣裙的女子莲步轻移,不一会便来到他们面前,待近了看清女子的容貌,清丽若水芙蓉。
“月见姑娘,你怎么在这?”
月见嗤笑一声,“你能在这,我又为什么不能在这?”
白玉听月见的语气不善,心想莫非清意和这女子曾经有什么过节?
清漪细细看了一下她的装扮,依旧是婢女打扮,心想当初阿雪说她因为要嫁人才离开商宅,怎么如今又来了长公主府?而且刚刚听她的意思便是知道自己是女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清意没有贬低月见姑娘的意思,只是听阿雪说月见姑娘因为亲事离开商宅,如今在长公主府又见到你,便感到有些诧异,所以才有刚才一问。”
月见又是讽刺一笑,“阿雪?这么快就将她收买了,真不知道商少看上了你那一点?”
清漪原想提一提商其雪好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气氛,好歹当初她和阿雪主仆一场,总会有些情分,然而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还有她提到商其予,莫非连自己和商其予的事情也知道,心里不禁更加惊异。
而白玉听了月见的话,才发现原来他自己竟是对面前之人一点也不了解,商少这个人他略有耳闻,怎么清意会更他扯上关系?而且听那女子的意思便是商少喜欢清意,想到这里,当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眼下他倒想听一听清意会如何作答。
清漪回忆商其雪曾经对她说过的关于月见的话,商其雪曾提到月见送过香囊给商其予,她该是喜欢商其予的,只是商其予拒收她的礼物。不管她是否知道自己和商其予的事,总之,她想月见大概是因为商其予对自己的态度,所以才会生出嫉妒而出言不善?
清漪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只道:“月见姑娘若无事,我们便要走了。”她扯了扯白玉的衣袖,便要往回走,月见却是不依不饶阻挡在他们面前。
“脚踏双船,你对得起商少么?”
清漪听她这么说,不由得身子一怔,原来她真的知道自己和商其予在一起的事。
一侧的白玉听了月见的话便瞬间如同置身冰天雪之中。
清漪有些怒了,原还想着这姑娘大方稳重,如今倒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多管闲事,“我和白玉公子是朋友,至于我和商少的事,我想还轮不到姑娘你来操心。”
“缘之,我们走吧。”她拉了白玉的袖子,绕过月见的身子。
月见目光凶狠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一番之后,自言自语,“你以为你们真能在一起么?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得最后!”语气嘲讽、自命得意,全是挑衅之意。
只是清漪和白玉早已离开,根本就听不到她说的话。
走在曲折的回廊上,清漪想着刚才月见的话缘之也听到了,不知道他对自己如何作想,沉默大半天,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道:“缘之,刚才月见姑娘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正如她所说,我其实是名女子。你不怪我对你隐瞒身份吧?”
白玉心里是巨大的失落,可他面上却是不悲不喜地说道:“没有关系。”
经过刚才一番痛苦回忆,她还想自己对他的隐瞒便是雪上加霜,却没想到他只是极其平静的说了一句“没有关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谢谢,还有……我原本叫清漪,清明的清,涟漪的漪。”
“清漪?”他自问,又自答,“我记下了。”
可是待清漪离开后,他用手紧紧按住自己心口,只觉得那里像碎了一般,很痛很痛。
…………
这天晚上,清漪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穿着湖绿色百褶裙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笑得“咯咯”开心,她衣裙随风翩跹,犹如展翅的蝴蝶般飞向空中,然后“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蓦地一股冷气涌进屋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夜半三更,离天亮还有好一会,便又关上窗子,爬进暖和的被子里,双手枕于脑后,睁着眼看着床顶的帐子。今日听了缘之的故事本已悲伤不已,而后又被月见一闹,心里倒真有些不快活。
不过月见今日提起商其予,她倒是有些想念他了,好像好几日都没收到他的来信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前一些日子还说让自己写回信,如今却连个音讯都没有,真不知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胡思乱想一番,后来竟又慢慢睡着了。只是她不知道白玉一夜辗转难眠,站在窗前吹了一夜寒风。
第二天一上午她不见白玉,问了府中的下人才知道他一直未出过房门。正说着,便听半夏跑来道白玉公子昏倒在床上,浑身发烫。于是连忙赶往他住的院落。
进了房间,来到床旁,白玉莹白如玉的面庞已是通红,清漪冰凉的手指探上他的额头感觉如火一般灼热。只听白玉迷迷糊糊之中叫道“宁儿,宁儿……”再后来便是“清意,清意……”
清漪问道:“怎么会突然发烧?”
半夏答道:“我进来见白玉公子房间的窗户没关上,想来是昨夜受了风寒。”
明明身体就不好,怎么还吹夜风,昨晚可冷得紧,清漪便立即用冷帕子给他降温,又亲自为他熬制了汤药。
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她轻声唤道:“缘之,醒一醒,该喝药了。”
白玉迷蒙之中听见有人叫喊,睁开眼,分不清面前到底是谁,只糊里糊涂叫道:“宁儿!”
清漪见他醒了,赶忙给他喂药,等他喝完,他便又睡了过去。看着这个如白玉般的男子,想起他曾经的遭遇,不禁为他感到一丝丝的心疼。这副孱弱的身子便都是因为一个眉眼都还未完全长开的小姑娘所至,他心中的伤不仅仅因为小郡主从秋千上摔下了,最重要是她的死像是一把烧得火红地烙铁烙在了他心上,终其一生那个烙印都无法抹平。外伤她可以帮他治好,心头的伤能怎么办?若他不能放开,便要受尽折磨,至死方休。
傍晚十分,白玉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不久便醒来了过来。
面色一片憔悴的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宁儿永远离他而去,而清意又……“咳咳”,他又叹了一口气,刚要起身下床,便见床旁的凳子上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猜想是清漪来过,顿时心里流过一丝暖意。即便宁儿已经不在,可是她还在他身边关心着自己,看着她总有一股错觉是宁儿回来了,但那可能吗?等她办完建邺城的事情,她就会回去,然后跟那位商少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吧。而自己与她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如果分离不可避免,那就好好珍惜能够有她相伴的日子吧。
清漪进来边见白玉坐在床沿发呆,她边将手中的食盘放在桌子上,边说道:“我从厨房里热了些粥过来,”走到他面前,端起药,“先把药喝了,再喝些粥填一填肚子,你受了风寒,须得吃些清淡的东西才好。”
白玉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好。”
看着他柔顺的吃完药,喝完粥,清漪将碗收拾一下交给下人,便坐在床旁看着躺着的人,心里问道:缘之,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呢?
第五十九章 身份拆穿
初醒,便听婢女的欢笑声。推开门,便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婢女们在院子里捏着雪团堆着雪人。
一夜大雪,整个王府银装素裹。天空中雪花继续在风中娴静地飘落下来,像柳絮、似芦花,静静的天地之间,任凭他们满天飞舞,似乎要把一切喜怒哀乐都湮没。
半夏踱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清漪面前,“清大夫你可总算起来了,长公主让你去见她。”
清漪从面前的洁白移开视线,“我知道了。”
跟着半夏经过回廊和长公主住的院落,穿过白雪覆盖、深幽的竹林小径,来到后院东南角的一座名曰“汤泉”的院落前,便见紫鸢和两名婢女守在门前的屋檐下。紫鸢上前一步推开院落的门,道:“进去吧,长公主在里面等着你。”
清漪走进去后,门又被关上。
经过数丈宽的青石过廊,面前又出现一道高大的假山,正寻思着前路在哪,却听一声巨响,假山石壁上洞开一道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走进去才发现是假山的内部中空,里面暖如春天,奇花异草鲜艳夺目,各种香味扑鼻而来,是她从未见过和闻过的。室内中央是一个方形的温泉水池,上方的天光刚好洒下水池中,腾起的层层白色雾气氤氲着四周的空气。忽然水面波动,从水中露出一张莹白微红的脸,一头湿发紧紧贴在后背,雪白的香肩在水汽相接处若隐若现。
“来了!”长公主白皙的胳膊从水中抬起,手指捏着一片花瓣,凑到鼻下闻香。
清漪连忙背过身去,一身厚厚的装束在这温暖的室内,额头上已渗出微微薄汗。
“清大夫是嫌弃本宫年老色衰,都不愿看本宫一眼?”
“清意不敢,长公主的玉体岂容清意这种眼拙之人亵渎。”
长公主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还不过来伺候本宫沐浴。”
“是……是!”
清漪忐忑不安地走到温泉池边,蹲下身子,只听长公主又道:“你在上面怎么帮本宫按摩,下到水里来!”
听到此,她心里更加惶恐,额头的薄汗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到温泉之中,要是下去还不被她发现身份,而且她是长公主,她的身体岂是自己能碰的。还有这个长公主竟然如此悠闲,不去查害她的人,反而大冬天的早上跑来泡温泉,分明就是故意为难自己。
正当她左右为难时,长公主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入水中。她一阵惊呼,温暖的水顿时涌进五官,鼻子一阵发酸,直呛个不停。厚重的衣服全部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更让她感到极不舒服。刚想爬出温泉,长公主又揪住她的头发,一把撤掉挽住头发的丝带,顿时一头青丝全部散落下来飘在水面上。
长公主细细观赏着她的面容,“第一眼见你就看出你是个女子,今日一见倒也是个美人!”
清漪被识破身份,并不惊慌,手在池壁上一撑,人便飞出池子,落到地面。
“长公主,清意确实是女子,这下清意可以心安理得的替您按摩了!”
长公主“嗯”了一声,便趴在池壁,等着清漪伺候。
清漪脱下厚重的外衫,又下到水中,给长公主做按摩。长公主闭上眼睛,一脸享受,不时问她一些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清漪。”
“你的父母亲是谁?”
“母亲生下我不久就过世了,父亲也被奸人害死了。”说到此,清漪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得加重了些。
长公主感到她的恨意,又问道:“那你报仇了吗?”
清漪平复了一下情绪,“还没有。”
“为何?”
清漪只道:“我连仇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报仇!”
长公主不再问话,静静享受着清漪的按摩之术,后来竟然睡着了。
清漪看着熟睡的长公主,她对自己毫无防范,此刻只要自己动一动袖中的银针,便可立刻要了她的命。只是她的仇人不是她。
长公主睡了近约半个时辰才醒来,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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