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从长信宫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巧娘敲了几次门,都没应声,推门而入,才发现她躺在榻上睡着了。
将近凌晨丑时周皇才批完奏折,宫女替他宽衣,他刚躺下歇息,便觉脖子上一阵冰凉,准备拿手抚摸,只听一个声音“别动”,然后被点住他的哑穴。
“我不想杀皇上,只是想问皇上一些问题。”
周皇浑身一个激灵,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一动不动。
“皇上不要妄想大声叫喊,因为我的刀子绝对比你的嘴巴快。”感受到床上的人呼吸放缓,心思沉静下来,清漪才解开他的哑穴。
周皇隐着十足的怒气,“华宁,你以为黑灯瞎火朕就认不出你了吗?”
“我从未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三叔!”
听到这样的叫喊,周皇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你以为一声‘三叔’朕就会放过你,”他哼笑一声,“朕想引起外面的侍卫的注意还需要大声叫喊!”
清漪毫无惧意,“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死了还有三叔陪葬,三叔的命可比宁儿值钱得多!”
周皇怒道:“你想问什么?”
“宁儿想问当初是三叔指使程将军向敌军告密我父亲的行军路线,才使他遭遇埋伏的么?”
周皇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清漪愤懑道“为什么大伯父与三叔、四叔的权力争要将我父亲扯进去,他一心守卫大周国土,从未想过与你们争权夺势,到头来却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还搭上我娘亲的性命。”
“常在江边走,哪有不沾鞋?当初出此计策的是你四叔,我不过是出了力。不要怪我们狠心,我们若不出手,早晚会被你父亲毙命,即便你父亲不想杀我们,可太子呢?你以为太子会放过我们?我们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清漪听罢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你连我和我的养父刘方都不放过!借口,一切不过都是你们为了实现自己野心的借口。整日在朝堂之上满口道德仁义,心里却比谁都虚伪。不知道踩着多少人的鲜血才登上那帝王宝座,你们夜里也能安心睡着?”清漪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浓,伴着越来越激动失控的情绪,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匕首已经划破周皇颈间的肌肤。
只听“叮叮”的铜铃被拉响,刺耳的声音惊到她,一把推开周皇,从窗户翻出。屋外的侍卫全部冲进来,燃起大殿内的蜡烛,只有周皇坐在床沿,捂着脖子,却是一脸镇静。
“皇上什么事?”
忍受着脖子上的刺痛,周皇道了句“没事”,将一干侍卫轰出去,只留下德公公替他包扎脖子上的伤口,对于刺杀的事也没有再提半句。
第二天周皇将整个长明殿围了起来,名曰:有刺客出没长明殿附近,长明殿需要保护,里面的人都不得随意出门。
巧娘不明所以,抱怨道:“好好的,怎么又有刺客来?”她想起前两次清漪遭难的事,也没什么怀疑。
清漪暗暗嘲笑:不过是名目张胆的监视,更或者是监禁,只不过是比大牢里的环境要好得多,好吃好喝好睡!周皇没说出昨晚的刺客是她,该感激他的仁慈么?昨日她的匕首再深入一分,周皇就会毙命,可她终究不像那群残暴的侩子手视人命如草芥。
接下来几天长明殿对外界的发生的事一律不晓。巧娘空闲下来,命令几个宫女将屋子里的被子衣服都拿出去翻晒,将整个大殿里清扫一番,可也不过三两下子就完成。
暖暖的太阳射进大殿门口,让人觉着更无精打采。元福和元宝闭着眼睛倚着门,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锦云和翠菊支撑着下颚望着外面发呆。石榴在大殿里晃来晃来,感觉快要憋坏了,终于想到个捉弄人的法子,将大殿的门推了推,元福便“啪”一声摔倒在地上,引得她哈哈大笑,巧娘见此瞪了她一眼,还道:“别吵得了公主。”
清漪天天都窝在寝殿里,翻着从太医院借来的一堆医术,累了就睡,醒了又接着看。好几次巧娘来,发现送来的饭菜要么是未动一口,要么最多吃了一两筷子。不明白这公主是如何了,可又没有谁生病,问她,她便说不要打扰。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打开,大家顿时打起精神来,一齐向清漪行礼。清漪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愣地看着众人,“你们都怎么了?”
巧娘满脸微笑,“公主可出来了,饿了吧,要不要我去弄点吃的来?”
清漪看了眼手中的几本医书,道:“不了,我还想去一趟太医院。顺便与院使聊聊医道,大概要晚上再回,你们饿了的话,就自己先吃。”
“公主忘了,皇上有令不得随意出门?”
“我不是随意出门,我是有意出门。”清漪说完,便跃出大殿,又从一帮侍卫的头顶飞过,只留下众人的惊呼。她觉得周皇可笑,反正他说是保护长明殿,就算她擅自出去难道还会有什么错?周皇此举无非是担心再一次被行刺。不理睬后面跟着的一帮人,快速穿梭在花林和一栋栋高楼殿宇之间,不一会便来到的太医院。几个跟着的侍卫虚喘吁吁地守在太医院外,不敢离去,又不敢叫她回去。
直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清漪才从里面出来,不过看心情却是好了很多,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巧娘见她回来,立即命锦云将一直热着饭菜端过来。
清漪活动有些酸痛的脖子,问道:“今天初几了?”
“公主这几日只顾着看医书,连日子都忘了,今个儿都十二了,还有三天就是秦王大婚了。”
“这么快啊。”
“是啊,公主可是想好了准备什么礼?”
清漪仔细想了想,“我记得箱子里似是有一对三镶如意,就送这个吧。”
巧娘琢磨着,“三镶如意三处镶嵌白色玉片,玉片镂空花叶与鹌鹑鸟,总计九只鹌鹑,如意末端结坠流蘇与盤缠结,寓意长长久久的祝福,倒是不错。”
“巧娘,今日吃完饭,我便不看书了,想早点休息。”
巧娘一拍手,“公主可是想通了,熬了几个晚上,眼眶都红了,是该好好睡一觉。奴婢一会便让人打来热水。公主用完膳,沐浴一番,便好好歇息歇息。”后来清漪填饱肚子,沐浴完,就又熄了灯睡下。
也许周皇也是觉得这么盯着她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她这几天也都安安分分。再说,他本来就是一时愤怒才出此下策,前几天的心有余悸已经消散,于是就让那群侍卫撤走了。第二天清漪起来的时候,没见到一个侍卫,对周皇又是一阵嘲笑。胆小懦弱的人只会用武力去征服别人,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前几天清漪是被天天闷在家里,这两天一得空便总外跑,“走街串巷”,大家都想这华宁公主一定是被闷坏了。
十五这日秦王大婚,清漪跟着周皇一起出宫,向秦王道贺。傍晚时分,浩浩荡荡一群人,连太后连赏脸去了秦王府。走到半路清漪才发觉给秦王备的礼三镶如意竟忘了带,于是又折回去。周皇派了名副将保护她,与众人先行一步。
副将守在宫门口等着清漪出来,约莫半个时辰,清漪带着巧娘和翠菊来到宫门口,此时天已经全黑,三人上了马车,清漪撩开帘子催促道:“快点赶车,别误了秦王的吉时。”于是那名副将带着一队侍卫一路小跑前行。
终于还是赶上秦王拜堂吉时,皇上和太后坐于上首,惠妃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成家说不出的感动。行了礼之后,皇上便和太后、惠妃回了宫,留下一帮人凑热闹。
酒桌上大家吵吵闹闹,不停地向秦王劝酒。南宫玦和白玉都来祝贺,两人总是相看两厌。巫启也在一旁,不时唠叨几句,后来他见清漪离席,也跟着离开。
因为皇后被打入冷宫的事,蕊公主一路上都瞧着清漪不顺眼,再加上喝了些酒,这会儿看她离开,跟着出来就是想找茬,走上前一步,甩出皮鞭就往清漪的脖子勾去,没想清漪侧身一闪,她不甘心,赤红着双目吼道:“你这个贱人,害得我母亲被打入冷宫,本公主非打烂你那张脸不可!”接着又挥出一鞭,只是这一鞭却被清漪单手捏住,她轻轻一扯,蕊公主便前向摔去,撞到了某人怀中。
蕊公主看着来人,“四哥,你快帮我教训一下这个贱丫头!”
四皇子呵斥道:“蕊儿,今日是二哥大婚。你怎么如此任意妄为,还有这脏话怎能从你一个公主的口里说出来,还不快向宁儿道歉。”
“我不!她害惨了我母亲,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筋,你还让我道歉,四哥你怎么能帮她不帮我?”
“难道蕊公主不懂得自食其果吗?你和你母后一而再,再而三谋害我,我岂能一直容忍,说话前,蕊公主最好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非对错,不要像只恶犬见人就随意乱吠!很讨人嫌!”
“你……你……四哥,你听见了没,她竟然骂我!”
这一刻四皇子看到了清漪眼中森冷狠戾,刚才清漪那轻轻一扯,若是没有他及时扶住蕊公主,恐怕蕊公主此刻会被摔得鼻青脸肿。一直以来,他觉得清漪是个性子温和的人,没想到眼下竟会发火骂人,着实有点诧异。他加大力道,将就要冲出去的蕊公主扯回来,看着清漪凌厉的目光,道:“宁儿不要跟蕊儿计较,她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我这就带她回去。”
蕊公主走了之后,巫启便从走廊的转角冒出,笑道:“你今日动了真格!”
“我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是吗?”他似乎故意靠近清漪,凑到她耳边,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颇为暧昧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也跟我走吧,这皇宫里着实没有什么好呆的!”
清漪瞪了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将她带出来了,她现在在后院沁春苑的左边的厢房,希望你能带着她平安地走出大周,我能帮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巫启听完有些激动,道了句“多谢”,就立即往后院飞去。
清漪望着巫启离去的身影,心头一阵感慨,什么时候她也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没有立即回到宴会上,她不喜那份热闹,在走廊一侧在花园中随意散步。皎洁的月光洒在园中,这份静谧与大厅的中喧闹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就想沉浸在这片蒙着月色轻纱的花海中,不管那些纷纷扰扰。
“怎么不回去?不想去看看新娘子?”从巫启走出的那一刻,南宫玦就已经到了,也明白巫启故意亲近清漪不过是想惹他生气,凭借巫启的功力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清漪已经闻到淡淡的檀香,不回头,坐在一旁的青石台上,道:“别人成亲,我看什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止住准备与她并坐在一起的南宫玦,“你的伤?”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宫玦那双好看的双目似月牙弯起,“放心吧,不碍事。”一边说着一边扶她一起坐下,“还记得那次我在宜城郊外送别你的事么?”
清漪好奇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南宫玦似乎是没听到她的回答,心不在焉地盯着她的脸上看下瞧,然后拿手拨弄她额前的碎发,“几日不见,似乎瘦了!”
怎么这个人一会东一会西的,清漪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这一句清漪可是听懂了,“别人成亲,我看什么!”
南宫玦回味一番她的话,“嗯,说得有理,他日我俩成亲,我一定好好看你。”最后几个字是贴着她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耳根,一阵泛红,末了还不忘舔舐啃咬一番她小巧精致的耳垂。
清漪的身子一阵阵颤栗,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知道是故意逗她,一把推开他,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然后扭过头,继续那副愁容。
南宫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扭过她的头对着自己,皱皱眉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清漪支开他的手,又扭过身去,低垂着眉眼,说道:“我差点就杀了皇上!”
南宫玦的身子怔了怔,“前几天皇上派侍卫守在长明殿外就是因为此事?”
“你这几日天天窝在屋里养伤,消息倒是灵通!”
南宫玦似松了一口气,“好在皇上没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爹娘养父都被他害死,就算他要害我也见怪不怪!前有皇后、蕊公主,反正也不差他一个。”
她说得如此轻松,南宫玦却听得心惊。
“我进宫是想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可知道真相又如何?杀人不过一刀下去,难道皇上、皇后、蕊公主全死了,我就会解恨,就会开心?我的父母和养父一样都活不过来!”
气愤而又无奈的语气使得南宫玦心里蓦地抽痛,明白她心里的伤和痛,将她揽过来,默默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清漪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腰身,往他怀里钻,只感觉他的胸膛如暖炉一般温暖。接着两人一阵沉默,好半晌,许是他的温暖让她意识到这夜的冷凉,她道:“回去吧!”
南宫玦放开她,“好!”理了理她的发丝,然后一起往大厅里走去。
大厅里宴会正处于高潮中,喧闹无比,蕊公主看见清漪和南宫玦一前一后从外走进来,目光闪了闪,随机又恢复愉悦的神色。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清漪身边,亲切主动地挽起她的胳膊,像是刚才走廊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笑道:“宁儿姐姐,刚才是蕊儿不对,四哥都已经教训过我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蕊儿吧。”说着还将清漪带向一座酒席。
清漪直觉蕊公主有问题,刚才还恨不得扒了她皮的人,如何别人一句教训,对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猜不出蕊公主的小心思,清漪随着她来到席位上,留下一脸若是所思的南宫玦望着她们走开的背影。
酒桌上坐的都是一帮女眷,各个达官显贵的千金小姐,这一桌酒席被一片镂空的木墙单独隔开。各位千金小姐见清漪和蕊公主走过来,纷纷起身行礼,并将首座的位置让与二位公主。
苏媚原想将一旁的芊芊挤到一旁,坐到清漪身边,但芊芊一句“你干什么,我是郡主”便将她噎了回去,她只好老老实实的隔着芊芊,缓和尴尬的脸色,举起酒杯故意从芊芊面前伸向清漪,道:“当初媚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华宁姐姐,这一杯酒敬华宁姐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