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鸦雀无声。
陈国官员脸上露出惊诧莫名,喜悦顿生。散玉关以南百里是陈国屏障,一寸也不能割让。两国使团就此争吵了半月,居然这位正使大人主谈第二天,一句话就完了。
钱大人小心地问道:“正使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钱大人嫌我不要土地反而不安?那就……”
钱大人赶紧打断他笑道:“正使大人所言有理。不谈土地。”
安国众官员急得额头冒汗,瞪着永夜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副使马大人已急得去扯永夜的官袍。
永夜笑了笑不睬,一口气将端王报出的价钱说了出来。
安国官员方才舒了口气。
陈使却越听越怒。黄金白银倒也算了,这生铁十万斤却是万万不可流入安国。眼下世道混乱,生铁是战备物资,哪一国都急需,陈国产铁,安国一张口就是陈国全年的产量,让陈使如何答应。
钱大人正欲摇头,永夜继续说道:“这些就算是你们玉袖公主的嫁妆罢。说得少了委屈了你家公主。”
陈国官员大惊,站起来怒道:“玉袖公主何等尊贵,安国竟然要以公主和亲为质,岂有此理!”
永夜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
安国使臣也被他这句话惊呆了。这是事先根本就没有说起的事情。马大人急得擦汗跳脚,见永夜闭目安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再加战马千匹。正使大人,这个条件玉袖允了。”
“公主!”钱大人与陈国官员伏地行礼。
永夜睁开眼,换了女装的玉袖公主出现在门口。玉袖身披绢纱宫装,端丽不可方物,那下巴还是习惯性地微抬着,只用眼神堪堪瞟着他,那种皇族与生俱来的傲气扑面而来。他想起蔷薇,一比较还是那丫头可爱。
永夜笑笑站起来,躬身一礼:“鸿胪少卿李永夜见过公主。”
这就是前几天那位戴了面纱的紫袍少年?身材瘦小了点,背却挺得很直,绯色官袍衬出一身英气勃勃,整个人如清秀挺拔的翠竹,五官精致得竟找不出一丝可挑剔之处。玉袖眼中飘过一丝惊叹,直接想起了传闻中美若天仙的端王妃。她又想起永夜被吓得滚落她脚边的模样,嘴角扯出讥讽与不屑的神色,微微点头还礼。
永夜笑道:“既然公主能做主,我等便拟了草约复旨。下官告辞。”
“世子请留步,玉袖有一事不解,想请世子移步。”玉袖不理永夜口口声声自称下官,声音温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位公主明显知道游离谷的计划,所以才答应得如此痛快。永夜很好奇公主留他想说什么,欣然同意。
他默默的跟在公主身后出了大堂,玉袖宫装裙摆拖在地板上像孔雀开屏,侍女离了他们三丈远,方便公主和永夜说话。
转过回廊是一座紫藤环绕的小院,下台阶的时候,公主站定不动了。回眸对永夜一笑:“你做的很好。只是……要的东西太多了。”
这句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嘴里说出且带着斥责的意思,永夜禁不住想,这时的人怕是都早熟。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永夜眼中一道光芒闪过,游离谷难道真与陈国有牵连?或者,那个组织是陈国所建?陈国的野心未免太大。不过,连陈王掌珠都舍得送往安国和亲,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永夜装着听不懂,理直气壮地说:“陈国兵败,赔偿我国是理所当然!”
公主讥讽的看着他,永夜直视着那目光,半分也未退却,他希望公主如此,更希望公主提及游离谷,他巴不得公主坐实了陈国与游离谷的关系。情不自禁扬起一个笑容来。
玉袖被他的笑容迷惑,永夜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却逼得她再抬高了下巴。“八月中秋,我会在散玉关外十里坡等你接亲。”
永夜很遗憾地听到这句,不置可否地说:“下官身体不好,是否由下官前往迎接公主乃是未知之数。”
春日暧阳,如果从远处看,正是一对璧人。奈何一人骄傲,一人漫不经心。玉袖睨视了永夜一眼,收了收臂间披帛,颐指气使地说道:“下去吧。”说着便下台阶。
永夜扯了扯嘴角,悄悄伸出一脚踩住裙摆,得意地想看公主摔跟头。暗道,踩住你的小尾巴,叫你再翘!
玉袖猝不提防,身体陡然前倾,她反应甚快旋身一转,本想站稳了身子,永夜这脚却踩得实在了。他只轻松一伸手,玉袖恰巧落在他手弯处。
两人对视似乎都觉得尴尬。
永夜顿时松开了手,玉袖眼看要摔倒在地轻呼一声再次扭身跃起,裙摆却嘶啦一声撕破了条大口子。
永夜眨了眨眼,呆住。
玉袖粉脸涨得通红,尴尬地拢了裙子,大声说:“岂有此理!”
“下官惊扰公主,这就告退。”永夜目的达到,低着头以示非礼勿视。
“滚!”
永夜转身抬步,又转过身摸出公主的翠玉佩双手奉上“对了,公主若是苦寻此物,下官不巧拾到。”他看着公主气得身体发颤,又不得不伸手接过玉佩的模样得意万分,忍笑道,“公主将嫁入我国,还请早日返陈做准备。下官不久留了,还要回官复旨。”
“正使大人亲口求亲,不知是替何人相求?”玉袖瞬间已恢复平静。
永夜心道,你请我来做正使,就是为了嫁入我朝,至于三位皇子,随便你嫁哪个,想来你也无所谓。脸上却堆笑道:“下官不敢妄猜圣意。下官告辞。对了,公主生气的模样更添娇艳,还有,抬下巴多了,后颈上会长皱纹。”
一席讽刺与轻薄轻轻柔柔地说出来,永夜听了都觉得他真是为公主好。看玉袖再次变脸,他飞快转身,大踏步离开,哪还有半分需要人搀扶的病弱。直气得玉袖咬牙。
良久她才冷冷一笑,唤道:“吩咐钱大人,速备行装回国。”
不止是试探
卯时三刻,永夜便与端王一起进宫早朝。
端王倚在马车锦垫上瞧着永夜直乐。
永夜得意了伸了伸手笑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身官服衬得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夸,花见花谢,车见车……”他咳了两声,这爆胎二字万万不能冒出来,若是问他何谓车爆胎,他实在没办法硬指着马车的木轱辘说车轮散了的意思。
“唉!还美呢,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端王叹了口气,他穿的是金绣麒麟袍,戴了缀玉王冠,不露自威。
永夜难得见端王叹气,故意要引他展颜,便笑着说:“当年父王也是穿这身威风的官袍,脸上顶了巴掌印去上朝?”
端王果然扑的笑出,扯过永夜想打,又搂住了。
永夜觉得像极了前世小时候伏在父亲肩头的时候,靠着端王厚实的胸,觉得很安全。他闭了眼自语道:“最安全的地方……”
端王心里一热,手搂得紧了,嘴里却淡淡道:“你主谈便罢,还谈了个公主回来,今日金殿之上看你如何应对。”
“这是游离谷的主意。也是故意请我去做谈判正使的用意,他们非要塞一个公主来和亲,你说,我能不答应吗?游离谷终于动了,父王,这机会永夜不想放弃!我有七成把握,游离谷与陈国有染。”
“是机会还是阴谋?公主嫁给哪位皇子,都不好。”端王点醒永夜。
永夜何尝不知。游离谷想让玉袖公主和亲不外有几种可能,一是游离谷支持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娶了玉袖等于有了陈国支持,被支持的皇子便有继位的可能。二是游离谷是由陈国所建,不管玉袖嫁给那位皇子,总会引得众皇子之间相互猜忌,内讧,让安国大乱。
“定了亲,不见得就要娶啊,先把嫁妆弄来再说,在父王所例条件之后,玉袖公主又加了战马千匹,有何不可。再说,皇上随便封个候伯,娶了公主便是。”
“你这孩子!玉袖公主在陈国地位何等尊贵,岂是随便封个候伯便能娶她之人,安国若这么办,两国又将起战火。”端王摇头。
永夜这下有点愁了。如是这样,无论哪个皇子娶了公主好象皇帝都不舒服。
端王又是一笑,戏谑道:“很简单,要配上公主,又不能乱我阵脚,我听闻玉袖公主位居天下四美,你娶了她相得益彰!”
永夜嘴大得能塞个鸡蛋进去,说话也结巴起来:“……我……娶?”
端王收了调笑,正色道:“皇上的意思,也只有你的身份配得上陈国公主。再说了,陈国谛交合约时,陈使一再暗示,公主对你……”他咳了声,忍笑道,“一见钟情!”
皇上的意思?我的身份?一见钟情?永夜看着笑得无辜的端王,想起那两兄弟金殿上几句话就把母亲定下的情形,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好生佩服端王的心机,他让皇帝知道游离谷以真换假掉错包的事情以免欺君。皇帝是知道他的身份了,还让他娶她?
“让我娶了,我这病歪歪的模样,陈国会让他们的金枝玉叶嫁来守活寡?”永夜的意思是他只能这样娶玉袖。
“也许……公主在意的只是如何进我端王府呢?”
永夜有些不明白。公主不管嫁给那个皇子都可以引得安国发生一场动乱,嫁给他有什么好处?嫁进端王府又有什么好处。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心际,很多事情霍然明了。
换世子,不是为了接近大皇子,辅佐李天佑,是为了接手端王的势力。有什么比世子的身份更有说服力?玉袖进王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屡次在散玉关败陈的端王。端王一死,自己就能理所当然接王位,接管端王权势。
游离谷想要让哪个皇子继位都行。想要自己卖了安国都行。
出任主议主使,给安国要来大笔赔偿,外加一个位居天下四美的公主和亲。自己算是一洗病弱形象,别的大臣谈了半月,他只用了两天时间。这次谈判皇帝很满意,将来端王死,自己凭借这也能在朝廷有点小资本了。
但是,听端王语气已经识破了这个局,需要的是自己配合,顺水推舟。
永夜所有的神情都被端王收入眼底,他真的很聪明,也很懂事,他眼里的笑意只是一闪即过,盯着永夜英气勃勃又用了药粉故意整得病弱的脸轻摇了摇头:“当年你母亲一心想生个儿子,是不是儿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该做的事情一件没落下。”
我还杀了很多人,可以不偿命吗?他几乎想坦白告诉端王他还是刺客星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多年刺客生涯,前世教训让他不得不再防着点,等他配合皇帝与端王灭了游离谷,将功赎罪,说出来也是个脱罪理由。
永夜嘿嘿笑着打趣:“要娶公主,还有蔷薇郡主呢?她对永夜,好象也是一见钟情,从六七岁缠永夜到现在,要不,一并娶了?”
端王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知道你的身份,静安候会提刀杀进王府来。”
“当年静安候府三番五次请媒婆上门提亲,真要娶郡主,他却要提刀砍我。”永夜笑着开躲,嘴里不依不饶。
“太子请旨立蔷薇为太子妃,只等蔷薇郡主明年及笄。皇上已恩准了。”
永夜大惊,想起蔷薇,心里很是同情。“几时的事?”
“昨日。”
“可怜的蔷薇。”
端王睨他一眼:“这事一了,就给我好生呆在王府学规矩!”
“那是不可能的。”永夜回嘴,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好好吃顿饱饭,这些年深怕长得太快了……”
端王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半句训他的话来。
说话间已到了紫禁城宣德楼外。二人下了马车,侍从提了灯笼在前引路。永夜抬头看天,黎明前的黑暗,几颗疏落的星子挂在天上,四周安安静静。高大的宣德楼上挑了几顶灯笼,看不见全貌。右掖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等着早朝钟响。
见端王与永夜过来,均行礼招呼。
永夜斯文的跟着端王,只行礼不肯多说话,默默地打量这群安国栋梁。他心里突生警戒,装着不在意地退到了端王身后,扯了下他的衣袍。端王回头,永夜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天佑见过皇叔。”
永夜这才回转身,见李天佑着了亲王服饰,一身宝蓝四爪蟒袍,头结金珠王冠,像天上晨曦初现的那抹微光般清朗,他抱拳向端王行礼。永夜赶紧也是一揖:“佑亲王。”
“永夜这么早起,身子骨受得了不?”李天佑关切地问候,手顺势拍向永夜肩头。
这等亲热举动永夜并没觉得有什么,端王却很自然地侧过身体整了整永夜的袍服挡过了李天佑的手,疼惜地叹道:“交了陈国这差事,还是回府养病的好。今儿一起早,这脸色差得吓人。”
永夜只好叹了口气假做强撑状:“孩儿没事,父王过虑了。”
“是啊,永夜的脸色还真不好看,就像……月色一样苍白。再折腾一日,没准儿身体更糟糕。今日回了旨,天佑也上奏请永夜辞了少卿一职好生养病。”
永夜干笑两声。心中却如泼了瓢滚油,烫得直痛,难道佑亲王认出他来了?他分明话里有话,他把月魄怎么了?这个奸诈的大皇子怎么折腾月魄了?直恨不得飞到佑亲王府去看个究竟。嘴里却道:“永夜身体不好,却一直也想为朝廷做事,也不算太辛苦,真正累着的是马大人他们。”
这边站着的马大人听得永夜不居功,当端王面提携,赶紧走了过来寒喧,倒隔开了李天佑的视线。
早朝钟声一响,掖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薄薄的晨曦扫在大庆殿前的广场金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永夜看了眼巍峨耸立的大庆殿,两旁站满了禁军与宫侍,从中间走过,远远能瞧见无数台阶之上殿堂深处的龙椅,可以想象从上往下望来的天子威严。
就为了这份气势与凌驾众人之上的权力,庙堂之中,朝堂之外,牵至江湖,动辙百姓,无人不受影响。
他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望着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重。今天他抬头望天的时候,并无月色。李天佑话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说的折腾一天,身体更糟糕的话,永夜心惊肉跳。
不安的在殿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听到内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来跪下行礼。
“此次和谈甚得朕心,李少卿还顺带附议了陈公主和亲之事,李少卿认为谁娶公主最为合适?”裕嘉帝和蔼地问道。
永夜想起与父王的对话,但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说自己最合适?他恭谨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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