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和谈甚得朕心,李少卿还顺带附议了陈公主和亲之事,李少卿认为谁娶公主最为合适?”裕嘉帝和蔼地问道。
永夜想起与父王的对话,但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说自己最合适?他恭谨地回答:“臣以为,佑亲王尚未娶妻,可迎公主。”
“皇上,臣认为不妥。”有大臣出班反对。“陈军屡次败于散玉关,都仗端王威武,此番和谈更提请李大人为主谈,陈国和亲若以公主嫁与李大人,我朝恩威并施,方显和谈成效。臣建议由李大人迎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定亲,臣无意见。”端王笑咪咪地应道。
裕嘉帝懒得再问意见,点点头道:“封李永夜永安候,赐田五百亩,八月迎娶陈公主。”
“臣李永夜谢皇上。”永夜只有谢恩的份,候爷?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从四品升到王候。也是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并无异议。一个没有实权的候爷虚名,去娶陈公主,大家都觉得划得来。永夜想起对父王说的话,倒成真的了,随便封了候伯娶了她就是。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再听得群臣罗嗦了些杂事,终于听到内侍悠悠喊道:“退朝!”
永夜与百官一起行了礼散朝出殿,他着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情况。正打算脚底抹油的时候,李天佑已笑着走到他身边亲热地说道:“永夜,我邀得名医在府中,本想请进端王府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气甚是古怪,拒不前往。我想请永夜过府,方便治疗旧疾。“
永夜听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里的名医除了月魄还有谁?他是真的在试探还是已经拿得实了呢?心里百般猜测,脸上却笑了称谢。
“早看比晚看好,千万别忌讳大夫。拖久了不好。”
“多谢大殿下关心。永夜回府换了衣袍就过王府来。”永夜不动声色说道。李天佑只差没说,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伙了,你这就跟我回去坦白从宽。要他当了李天佑的面不动声色看他折磨月魄横,以便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实在?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礼离开。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李天佑望着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明明都是小个子,明明永夜曾去游离谷求医,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内。错又如何?宁可错过,也不可放过!李天佑冷冷地想。
谁说柔肠亦温柔
月魄。永夜闭上眼就想起小时候月魄挡在她身前的情景。再睁眼耳边听到的是上次见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亲近,他唤她的声音。
那一声星魂如今回想只让她有肝胆惧裂的痛。
明知道会是个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她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换了身干净衣裳,贴身穿了那件乌金甲衣。打开箱子,里面是她所有的装备。手指轻轻从一排排柳叶飞刀上抚过,冰凉沉静的感觉。玉色瓶子里原是装的离开山谷时月魄给的易容药,现在是她照着方子自己调制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给她偷的解毒药,上回中了佑亲王书房里的毒,吃了些。还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烟,毒物……每一样都能让她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湿润。心里万分矛盾。她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坐立不安呢?
“少爷!吃饭了。”茵儿的声音在外清脆的响起。
“不了,我去揽翠哪儿蹭饭,很久,没吃过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声,一古脑把东西该带的全带上。顺手拿了那块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这个应该可以帮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着王府,西小巷角落里的小小的四合院,门口种了棵大槐树。永夜慢慢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夕阳余光中,李言年李二还有揽翠正在小院里吃饭。见永夜进来,揽翠满脸喜色:“少爷!你怎么来了?”
“嗯,好香!我来蹭饭!”
揽翠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去屋里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却端了碗去厨房里吃。
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凉拌青菜,熊掌豆腐,卤牛肉,还有一只烧鸡。
永夜突然想笑,想起前世坐街边小摊吃饭的情景,这里差的是啤酒。她看了眼烧鸡,挟的却是青菜,吞着口水咽了。
八年,为了害怕这身体长得开了,她一直食素节食,十八岁的人看上去身材不过十五六。她容易么?想到这里,永夜放下了筷子:“李执事,佑亲王说请了个名医,想请我过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块豆腐对李二说:“少爷十八岁了,可以饮酒的,去找找看,屋里还有酒没?没有就去打点。”
李二放下筷子躬着身子,不一会儿拎着酒壶出了门。
李言年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游离谷受人之托派月魄保护佑亲王,从他进入佑亲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亲王的了。这是游离谷的金字招牌。无论佑亲王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永夜静静地看着李言年,吃的这么简单,穿的只是家常布袍,为何,她从李言年身上总感觉到一种贵气与阴险?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还是扬着骄傲的神色。是什么让他如此忠心游离谷?又是什么父王明知他是游离谷的人却不动他?真的只是因为时候不到?
永夜一字字地说:“救他!”
李言年并未停箸,挟起一块烧鸡非常优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头。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当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离开。”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胁。也知道这句话对李言年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月魄不顾冒着被揭穿的危险。知道后果么?端王会杀你,游离谷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何必,赔上自己?”
“我不信,费了十来年的功夫布的局,你们会舍得放,再说……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陈国玉袖公主。”
李言年终于正眼看永夜,眸光里一片阴冷:“和亲已经达到目的,你不会以为游离谷只有你一个人像世子吧?那怕是个白痴,公主也会照样嫁过来。”
永夜目光平和的看着李言年:“没有人能取代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再掉包端王会看不出端倪?”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空气里闪动着危险的气息。
“酒来了!”李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李言年低声说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游离谷不插手。”
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让步了么?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毁前程。”
她站起身,李二笑道:“从没见少爷饮过酒,不喝一盅?”
永夜摇摇头:“今晚我要去佑亲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诊治。你们慢用,我下回再来尝揽翠的手艺。”
揽翠见永夜起身急着跑出来道:“少爷总是这样,吃这么少,身体怎么好得了?”
永夜闻言,拎起烧鸡腿拿着笑道:“我边走边吃!”鸡腿很香,她今晚需要体力。
出了府,暮色渐来。如果顾全大局,她应该不管月魄。继续扮着她的世子,等待收网的时候。然而,她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步到河边。
晚风吹来,水面上浮起一层白色的雾,渐渐浓得像牛奶一般。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呆呆地瞧着,只觉得这一切像极了黄泉忘川的景致,那些魂灵全隐在雾里。是不是再来一次,她就会重新投胎做人?永夜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水淹没了她的鞋底,春日的河水还带着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仿佛从一转世开始,一切就是新的了。
她宁可当个白痴,不愿在这具身体里醒来。宁可是个傻子,傻到不去正视这一切。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她才如雷轰顶。
转世就被扔到妓院?她的耳朵顿时恢复了正常的听力,能听到影子偶尔在耳边的念叨:“别让任何人发现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严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时进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还想回家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听不见,不会……我送了你来,就会保护你……”
影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字一句,隔三差五就会在她耳边响起。
“是人就会孤独。”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永夜惊诧的转过头,掌心已粘住了一枚飞刀。她不动声色颤抖着声音问:“谁……是鬼吗?”
“哈哈!”浓雾那头传来大笑。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乐了。“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雾飘开,风扬兮出现在永夜三丈开外,一身黑衣,落拓潦倒。瘦削的脸,满脸胡须,乌黑浓密的眉,与她过招时那双锐利蛊惑的眼神此时却显得很温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颜开地喊道:“原来是你!疯子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刀却在掌心粘着一动未动,背上已沁出汗来。
“我一来就看到一个人往河里走,再一瞧,原来是你!”风扬兮呵呵笑着走近,上下审视着她,叹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么在夜里独自跑这僻静地方来了?”
他没发现我的异常!永夜一口气松了往草地上一坐,飞刀隐藏得无影无踪。她抱着腿看着河面的浓雾静静地说:“你说过,是人就是会孤独。只不过风大侠武功盖世,永夜却让父王失望得很。”
风扬兮坐下,永夜满面落索。不会武又如何?以端王势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国谁敢欺负于她?
他转开头也盯着浓雾弥漫的水面,每个人都有烦心事,不是吗?
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随心所欲的人生?他释然的笑了,笑容里也带出了份落寞。
风扬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她现在很不想说话,不想说话斗心机。
两人默默的坐着不说话。
风扬兮突然解下披风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见你时,看你脸色不好,听说一直病着,还没治好吗?”
永夜把脸埋在手上,她一直在涂抹易容药,懒得洗一回。偶尔洗掉,倚红就分外开心,觉得她那日气色好,连王妃也借机唤她去共进晚餐。一个月也只有那几天,她能与父母亲近,一家人都觉得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
她为了月魄一人值得吗?
永夜侧过头冲风扬兮一笑:“风大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与你结交。”
风扬兮嘴动了动,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光芒:“我独来独往习惯了,不喜与权贵结交。”
撒谎!永夜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一代大侠?狗屁!谎话也是脱口就出:“永夜身体不好,不能为父王分忧,甚是难过。”
风扬兮自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个中缘由。不由得有几分同情永夜。端王英武盖世却只有这么个病怏怏的儿子,难免气恼。世子怕是心烦这些。他柔声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无愧于天地,想安国前朝宰相于丹十七为相,不会丝毫武功,立于庙堂,武将纵有开碑裂石万夫莫挡之勇对他亦恭敬有加。齐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国,与安陈并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谋略与威望。陈国以三大夫安国,无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会鞍马骑射十八般武艺,又何苦沮丧!”
对,佑亲王温和有礼,礼敬斯文,其实不知有多阴险!永夜腹诽。眼睛却慢慢亮起来,似想明白了什么,绽开了笑容,起身对风扬兮一躬:“多谢风大侠教诲,永夜明白了。”
风扬兮含笑看着她,见永夜浑身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面色虽不好看,五官却漂亮得迷人。忧郁时让人心生怜惜,此时笑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神采,盖过了长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亲近的魅力。静安候的蔷薇郡主为她倾心,倒也不是全冲着相貌而去。心思想到这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外表只是副皮囊罢了,永夜不必事事从此处揣摩他人心意,那日我瞧那小郡主……”
永夜眨巴着眼打断他,笑了笑:“风大侠一身黑衣七八年不变,原是不屑于衣饰么?”
风扬兮见她不愿提及蔷薇郡主,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我没银子!”
永夜喷笑,伸手从怀中拿出荷包,拈出一锭小金元宝拉过风扬兮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当你是友,这是我的见面礼,不要嫌俗气,是我诚心的见面礼,也是时辰不对,不然,我就去给你制身新衣!”
她不住口的说,生怕风扬兮误解了她似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看着掌心的元宝,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枚小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字,也放在永夜怀里笑道:“日后有难,凭这块木牌,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天啦,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赚到了!风扬兮你这个好骗的白痴!永夜乐不可支的接过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天真的问道:“这就是风大侠的江湖令?一亮这木牌,黑白两道通通回避?”
“呵呵,江湖朋友给面子。你收好了。”风扬兮觉得这位端王世子天真未泯,呆在王府久了,当真如璞玉一块。如果不是端王世子,倒也是个结交的好朋友。
永夜看看天色,冲风扬兮一笑道:“愁君独向江,永夜月同孤。后会有期。”
风扬兮眼中漫出浓浓意味,喃喃念了几遍永夜的话,对这个端王世子凭空生出一份知己之心。
他却不知,永夜慢悠悠离开时,得意得几乎想大笑。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永夜目中飘过一丝狠绝,宁为枭雄不为败寇。她这一世绝不再因心软而让自己身陷险境。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她温柔的母亲,她一心报国的父亲。
这一刻,永夜重拾信心。
多年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她不可能做白天获得女人芳心的少侠,也不可能做黑来偷香的采花贼,这具身体,女孩子的身体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但是新的一世,总要有新的乐趣。她已经在努力适应,也惊叹的发现男与女种种的不同。
她比以前更容易心软,更容易流泪,她对女人只是欣赏,并没半点从前想入非非的冲动与占有。
相同的是胸腔里的这颗心,坚强,果断,狠辣。
以后她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吗?永夜目光露出一种好奇与向往,又不屑的撇嘴。男人的把戏她再清楚不过。想要让她心动,可不是一般的难。
想着,心情居然雀跃起来。随手抛起手里的木牌,永夜贼笑,风扬兮,我打不过你,玩阴的,还整不过你?
还有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