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见永夜高举茶壶冲出高山流水,沸水滚入搅动茶叶,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想起手下鲁达被擒,三百人瞬间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冲淋,好不难受,声音更冷:“永安侯入陈便为我国剿匪四百人,无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却能安然品茗,说什么素心听雨,岂不笑话?”
“山中百姓清苦,往来客商赚点银子也不容易。永夜身为陈国准驸马,恨不得平了这百里内的大小山寨,当做送给公主的厚礼。才杀得几个剪径小贼,不算得什么。易将军为国操劳,难得闲适,请!”永夜无视易中天语中讥讽,轻笑着递过一杯茶。
好个舌灿莲花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锋利如刀,已逼出杀气。
岂料那张苍白的脸也带着笑容对视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泛着温和的光芒,竟看不出丝毫害怕。
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与他对视?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个黑衣少年,持一把长剑在散玉关外的棋山挑战他,若不是听说他打败了齐国第一高手清虚子,他不会应战。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却与他战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与永安候的目光一样,平和而带着笑意。
当年那个少年让他惊叹,这位年轻的永安侯没有武功,身体单薄,心却沉稳狠辣。叫他如何敢小觑。几百条人命一个不留,鲁达及四个亲兵若不是想留着给他难堪怕早已没命。易中天注视着永夜悠闲的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只觉馥郁回甘,绵长不绝,不得不叹一声好手艺。
然而心中却是不甘,玉袖清丽端庄的模样冲进了心里。幼时,她抱着他亲热地喊他易哥哥。再大一点,是他亲手教公主武功。他看着她长大,她的一颦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里。
皇上答应过他,散玉关战后就准了他娶公主。然后散玉关战败,公主却立志要去安国杀端王。以玉袖的心智绝不会是永安侯的对手。他如何肯让她去冒险。
他的公主,嫁给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过去就当寡妇?或者身败受死?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宁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陪上一辈子。
易中天冷冷说道:“公主心慈,不会喜欢你的厚礼。”
永夜看着易中天眼眸中神色变化,此时怒火与杀气凌厉扑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心神挣扎着冒出一句:“只要袖喜欢,她要什么样的礼永夜也为她取来。”
这声亲呢的称呼像刀一样刺进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咔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气势所迫破裂开来。他顺势扬手,掌中茶水如珠击在永夜胸前。
夹杂着内力的水珠重重拍打着永夜的心口,她只觉得气闷异常,眼前发黑。暗骂道再使几分力,我就吐血了。
“这杯子太薄,不适合我这武夫。”易中天冷冷说道。
杀气顿消,空中凝固的沉闷被打破。永夜捂着胸口暗暗吃惊,易中天的武功真不是吹的。她挤了个笑脸道:“不是易将军的错,下回永夜一定会记得,请易将军品茶,用粗瓷大碗!”
易中天推盏起身,冷冷道:“易某胸中只有戈矛杀戮,山中听雨不合易某胃口,告辞!”
“易将军慢走!烦请回禀陈王与公主,原定于八月大婚,永夜既然来了,就接公主一起回安国吧。”
她成功看到易中天满脸阴郁,又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一来一回,省了公主相思,永夜也心疼!不知易将军可愿做护驾将军,来我安国一游京都繁华!”
易中天心里再起杀心。这个永安侯不断挑逗他的怒气是何用意?
回头的瞬间,见永夜望着他笑,手指间似有银光闪烁,他的双瞳猛然收缩,如果他没有看错,她指间正捏了根银针。难道她一直是在掩饰武功?阴险狡诈歹毒,不除后患无穷。易中天扭头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笑,手掌摊开,不是根银针,而是枝细巧的银簪,簪头做成蝴蝶状,簪身细长似针,细看上面花纹繁复,雕工细巧之极,正是送与玉袖的礼品之一。
她想,以易中天暴燥的脾气,被勾起的好奇心和手下被捉的尴尬,他今晚一定会来。
坐山观虎斗
入夜时分,雨声渐大,似鼓点声声密集。
永夜怕伤及倚红,嘱她另去别的地方睡了。挑亮了烛火,独自抚琴。
竹帘半卷,帷幔飘飞,窗外雨声风声不绝。
永夜目光移向笼在灯笼里的烛火。那团最温暧的光淡洒琴上,一闭眼已化作月魄温柔的笑容。她深呼吸,右手微抬摆出风惊鹤舞的手式。
这式风惊鹤舞是以指甲背敲滑出甲音。手挥出,琴音铮铮,道尽万壑怒涛,有鹤在林。竦身孤立,将翱将翔之势。
转以幽谷滴泉手法,写意雨打芭蕉声声慢,风卷初荷潇潇急,一夜惊风苦雨尽收于琴。手式再变,如游鱼摆尾,曲中更带出一股平和温暧之意。
她难得抚琴,不由自主想起教她琴艺的美人先生。当年美人先生幽怨的说她老了。八年已过,美人先生风采是否依旧?
她和青衣师傅在一起吗?他们似乎不在安国,当年的山中已无踪迹,他们是离开游离谷浪迹天涯找了处风景绝佳之地隐居还是藏身在哪个国家?
游离谷的幕后主使之人真的是陈王?玉袖要嫁入安国是陈王主意还是游离谷的安排?
自己要灭掉游离谷在安国的势力,稳定安国的皇权,会与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对上吗?
琴声悠远,破雨而出又绕雨回旋,诚如她的思绪翩跹。
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仿佛雨幕盖住了天地。眼帘低垂,窗外檐下雨声有霎那的停滞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轻转来侍卫仆倒在地的细微轻响。
都来了么?永夜微微一笑,琴声一变,密如万马蹄奔,重锤破鼓。一时间仿佛风雨交会,沉云重压,空气已沉闷得似无力呼吸。她终于一吐气,再取惊鹤手法,闪电般击出重重一音,宛若白鹤一鸣惊人。与之同时一道凌利的剑气直击她后背。
她似并不知情,闭目沉浸在琴声与思绪当中。
“噌!”金属交鸣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骤歇,风骤停。
永夜吃惊回头,睁眼时已收敛住心中得意。
一身湿透的风扬兮持剑挡在她身前。他身上的衣袍还在往下滴水,头上戴着顶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剑指向前方稳如磐石。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灰袍的男子。没有蒙面,正是易中天。
永夜喃喃说道:“易将军持剑夜闯本侯下榻之处有何贵干?”
风扬兮冷笑:“永夜你傻了?他是来杀你的,还好我一路兼程赶得及时……”风扬兮住了口,心里泛起一阵后怕。他计算着永夜出关的日子,没想到赶到散玉关时城门紧闭竟然封了关口,不得己翻山越岭赶来。马不停蹄到达青州wωw奇書网,没想到真遇上易中天要杀永夜。
风扬兮想起易中天那一剑,心里怒气顿生,冷冷道:“久闻陈国易将军素有威名,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
易中天盯着风扬兮突然说:“八年之前,棋山之会。”
“正是风某!”
易中天上下打量着风扬兮,八年前的少年,如今都瞧不出面目了,若非这身黑衣,这口剑,他认不出他来。
“八年前,你的本事真能与我战平?”
雨帽低扣看不清风扬兮的神色,他的语气中却带着讥讽:“武之一道,胜者王。八年前与你战平的确用了点心机,然风某只是投机取巧。易将军是盖世高手,永安侯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
风扬兮还会投机取巧?永夜想起他撒谎说不与权贵结交,却暗中帮李天佑的事情。不屑地想,我挑起你二人两虎相争从中获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从风扬兮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他是我的保镖的,要杀我可不容易啊!不过,易将军,你难道不知我死在陈国驿馆的后果?哇,你居然明目张胆挑起两国仇恨,你竟不把陈王放在眼里?”
不待易中天回答,她突然高呼一声:“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行刺本侯!快来人啊!”
知道来了帮手就敢肆无忌惮?!易中天出手就是一剑,剑势凌利。风扬兮抬手一挡,易中天借两剑相交之力一个翻身,身如矫龙,穿入雨幕之中。风扬兮紧随而出,两道人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侯爷!”林宏带着兵听到永夜呼声赶了进来。
永夜沉着脸负手道:“门口守卫的二人如何?”
林宏低下头:“死了。”
“哼!”永夜冷笑,易中天,你以为十拿九稳,杀人竟然连脸都不遮一下。“去请谢大人!本侯要讨个说法!”
安国使臣居住的院落内灯火通明,谢大人正一筹莫展拿几个人质不知如何办。听闻永安候被易将军行刺,吓得手足冰凉,匆匆穿了衣袍赶来。见永夜坐在椅子上满脸怒意,下方摆了两具尸体,说话也哆嗦了起来:“侯,侯爷,无恙?”
“屁话!本侯有事了,你还能站在这儿?别忘了,这是在驿馆被刺,还死了两名侍卫,谢大人,贵国邀请本侯来陈,原来不是看活的驸马,是要看死的?”永夜叽讽道。
谢大人身子颤抖:“下官这就叫人加强戒备……”
“不抓刺客了?”
“抓……抓谁?”
永夜一笑:“本侯亲眼所见,刺客乃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谢大人,易将军爱慕我的未婚妻玉袖公主人人皆知,他有杀人动机,本侯就是人证。这两名冤死的侍卫就是物证。人证物证动机俱全,你说,该如何办?”
谢大人脸上淌汗,半响答不出话来。只听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大人,本将军亲眼瞧见,是风扬兮欲刺杀永安侯,本将军没有追到人,这两名安国侍卫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易中天灰袍湿透,带了几名扈从出现在门口。
好一个栽赃陷害!永夜真想鼓掌。
谢大人明显松了口气道:“原来侯爷看走了眼,是风扬兮不是易将军。”
林宏与众豹骑气得欲拔刀,永夜抬手止住了他们。她看着易中天湿透的模样,暗忖难道两人没打?
目光与易中天对视片刻,永夜笑了:“哦,原来是风扬兮啊!本侯抚琴时突闻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瞧,易将军与风扬兮斗在了一起。原来是本侯指鹿为马,错把将军当刺客了。永夜多谢将军相救,不知将军可有好计谋抓获风扬兮,为本侯这两个可怜的侍卫报仇?”
永夜见易中天当面不认,知道自己一方之词也拿不实在。心道,你就和风扬兮斗吧。都是绝世高手,你若杀了风扬兮,我就少了后患。风扬兮伤了你,陈国就少了一员大将。怎么算我也不吃亏!
易中天眸光闪动:“我已下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风扬兮!永安侯放心则可。”
永夜苦着脸道:“可是风扬兮武功奇高,他若是再潜入刺杀本侯,如何是好?”
“侯爷放心,有易某在,担保侯爷无事。”
永夜眉开眼笑:“得易将军保护,永夜可高枕无忧了。对了,那些山贼不会也是与风扬兮一伙的吧?”
“风扬兮已杀了他们灭口。”易中天一字字说道,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鲁达说的不错,这位永安侯的确狡诈狠毒。不仅让他与风扬兮莫明其妙结了仇,还逼他杀了几个手下。想起鲁达跪别他的情景,易中天心情恶劣。
永夜满意的想,易中天当着谢大人与陈国众人说保自己平安,暂时是没有危险的。他既然知道风扬兮是自己请来的,恐怕现在他想杀风扬兮的心思更多吧,一个大侠,见证了他要杀自己,且武功和自己一样好,留着总是威胁。
永夜拍拍手道:“夜深了,既然有易将军保护本候,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以易将军的本事,什么刺客还敢来放肆?!林都尉,着人送这两名侍卫回家,咱安国的子民,死了也要落叶归根!”
豹骑听闻心中感动,目中含泪,对永夜恨不得以死相报。
易中天冷冷看着这一幕,又多一番评价。此人不仅变脸变得快,能屈能伸,还能借力打力,为自己赢得好处。安国有这么一个对手,也是件有趣的事。
他转身离开,冷冷地说:“皇上三日后在宫中举行寿宴,齐国与诸国使臣都已到达都城,永安侯是未来驸马不便迟到,明日便启程吧。”
易中天及陈使走后,林宏着急地问了声:“侯爷,易中天太不要脸了!此行危矣。”
永夜沉思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暂无危险了。准备行装,明日出发。”
倚红担心的看着永夜,见她秀眉轻拧,似在思索什么问题,才要张嘴,永夜抬头笑道:“你也睡去。我,等一个人。”
她等风扬兮。
风扬兮追出去必和易中天交了手,然后易中天这么快就回转,风扬兮呢?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死在易中天剑下。
受伤了?照易中天说法,风扬兮八年前使了手段才战成平手,那么,八年后他会是易中天的对手?
永夜走到窗边,轻拉开竹帘,推开窗,让风雨吹进。
急风骤雨,前方漆黑如墨。风扬兮还没和易中天斗得你死我活,死了伤了太划不来了,永夜遗憾地想着。
“他很狡猾!”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夜回头,见风扬兮正靠在柱子边上。她有些吃惊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是自己此时思绪纷乱?还是风扬兮武功之高出乎她所料?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永夜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风扬兮抱着剑倚在柱子上,黑身湿透,脚下已汪了一小注水,他似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瞧着永夜担忧的神情突然笑了:“很担心我?”
永夜重重的点点头,眨巴下眼也笑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担心,他回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也不可能在几招之内就伤着你。我对你这个保镖的有信心!”
“呵呵!”风扬兮笑得极其愉快,眼睛在朦胧的烛光下依然锐利。“你很聪明,没有武功也照样让易大将军忌惮。一百人灭了风林寨,杀了易中天手下亲信鲁达的三百卫队,还生擒了他,让易大将军不得不杀了这个忠心的下属,他恨得竟不惜亲入驿馆杀你。这名声传出去,天下无人敢小看安国永安侯。”
永夜天真地望着他,她不止一次在镜子里发现,这双眼眸是如何的清澈如水,专注看人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纯洁动人:“风大哥说过的忘了么?上回在河边,你说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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