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一幅想坐下又怕受伤害的表情,不禁乐道:“过来坐吧!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他听我如此说,才大着胆子坐到旁边。他额上密密的一层汗珠,两颊绯红,好像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现在正活泼可爱的坐在我身旁,但我却只能想到他马上就会病死,这是何等的悲哀和讽刺。我越想神色却越柔和,我不知道这孩子会得什么病、也无法医治他,我所能做的只是对他好一点。想着便举起手帕替他擦掉满头大汗道:“十八阿哥出来怎么不带下人,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胤祄听我提起,气鼓鼓的回道:“本来还有十六哥和十七哥,没想到他们不讲意气,一看我被发现就都跑了。”
“现在他们不讲意气先走了,十八阿哥是陪我再坐一会儿,还是想回去,我可以送你。”我不以为意的笑道,对他们为什么会偷跑来却不怎么在意,小孩子喜欢没人管束的瞎闹,古代现代皆同。
“那……”他犹豫道:“我陪八嫂坐会儿好不好,一到晚上就在帐里待着,闷也闷死了。”
“好啊!”我笑眯眯的同意。又觉得两人干坐着无聊,便向他指点天上的星星,间中还夹杂些古今中外大混编的星星故事,没想到胤祄却听的津津有味,不住催促我再讲。我只好继续瞎编,这回以前看的闲书算是派上用场,只不过出场人物乱的我自己都搞不清,常常是一遍一个版本。
“没了!”我口干舌燥的摊着双手,坚决不再讲。但一见胤祄失望的表情,我又妥协:“今天太晚,不如明天吧!等我好好想想,再讲给你听。”
于是我的苦难从此开始,无论晚上躲到哪,胤祄总能以最快速度找到我,缠着我给他讲故事。而且这小子居然还邀来曾经弃他而逃的两个哥哥——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准时准点的堵我。
我无奈的开始每日功课——讲故事。等到终于把一个故事讲完,可以歇口气时,胤祄眨巴着大眼睛回味道:“八嫂,你真好,人不但长的美,而且什么都知道,又这么温柔,对我们好的不得了。我要去跟嬷嬷说,她以前的话都是假的,八嫂才没有很厉害,八哥一定很喜欢八嫂,才不是怕呢!”
“十八弟,别胡说!”十六阿哥胤禄毕竟年长些,已通晓人情世故,但显然没想到胤祄会说这话,等回过神时,他已经把话说完,只好急忙斥责。
“我才没胡说,我……”胤祄焦急的争辩。
“好啊!十六弟、十七弟、十八弟,我说在营里怎么找不着你们,竟都跑来缠八嫂,又这么晚不回营,要是让皇阿玛知道有你们好受的,还不赶紧回去。”清亮爽朗的嗓音插入,是十三阿哥胤祥的声音。
他穿着宝蓝色长袍,不知于何时已侧立在我们身后,月光照在他身上,衬着草原上摇曳的花草,越发显得英姿飒爽,但此时他英挺的脸上却稍露不快之色。三个阿哥见哥哥脸色不好,又被他一通责备,都呐呐的不敢出声。
“十三阿哥,你别吓唬他们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天色也是不早,是该回去休息了。”我笑着打圆场。
胤祥附和:“听见八嫂的话了吗?三位弟弟还是赶紧回去吧!今个要不是八嫂说情,我非去告诉皇阿玛,让他老人家训斥你们不可。”
三人听他这么说,马上都往回走。但胤祥毕竟一贯随和,三人边走边趁他不注意的做着鬼脸。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胤祥的眼睛,他笑着做出要追打的样子,三个阿哥咯咯笑着跑远了。
我笑看他们兄弟闹着,但转念又想起胤祄过段时间就会病死,脸色不禁暗淡下来。
“下人们嚼舌头的胡话,八嫂不要当真才是。”胤祥突然的话,我楞了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他是担心胤祄的无心之语伤了我,我失笑摇头:“我是怎样的人,我自己知道、你八哥知道就行。至于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反正他们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条,什么嫉妒、管的太严,要是每听一回都生气,再好的一个人也得活活气死。”
胤祥听后一呆,接着自嘲的笑道:“八嫂好气量,倒是我多虑了,惭愧。”
“十三阿哥一片好意,该是我说谢谢才对。”我甜笑着回答。
我这么一笑,胤祥竟失魂落魄的发起呆来,他的双眼在望着我,但眼球却好像被人用玻璃镶住般一动不动。他显然并不是在看我,而是正透过我陷入无限的追忆中。
我被他直盯得不好意思,不由低头轻咳。他才如梦初醒的回神,呐呐道:“失礼了。”
“十三阿哥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哦!”他轻应,停顿了半天方道:“只是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情。”
我忽然听他提起往事,又不住盯着我瞧,以为他还记得幼年的瑶华欺负他的事情,不禁自嘲:“我小时候受过伤,所以以前的事都忘了。可听下人说,那时我对你不好,你是不是很恨我?其实你恨我也正常,谁叫我年幼无知呢!”
但他却很真诚的看着我,保证道:“八嫂,我从没恨过你。如果非要说那时对你的感觉,大约是害怕,怕你做弄我。可你也是我羡慕的对象。你活得真诚,没有宫里的虚伪,像团火,一开始会把靠近的人烧得遍体鳞伤,但后来你变得能温暖人心却不会灼伤任何人。也许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或多或少羡慕你,连十六弟他们都喜欢亲近你。”边说边仰头望天感叹:“今天看见八嫂给他们讲星星的故事,不由又想起当初的话,虽然我知道那时你是为了安慰我,可我还是愿意一直相信,我想十六弟他们也会和我一样的。”
我听了他的话,久久出神:“十三阿哥既然说相信,就一直信下去吧!其实人这一辈子只要有个念想就是幸福的,要是心里什么都没有,那才悲哀呢!”
胤祥听了我的话后,默想半天,突然抬头问道:“八嫂是说四哥吗?”
我怔在那里,怎么也想不起刚才有提到胤禛的地方。
他不等我回答,马上接着道:“八嫂是不是还怪当初我和四哥……”
“十三阿哥!有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没什么好提的。”我抬头望天道:“时候不早,我想回去歇着了。”
他却执著道:“八嫂既然说过去的已经过去,那听我说说又何妨?有些话我不吐不快,索性今日都与八嫂说了,其实我觉得你也好、四哥也好,都是心里藏事太多。如果能互相坦白,何至到如今地步。”
我听后不知该如何反驳,胤祥则瞅准这个机会道:“当初让你远嫁也许对从小锦衣玉食的你来说是太苦,可比在宫里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起码那里的人笑就大声笑,哭就放声哭。从不像宫里人一样惺惺作态,笑的时候像哭,哭的时候眼睛又在笑。如今你嫁了八哥,他对你千依百顺,皇阿玛又恩宠有加,八嫂春风得意,可这宫里真有永远的安泰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置身于最大的旋涡中,谁也救不了,注定和我们一起沉沦。四哥当初也承认设计你是有私心,可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却让我感触颇深。他说,‘希望能保留宫中最后的一点干净’。”说着,他顿了一下后又道:“你成亲那天,四哥一晚也找不到人。我当时就在他府里,第二天早上他回来时脸白的像鬼,身上全是雪水,浑身连丝温气也无。也就是四哥练过武,身子骨好,才没得大病,但也休息了很长时间。从那以后,四哥就变了,他以前虽然也很冰冷,可……”
“别说了。”我打断他,慌张的要离开。胤禛和我毫无关系,我现在只要想着胤禩就可以了。脑子却不受控制的闪过去年上元节时,他牵着那似白梅般的女子所说的话:我前阵患病,多亏她细心照料……
胤祥拉住要逃的我,嘴一开一合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幽幽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他心里不是没有东西,而是……”
第三卷 摧眉折腰事权贵,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二章 云涌
我本因胤祥的话而恍惚的神志,此时竟奇迹般的稳定下来,冷笑着把话接下去:“而是有太多,对吗?十三阿哥,我真有些累了,如果没别的事,恕不奉陪。”边说边紧盯着他抓我的手,直到他讪讪的松开,我才收回目光。
他嘴张了又张,却只是叹道:“我送八嫂回营。”
他不再步步进逼,我自然高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向回走,可心里却觉得有些东西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
一路无言,等快到安寝的营帐时,胤祥终于忍不住开口:“八嫂,我知道你和四哥是错过了,但希望你不要恨他。还有,如果可能的话,以后请尽量避着他,我怕……”说到这儿,他住了口,眼里射出恐惧的光。
我纳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恐惧从何而来。前方忽然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我想说不会招惹胤禛的话,吵闹在寂静的晚上格外清晰。但只眨眼间,声音就平息了。然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大的工夫,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向我们跑来。
由于那人低头猛跑,等发现我们时,已站在离我们不远处。他抬头张望,黑夜里我只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和他脸上比夜色还浓的黑影。那人和我们目光一对,马上慌张的低头请安:“十三爷吉祥。”
“免了吧!”胤祥似笑非笑的问:“公普奇,你这慌慌张张的要去哪?”
“回爷您,卑职正要回营休息。”那人越说脑袋越往下低,像是再多说一句就要跪下磕头似的。
“哦,这么早就要歇下,我看不如上我帐里温两壶酒,喝一杯如何?”胤祥热情的招呼那个叫公普奇的男人。但他只是摆手,连声称谢,说自己身体不适,改天一定奉陪。
“好吧!既然你不舒服,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胤祥拍着手惋惜道。
公普奇听后则是如蒙大赦,一个劲的谢着跑远了,自始至终没有再抬起头。就算是见了皇子要必恭必敬,也太过了点吧!我好奇的望着他像逃命似的跑远,回头想问胤祥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他正冷漠的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脸上仿佛还挂着丝讥讽的微笑。
我心里一震,清晰的感到现在的胤祥毕竟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有这种表情,这种在宫中常见的笑容——仿佛掩盖着无尽秘密的笑。
他目光一转对上我的眼睛,笑容有瞬间的凝滞,但马上又变的过分柔和,依稀还有几分当初月下对我展露羞涩笑颜的少年的影子。
我无声的深吸口气,以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语气道:“十三阿哥,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尽管放心。现在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八嫂慢走,我不送了。”他眼中似闪过抹挣扎,但快的让我不确定,耳里响起他无波的声音,这才是真实吧!
回到帐里躺上床,我翻来覆去的折腾。今天会和胤祥谈那么久,固然因为他后来一连串的话快到让人喘不过气,可更重要的是我依旧当他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少年,但他真的还是吗?其实这才正常,世上有什么人能一辈子不变,人只有或多或少的改变,才能适应周遭的环境,尤其当这个环境凶险万分时,比如皇宫。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帐外竟响着声声哀嚎,我眨眨眼,有些不适应刚醒来的世界,糊涂的不能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那渐转低沉的嚎叫终于让我找着了北,我慌忙起身穿衣,向帐外跑。
刚一出帐,迎面就险些撞上端着水盆的喜福。她一边稳住手中的水盆,一边向我请安,又道:“格格,奴婢估摸着您这回就要起的,特来服侍。请您回帐,好让奴婢伺候您梳洗。”
“梳洗的事等会再说,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着迈步就要朝哀嚎传出的地方走,不料被喜福灵巧的一个转身挡住去路。
“格格,您还没有梳洗,怎么能到处乱走呢?让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喜福低垂着头,仿佛水盆中有什么玄机需要她认真研究。
我本因嚎叫声而变得烦躁的心情,在她的阻挡下终于清醒。转身一句话不说的走回帐篷,坐到椅子上任喜福服侍。帐外的叫声越来越低,渐渐的隔着帐篷的我听不见了。但心里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却一遍又一遍的响着,怎么也不肯消停。
“刚才是谁在叫?”我低声喃喃,似自问又似问人。
喜福手上一刻也没耽误的忙着,嘴里小声回道:“格格,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我重复这三个字,冷笑:“你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拦我?骗我很有趣吗?”
她听我口气严厉,吓的手一抖,跪下去道:“格格,奴婢也没看见,只是听说,奴婢不敢瞎传,所以才……”
“那你听说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斟酌着道:“奴婢听说是海善贝勒冲撞了太子,所以太子命人小惩,以示警戒。”
“小惩?”我想到刚才凄惨的叫声,小惩能弄出那么大动静吗?但转念一想这么大声音,我这里都听的清楚,康熙怎么不闻不问,便问道:“万岁呢?”
“万岁爷一早就带着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出去溜马,这会儿想是也该回来了。”喜福边说边拿过镜子让我看梳的发型是否满意。
我挥手制止,稍犹豫了下还是起身向外走去。
“格格……”这回喜福并没阻挡我的去路,但还是叫出了声。见我回头望着她,垂下头道:“我听人说,太子这两天心情不好,昨个晚上就当着一群人的面给了公普奇大人一巴掌,还喝斥他立刻滚下去,一点情面也不留。今天鞭笞海善贝勒,偏万岁爷又出营了,您是不是就不要……”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提醒我胤礽发脾气是六亲不认,我和他一向面和心不和,康熙又出去了,万一他真发狠,倒霉的肯定是我。
还有她提的公普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我蹙眉想起昨晚碰见的那个自始至终不肯抬头的男子,当时胤祥叫的就是这个名字。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自主的又记起胤祥那意义不明的笑,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正当我犹豫不绝时,十八阿哥胤祄从帐外冲进来,扑到我怀里哭诉:“八嫂,你快去救救海善哥哥,他要被……要被二哥打死了。”边说边用小手使劲拉我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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