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忙道:“安心。早产一个月不大事,只……只胎儿还下不来,微臣要开催产药了。”
皇帝吩咐道:“你赶紧去!好好伺候着玫贵人的胎,朕重重有赏!”
齐鲁忙赶着进去了。不过须臾,皇后也带着人到了。皇后急匆匆问了几句,便吩咐素心道:“多叫几个人进去伺候着,不怕人多,就怕人手不够。”
素心立刻去安排了。皇后低低道:“,臣妾听闻玫贵人被黑猫惊着了。黑猫晦气,不太吉利。臣妾为了玫贵人能顺利产下孩子,已经请宝华殿的师父诵经祈福,保佑母子平安。”
皇帝微微松一口气,欣慰道:“皇后贤惠,一切辛苦了。”
皇后含了端肃的笑容:“臣妾身为六宫之主,一切都分内的职责。”
里头的叫声愈加凄惨,恍如割着皮肉的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伺候着的宫女不断地进出,端出一盆盆染着彻骨腥气的血水。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按捺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皇后立刻挽住了皇帝的手臂,语气柔和而不失坚决:“,产房血腥,不宜入内。”
皇帝想了想,还停住了脚步。
王钦忙劝道:“,外头冷,不如去偏殿等着吧。”皇帝低低“嗯”了一声,攥着如懿的手阔步走进偏殿。只有如懿知道,他那么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以此来抵御那可怕的叫声带来的惊惧。
等待中的时光总格外焦灼,虽然偏殿内生了十数个火盆,暖洋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带进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儿啼。
皇帝遽然站起身,王钦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进来:“,,您听,孩子生下来了。”
皇帝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无限的喜悦。他疾步走到外头,向着从寝殿内赶出来的齐鲁道:“如何?阿哥么?”
齐鲁说不上话来,只嗫嚅着不敢抬头,皇帝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公主也不要紧。” 皇后微微皱眉,侧耳听着道:“怎么哭声那么弱?臣妾的永琏出生时,哭声可响亮了。” 话音未落,只听寝殿里头一声恐惧的尖叫,竟孩子母亲的声音。
皇帝不知出了何事,便吩咐道:“王钦,去把孩子抱出来给朕看看。”
王钦紧赶着去了,不过片刻,便抱出一个襁褓来,可王钦却抱着襁褓,站在廊下不敢过来。…
皇帝当即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王钦面色发青,抖着两腿道:“,玫贵人她昏过去了。她……”
皇帝只管道:“那孩子呢?快给朕看看。”
王钦迟疑着挪到皇帝跟前,却不肯撒手。皇后与如懿对视一眼,隐隐都觉得不好。
王钦扑通跪下了道:“,您不管看到了什么,您都稳稳当当地站着。您还有千秋子孙……”
他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伸手拨开了襁褓,撒金红软缎小锦被里,露出孩子圆圆的脸,分外可爱。皇帝情不自禁地微笑道:“不挺好一个孩子么?”他伸手微微抖开襁褓,王钦几乎吓得一哆嗦,皇帝触目所见,几乎愣在了当地,碰着襁褓的手似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了回来。如懿发觉不对,一眼望去,吓得几乎一个踉跄,连惊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孩子的身上,竟长着一男一女两副特征。
第二卷
第一章 延祸
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像不知名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发出的低沉的嘶鸣。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头的震撼如惊涛骇浪,冲得如懿微微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将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惊呼死死扼住。
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是,孩子的身上,竟长着一男一女两副特征。
皇帝吓得双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王钦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脸惧怕,双手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的孩子。皇后一时也看清了,惊得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大为惊惧,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袖子。如懿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否亦如皇后一般难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用力跳着,仿佛承受不住眼前所见似的。她与皇室羁绊多年,虽也知道后宫孕育子嗣往往艰难,孩子多有夭折,可是大清开国百年,从未有过这样的骇事!
那孩子,分明有一张与别的婴儿无异的面孔,小小的潮红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他的身体在襁褓里蠕动着,并未觉得自己与旁的孩子如此不同。可是他偏偏雌雄未辨,惊世骇俗。
里头隐约响起女人昏迷醒来后疲倦的声音:“孩子,我孩子呢?”
皇帝的身体剧烈一震,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而哀伤的眸子,那双眸子里的哀伤因为触及孩子的面容而如遇见寒雪的青瓦间的冷霜,转瞬被覆盖不见,只余下刺骨寒冷的惊恐与嫌恶。
女人的声音在里头再度响起,带着期盼与希望:“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一片静寂,没有人敢回答。
皇后迅疾反应过来,带着冷冽的决绝。她转首,发髻间一点银凤垂珠的流苏簪闪过一丝寒星般的光芒,划破深蓝至抹黑的天际,转瞬不见。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柔软与迟疑,决绝道:“皇上,这是孽障,是不祥的妖物,绝不能留!”
皇帝微微一怔,茫然地点点头,皇后旋即看着王钦,一字一字吐出:“你去安排,告诉所有人,玫贵人生下的是个死胎,死胎不祥,立即埋了它!”她说到那个“它”字时,冷漠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那个孩子,就是一个不值一顾的小小牲畜,随时可以将他鲜活的生命掐去。
如懿实在有些不忍,低声道:“皇上,这孩子也没有别的问题,只是多了……不如请太医看看,看能不能除去其中多余的那个……”
皇帝看着孩子小脸粉红的憨态,一时也有些动摇。皇后立刻转过脸来,照着如懿的脸便是一耳光。那耳光来得太快,几乎叫人反应不过来,如懿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胜过了一切痛楚。皇后冷冷看着她,那双眼睛如养在清水寒冰里的一双黑鹅卵石,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娴妃,你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本宫都不会怪你。但是这一巴掌,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孩子是不祥的孽障妖胎。你若再容旁人知道,流传出去伤害圣誉与大清的祥瑞,本宫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脸上的伤痛一点一点逼到肌理深处,痛得久了,没有挨打的另一边脸孔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触觉,仿佛是滴水檐下的冰柱一点一点化下水来滑在面颊上,冰得寒毛倒竖,凛冽刺骨。她明白那孩子是救不得了,也不敢捂着脸,只得屈膝欠身:“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扬了扬脸示意她起来。皇帝定了定心神,仿佛找到了主心的一缕神魂,极力平静着问:“既然如此,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微微欠身,语气恭和而安稳:“玫贵人不幸,诞下死胎,无福为皇上绵延后嗣,还请皇上节哀。但愿玫贵人来日有福,还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再续香火。”皇后瞟了一眼王钦怀中的孩子:“既然是个死胎,就好好处置了吧。王钦,这件事不许再有其他人知道。至于已经知道的人,除了本宫、皇上和娴妃,就是你了。”
王钦悚然一凛,立即答应道:“是。奴才明白了。”
如懿看他转身离去,心下亦明白,这个孩子,断断是活不了了。
皇帝疲倦地摆摆手:“皇后,你和娴妃去安慰一下玫贵人吧,朕累了。”
皇后知道皇帝此时并不愿与玫贵人相见,或许此后,皇帝都不会再想与她相见了,于是便温婉劝道:“皇上累了一晚上,一定也倦了。不如去臣妾宫里稍事休息,臣妾准备了一些五仁参芪汤,原是留着自己喝安神的,皇上赶紧去喝一碗定定神吧。”
皇帝的目光扫过如懿的面庞有些歉意:“那朕先去皇后宫中了。”
如懿亦知,今晚皇帝心里一定不好受,皇后万事稳如泰山,皇帝在她那儿亦是好事。于是她欠身相送:“皇上安心歇息,臣妾会与皇后娘娘好生安慰玫贵人的。”
皇帝点点头,转身离去。皇后看了如懿一眼,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温言问:“痛不痛?”
如懿身体微微一缩,有些难以抑制的畏惧,忙道:“谢皇后娘娘关怀,方才是臣妾失言了。”
皇后叹口气道:“方才那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是断断留不得了。万一皇上起了不舍之心,一时难以决断,往后日日看到那孽障,岂不更加烦心。且事情一旦传出去,这不男不女的妖孽,会让皇室蒙上何等羞辱?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如懿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谁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头又酸又胀,语气却竭力维持着平和从容:“是,臣妾受教,是臣妾糊涂了。”
永和宫寝殿内的哭闹声越来越凄厉,是玫贵人,急着要看她的孩子却无人应对后的焦灼与不安。皇后叹口气:“走吧,如何劝住她,这便是咱们的事了。”
如懿跟着皇后推门进去,布置得精致秀雅的寝殿内颇有琴书静韵,仿佛在那份喧嚣的恩宠之下,蕊姬亦有着一份自己的清新雅致,赢得皇帝的垂眸。可是此时此刻,殿中沉积的百合香气味底下掺着浓郁不退的血腥气和潮腻的来自产妇头顶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大汗淋漓的味道。
皇后与如懿甫一进殿,便见玫贵人惊慌失措地挣开宫人们的扶持,从床上跌爬下来,满面泪痕地扑倒在皇后脚下,泣道:“皇后娘娘,他们不让臣妾见孩子!他们都拦着臣妾!”她的慌张与不安明白无误地铺写在她娟丽清秀的面孔上。“皇后娘娘,您告诉臣妾,孩子是不是不大好?”皇后短暂的沉默让她有些慌不择言,“长得难看些不要紧,只要是全的,全的。皇后娘娘,孩子不会缺了什么吧?”
怎么会缺?分明是多了些许不该有的东西。
皇后伸出双手扶住她,缓缓地道:“玫贵人,你要节哀。”她瞥一眼如懿,如懿会意,只得道:“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皇上吩咐,立刻送孩子……回去了。”
玫贵人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她瘫软在地,哭号不已:“不会的,不会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明明听到他的哭声,怎么会是个死胎呢?”
“玫贵人,你当真是听错了。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没了气息的,怎么会哭呢?”皇后怜悯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目视宫中诸人,“你们当时都在玫贵人身边,告诉玫贵人,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就是没有声息的?”
皇后的目光和缓如往日,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不跪下,俯首低眉道:“是,皇后娘娘说得是,还请贵人节哀。”
如懿低低道:“你要是伤心,不如请宝华殿的师父来诵经祈福,也好送孩子早登极乐。”
玫贵人在泪眼蒙眬里醒过神来:“请皇后娘娘好歹告诉臣妾一声,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皇后微微一怔,有些为难地看了如懿一眼,如懿犹豫着道:“是个……”
皇后旋即道:“是个小公主,所以你也别太伤心了。娴妃说得对,是要请宝华殿的师父好好来替小公主诵经超度。”皇后沉声吩咐众人:“这些日子玫贵人要坐月子补养身体,不许她走动见风,只许宝华殿的大师进偏殿祈福诵经,其余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玫贵人休养。”
如懿一听,便知皇后对玫贵人已是形同软禁。她无能为力地看着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玫贵人,随着皇后的步伐一起离开。
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如懿远远听着寝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底的微凉如同被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凄寒而明亮的冷。她从大氅中伸出手来,接住从无尽的暗色夜空中落下的清冷雪花。这样冷清而小朵的雪花,落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伴着玫贵人无助而悲切的哭声,冬夜的寒意,无声无息入骨侵来。
玫贵人骤然丧女,不只合宫惊讶,连太后亦颇为伤心。宫中人心浮动,慧贵妃亦在背后私语,玫贵人是骄奢享福太过,才折了孩子的阳寿。流言如沸,幸而如皇后所言,永和宫不许外人出入,玫贵人才免了惊扰,可以安心休养。但玫贵人伤心如斯,皇帝却也再未踏足永和宫一步探望安慰。太后几度欲问皇帝玫贵人死胎之事,皇帝也不过含糊了几句,便过去了。
这一日已是玫贵人丧女的半月之后,如懿陪皇帝在养心殿暖阁中闲话。皇帝的神色始终有些郁郁,对着窗外雨雪霏霏,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一遍一遍地抄写着《往生咒》。雨雪天气的黄昏也显得格外暗沉,如懿见皇帝身前的几案上犹搁着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燃着几簇昏黄的冷焰,每一跳动,都溅起抽搐般的影光。皇帝穿着一身缂金云白狐皮龙袍,那龙袍原是银白的底色,簇了雪白的狐皮滚边,连缂金的绣龙图案亦显得清冷了不少。皇家一向讲究色调清雅富贵,皇帝亦少穿这样的素色。如今这般打扮,也不过是心情的缘故罢了。
空气里残留着冷酒的余香,如懿卷起衣袖,轻轻为皇帝研磨墨汁,轻声道:“皇上要喝酒也先让人温一温,冷酒太伤胃。或者,与人对酌说说话也是好的。”
皇帝并不抬头,淡淡的语调中颇有伤感之意:“自饮自酌,冷酒才有味道。何况殿中熏得那样暖,再喝热酒,就失了意趣。”
如懿静静磨完墨,闻着殿中的龙涎香有点淡了,便让李玉带着人捧了香炉下去,又用紫铜拨子拨开镂空鹤纹铜炉的一角,添入一把紫檀色的苏合香。
皇帝只低头专心抄写,问道:“怎么不用龙涎香了?”
如懿道:“苏合香能通窍辟秽,开郁豁痰,冬日里用最好。”
皇帝搁下笔叹了口气,苦笑道:“通窍辟秽,开郁豁痰?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朕心气郁结,岂是一把苏合香能解的?”
如懿将皇帝所抄的《往生咒》一一理好,温然道:“皇上抄了这么多《往生咒》供宝华殿诵经超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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