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担任他太久的“特别护士”了。她服侍老人吃了药,再服侍他躺下,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老人叫住了她:“雨薇!”“是的。”她站住了。老人深深的望著地。“你是个好护士,”他说:“也是个好女孩,我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谢谢你!”“为什么?”她说:“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不。”老人点点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谢谢你帮我把若尘找回来,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语。
“好了,去吧!”老人说:“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间,关好房门,她回到楼下。
耿若尘正仰躺在沙发中,他面前放著一个酒瓶,手里紧握著一个酒杯,江雨薇对那瓶酒看看,已经空了小半瓶了!她赶了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怒气控制了她,她抢下了那个酒杯和酒瓶,哑声说:
“难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吗?”
耿若尘愕然的瞪著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尘,”她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刚刚许诺过,你不做一个逃兵!那么,站起来吧,站起来,为你父亲做一点儿什么,因为,他真的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耿若尘紧盯著她。“把酒瓶拿走吧!”他喑哑的说:“并且,时时提醒我,时时指示我。”他低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心的女暴君呵!陛下!”心有千千结23/46
12
接下来,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自从在风雨园中大闹一场之后,培中和培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这对老人是件相当好的事情,他少生很多气,少费很多神。随著天气逐渐转冷,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了。黄医生仍然每星期来诊视,他认为老人的病况进入一段休眠状态里,没有好转,却也没有继续恶化,对这种绝症而言,不恶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尘都暗中庆幸,希望老人或者会发生什么“奇迹”,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医学史上,这种例子并非没有。耿若尘开始去纺织公司研究业务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当勉强的,他对那纺织公司根本没有兴趣,他的去,完全是为了讨老人高兴。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们都在围炉闲话。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红色的套装,慵慵懒懒的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耿若尘忽然拿了一张纸,抓了一支炭笔,开始随手给江雨薇画一张速写,画好了,他觉得那套服装不够洒脱,就把它改成一件松散的家常服,在腰上加了一条纱巾似的飘带。画好了,他递给江雨薇说:
“怎样?像不像你?”
江雨薇看了半天。“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著:“你实在有绘画上的天才,应该正式学画。”“不成,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若尘说:“我真该学室内设计或是建筑。”“把那张画给我看看。”老人说。
江雨薇递了过去,老人竟对那张简单的速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张速写摺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说:
“给我吧!”江雨薇并没注意这件事,她想老人爱子心切,对儿子的一笔一划都相当珍惜,这事并没什么特别意义。耿若尘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这张画到了唐经理手里,一星期后,一件崭新的,用软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装,腰上有丝巾做配饰,喇叭袖,宽下摆,说不出的潇洒漂亮,这衣服被送到风雨园来,江雨薇做了第一个试穿的模特儿,耿若尘惊异的说:“什么?这就是我画的那件衣服吗?”
“是呀,”老人说:“你看,什么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浅蓝色,腰上的纱带也是同色。
“要用蓝灰色的衣料,领子改成大翻领,”耿若尘一本正经的说:“纱带却用宝蓝色,这样,才能显出纱带的特色来。如果用黄色的衣料,就要用橘色的纱带,总之,腰带的颜色一定要比衣服艳才好看。”
过了一个月,唐经理兴高采烈的跑来说:“订单!订单!订单!都是订单,美国方面喜欢这类的服装,他们要求大量供应,并且要求看看其他的款式,赶快请令郎再设计几件!”这是一个偶然,一个惊奇,完全出乎耿若尘的意外,但是,这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开始热心于纺织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质,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本,做出最漂亮而新颖的服装来。他经常逗留在工厂里,经常拿著炭笔勾画,他变得忙碌而积极起来。
“相信吗?”老人骄傲而自负的对江雨薇说:“他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
江雨薇成了这些服装的模特儿,成品的第一件,永远是由她穿出来,在父子二人面前走步,旋转,前进,退后,坐下,举手,抬足,滑一个舞步……父子二人就兴味盎然的看著她,热心的讨论,热心的争执,江雨薇常说:
“我要另收时装模特儿费,我告诉你们,干时装模特儿是比特别护士赚钱多的!”“你改行倒也不错,”耿若尘笑著说:“知道吗?雨薇,你有一副相当标准而美好的身材!”
“不许改行!”老人笑著接口:“我对第十三号没有兴趣!”
“第十三号?”耿若尘不解的问。
于是,老人开始告诉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以及这第十二号如何用“女暴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将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尘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得意,他拍著老人的肩说:
“这个女暴君的确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吗?”
江雨薇听得脸红,耿若尘那对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么喜爱那份围炉谈天的气氛,和那种属于家庭的温馨呀!她甚至开始怀疑,等她必须离开风雨园的时候,她将如何去适应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适应医院里那种充满血腥、药水、喊叫的生活呢?
就这样,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雨季仍然没有过去,天空中总是飘著那绵绵不断的雨。江雨薇常怀疑自己有爱雨的毛病,和她名字中那个“雨”字一定有关系。她喜欢在细雨中散步,她喜欢听雨声,她更爱著雨雾里的早晨和黄昏。这天,依然下著雨,却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两个弟弟团聚在一块儿,听他们叙述大学生活,听他们的趣事,也听他们谈“女生”,天!只是那样一眨眼,他们就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龄了。晚上,她请他们去吃沙茶火锅,围著炉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经的、很诚恳的冒出一句话来:“姐,这些年来,我们亏了你,才都念了大学,总算是苦出头了。现在,我和立群都兼了家教,也可以独立了。你呢?姐姐,已经过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适的人选,别为我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唉!立德能讲出这篇话来,证明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是,这句话却勾起了江雨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触的这些人里,谁是最佳人选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无奈每一个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可以燃起火花来的东西,他们无法使她发光发热,无法使她“燃烧”。可是,退一步想,难道人生真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爱情吗?真有小说家笔下那种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感情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或者,她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诗词念得太多了,而“走火入魔”了?或者,人生根本没这种感情,只是诗人墨客善于描写罢了!总之,立德有句话是对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年华易逝,青春几何?她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对未来的“特别护士”这种职业已感困惑的时候。于是,这晚,她接受了那X光科吴大夫的邀请,他们去了华国,跳舞至深夜。谈了许多医院的趣事,谈了很多医生的痛苦,谈了很多病人的烦恼……但是,无光,也无热。那医生善于透视人体,却并不善于透视感情。
半夜两点钟,吴大夫叫了计程车送她回到风雨园,这是她休假日回来最晚的一天。在门口,她和吴大夫告别,用自备的钥匙开了铁门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她把门关好,迎著细雨,向房子走去。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天气仍然寒冷,她把围巾缠好,慢慢的踱著步子,慢慢的想著心事。两旁的竹林,不住的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空气里弥漫著淡淡的花香,是玫瑰和栀子混和的香味,园里有一株栀子花,这几天正在盛开著。
她走著,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子的二楼上,有间屋子还亮著灯光,那是谁的窗子?她注意的看了看,是耿若尘的,那么,他居然还没睡!她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是,蓦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她前面,她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别害怕,是我!”那是耿若尘!她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口:
“你干嘛?好端端吓我一跳!”她抱怨著,惊魂未定,心脏仍然在剧跳著。“干嘛?”他重复她的话。“只为了迎接你,夜游的女神。”
“啊?迎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么?”她挑高了眉毛:“你父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著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但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安心要找我麻烦吗?”“岂敢!只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色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咬咬嘴唇,微侧了侧头,说:
“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似的!耿若尘,你没喝酒吧?”“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著我,我还敢喝酒吗?难道你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拟商业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么,你是怎么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那已经几乎完全潮湿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很久了,一两小时吧!”他闷闷的答。心有千千结24/46
“你发神经吗?”“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强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著她的。“不要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她站住,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是的!”她仰了仰头:“怎样呢?”“你很爱他吗?”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握得她发痛。
“你发疯了吗?你弄痛了我!”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来。“你在干什么?你管我爱不爱他?这关你什么事?”她恼怒的甩了甩长发:“我不陪你在这儿发神经,我要回屋里去了。”
他一下子拦在她前面,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傻瓜吗?”他的头逼近了她。“嫁给一个医生有什么好?他们整天和药瓶药罐细菌打交道,他们不能带给你丝毫心灵的感受,我敢打赌你那个X光……”
“喂喂,耿若尘!”雨薇心中的不满在扩大,她讨厌别人批评她的朋友,尤其耿若尘又用了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愤愤然的说:“请别批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嫁不嫁医生是我的事情,你根本管不著!”“我管不著吗?”他又掐紧了她的手腕,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脸上。“你也管不著我的事,可是你管过了!现在,轮到我管你的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个X光,我也不喜欢你这么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顾虑你的喜欢与不喜欢!”她想挣脱他,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像一道铁钳般紧紧的钳住了她。“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
“凭什么吗?”他的喉咙沙哑,呼吸紧迫:“就凭这个!”
说完,他用力的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中一带,她站立不稳,雨夜的小径上又滑不留足,她整个身子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迅速的,他就用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了她。她挣扎著,却怎么都挣扎不出他那两道铁似的胳膊。张开嘴,她想骂,可是,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她的嘴唇已被另一个灼热的嘴唇所堵住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根本丝毫心理上的准备都没有。因此,当她的嘴唇被骤然捕捉的那一刹那,她心中没有罗曼蒂克,没有爱情,没有光与热,没有一切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那种飘飘然,醺醺然,如痴如醉的感觉。所有的,只是愤怒、惊骇、不满,和一份受伤的,被侮辱的,被占便宜的感觉。她拚命挣扎,拚命撑拒,但是,对方却太强了,他把她紧压在胸口,他的手从她背后支住了她的头,她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最后,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让他吻,但是,她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仇恨的紧盯著他。他终于放松了她,睁开眼睛来,他那两道眼光又清又亮,炯炯然的凝视著她。这眼光倒使她心中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