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午,宫里的太监、宫女齐刷刷来了两队,人们跪倒了一大片。有太监高声唱喏:“皇上赏赐:黄金百两,贡缎一百匹。贵妃娘娘赏赐:珍珠三十六串,玉佩一十二枚,玉如意一柄……”
元宵节时才赏过一回,也是一大堆的东西,才过了几个月又是这大批的赏赐。
天下最大的boss就是皇帝,所有税收、贡品都进了国库,也就是他的腰包。如今太平盛世,据说粮仓的粮食都存不下,直往外流。国库也堆满了金银,皇上一高兴就会赏下官员们几年的俸禄。所以,同品阶京官的实际收入比我爹那样的地方官要高好几倍,这也是我才明白过来的。
而梅家挥霍无度,据说大老爷为保持年轻,常吃些冬虫夏草,那东西贵的要命。一斤要三百到五百两银子,只靠俸禄根本就不够。如今看来,梅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竟是靠宫里赏赐。然花无百日红,妃子受宠也只是一时的事情,我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众人叩谢已毕,按照太监手里的清单在进行细分。
令人奇怪的是这次竟有了我和柳韧的名字,得到的东西和蓉姐姐他们是一样的。姨母开心的很,这样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清单最后,是梅莘和白莹雪,管家把数目报出来,姨母的脸色就白了。
赏赐物品,独他俩的与我们不同。多出些红枣金瓜之类,虽不是很值钱,然而意思很明显:指婚。
梅莘已十七岁,该是定亲的年龄了。说是二十弱冠,然贵族子弟一般十七八岁就成亲了。也有例外,比如司马青云就硬是要先立业后成家,十四岁那年应考就得了个探花,很不服气,一直想中状元。偏巧三年前秋天皇后去世,取消了秋闱考试,于是举子们只得再等三年——也就是今年秋天了。
四位高层互望一眼,大夫人道:“莘儿也不小了,这事还是你们两夫妻决定吧。”
大老爷没心没肺的来了一句:“男人嘛,总要三妻四妾的,先娶一个放屋里,回头再说。”
姨母看了姨父一眼,没有说话。
我想姨父对这事应该是赞同的,亲上加亲,这样他大妹妹、小妹妹都高兴。
姐妹们都暗暗看我,我暗道:早知道这样我也称病不出来了,白莹雪今天就没来,躲过了尴尬场面。
大夫人招呼大家都包个粽子,吉利。
于是,大厅里又热闹起来。
我和大表嫂挨着,却见她不时抻抻袖子,时至初夏,我们都穿上单薄的夏装。而她略显厚重,她往盆里放粽子时,我吃惊得看到她手腕上一道青紫的於痕。
这时却见大表姐朝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意,悄无声息的移到蓉姐姐那边去。
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大表嫂,我不甚了解。只听闻大表哥荒淫无度,对他妻子并不在意。丫头们很多都与大表哥有非常关系,也不太把她当回事。
晚上,姨母和大表姐来到我房中。
“依依,我和你娘的意思你也清楚,然而这几个月我也看出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你娘那时也说过不可勉强你,如今你就说个话吧。”
“我……我还小,不着急。”我低头。
“女孩家十六七岁出嫁正合适,你哪里还小呢,不要学你大表姐拖到这么大了。”姨母责备的看了一眼蓉姐姐。
我想来梅府提亲的必定也不少,只是大表姐看不上吧,姨父和姨母也算比较开明的了,没有完全包办。
蓉姐姐不好意思的看了母亲一眼,对我道:“我看你似乎是瞧不上梅莘吧。”
不等我说话,姨母抢答:“莘儿顽劣,不学无术,我知道配不上你。然而京城的贵族公子有几个不好玩的,从七王、九王那就没开好头,周添小郡王、郭翼小将军也都是整日迷恋马球,不喜仕途的。司马青云那样的人才太少了,况你又是罪臣之女的身份,哪里好找个称心的。”
姨母说的都对,我连连点头。
“这么说你愿意了。”姨母惊喜道。
啊?我赶忙摇头:“那个……我……”
大表姐叹了口气:“依依,梅莘纵万般不好,还有一样是好的,就是脾气秉性。你看大嫂,也是公侯千金,还不是被大哥作践成那样。女子出嫁之后,娘家总不好插手管的。你若嫁了梅莘,他敢待你不好,母亲也不依的。”
我垂着头不说话,姨母无奈道:“你们这些孩子总有自己的小九九,哪里明白大人的苦心。你好好想清楚,你姨夫那里我在拖上一拖。”
我想说不用拖了,我宁愿嫁给贫寒小户的上进青年也不嫁梅莘。可是这样贬低人家的儿子,我还真开不了口。
送走了他们,我坐在床边,摸着胸口的玉貔貅。
上辈子奔三了还没男朋友,可见我是天生晚恋晚婚型。这辈子才十六,我还是幼女啊幼女。
算了,别想这些烦心事,过一天算一天吧,早点睡了,明天还要陪柳韧去做队服呢。
早晨起来,我先到大表姐处,婉转表达了我不想嫁给梅莘,让姨母不必为了我耽误时间。
大表姐点头:“我们也都看出你这个意思了,梅莘倒是无妨,反正娶莹雪和娶你也差不多。只是你将来又该如何呢?”
“我还小,将来缘分到了,自是挡也挡不住的。”我笑着离开。
追风社
马球队的队服都是由锦绣坊统一做的,我们进门后看到了三种样品。最贵的十两银子,最便宜的二两,还有一种五两的。
照我平时能省则省的性格自然是买二两的,可是又怕没有人穿这种,咬咬牙便要买五两的。
裁缝是行家,见我们新奇的眼神就知道第一次来做:“这位小哥要进的是哪家球社?”
“九王的追风社。”柳韧颇为自豪的回答。
许是九王名号太响,那裁缝马上换了一副脸孔,笑道:“追风社是最好,最难进的,京城的世家公子小人也认得差不多,独这位小哥眼生的很。不知哪位大人府上的?”
“我们还有别的事呢,你快量尺寸吧。”我打断他。
做惯买卖的都很有眼色,忙闭了嘴开始量尺寸。
“只是我不明白这三种队服有什么讲究吗?”
“最好的那种是球头穿的,比如小哥要入的追风社就只有九王才能穿,中间那种是资历老的领队穿的。追风社三位领队郭翼小将军、周添小郡王、褚公子都是穿这种,呃,当然还有小领队杨可枫。其他人都是穿最普通的那种。
得,这下省钱了。
量好尺寸,交了定金,说好明天可以来取。
回去的路上我嘱咐柳韧:“若有人问起身世,你就含糊过去。平时也少提我们是柳州人,反正口音差不多,他们听不出来的。”
柳韧点头:“姐姐,你平日那么节俭,如今为了我花这么多钱都不犹豫。我……”
“傻瓜,攒钱就是为了有用的时候花的,节俭不等于守财奴。”我轻拍他的手安慰他。
第二天,翠叶早早把衣服拿了回来,衣料做工都不错。我左看右看,决定在袖口给他绣一棵柳树。
我们柳州人最喜千里长堤上的垂柳,又因为姓柳,所以都喜欢在手帕,衣角等处绣上柳树。
我没用传统的撒金碎叶绣法,而是用母亲所创的明暗双叠,双色立体绣法。柳枝风中飘逸,柔韧有力,栩栩如生。
初九,柳韧第一次和他的队友们去京郊的马球场练习。回来时,满头汗水难掩兴奋神色。
“姐姐,我今日可算开了眼,别看人家都是王公贵族,马术都是一等一的好,以前只道郭小将军骁勇,如今才知九王,小郡王,褚公子都厉害的很。还有那些兄弟们都比我强,我以后可要好好学呢。”
我看他没有自卑,而是很有劲头,便也高兴的很。“呵呵,韧儿愈发出息了呢。”
翠叶快步进了月亮门,走到近前小声道:“小姐快敛声吧,主子们都上愁呢。”
“怎么?”
翠叶示意进屋说,我们才进门到桌边坐下。
“听说端午那天,九公主请皇上去府里喝酒,皇上看上了一名舞姬,带回宫中连宠五日,今天破格封了贵妃呢。”
“那梅妃……”梅妃失宠,梅家危矣!
“姐姐说的果然没错,人活世上,不能依赖别人,要靠自己的能力。”之前我与柳韧说过,宫妃失宠是平常事。自古无情是帝王,患难夫妻才会相惜长久。
“小点声,他们怎么样了。”我低声道,好在翠叶心善,如今又和我情同姐妹,信得过。
翠叶道:“还能怎样,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厅上急的踱步呢,大夫人想进宫一趟。”
我点头,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日子依旧在过,只是梅家失去了往日祥和的气氛。人们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终日惶惶不安。其实我觉得失了贵妃又怎样,大老爷是侯爵,姨父也是三品大员,有俸禄有田地,照样是小康生活。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梅家人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期待着梅妃重新得宠。
柳韧最近都很高兴,所做的文章得到老师的好评,学了些刀马功夫,马球场上也能纵横驰骋了。
这天晚间从球场回来,我见他换了一套队服,很吃惊。
他把门关好,小声道:“姐姐,今日有一桩奇事。”
我向来喜听八卦,便停下手中活计,凝神等着。
“今天练完球休息的时候,我从九王身边过,谁知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当时吓了一跳,且他死攥着不撒手,我的手腕都青了。”他撸起袖子给我瞧,果然青了一圈。
“这九王有病啊,他干嘛往死里攥你,呃,他始终不肯订婚,不会是好男风吧。”
我找来消肿药给他涂。
六王上个月已经成婚,七王也定了亲,只有九王一直没动静。
“噗!”柳韧喷了茶,猛咳了几声:“姐,你别乱猜好不好,我们球头正常的很。”
“嘿,你才进了几天球队,就这么维护他?”
“姐姐,你听我说。他攥住我的手腕,是看我袖口的那棵柳树。他仔仔细细的盯了好久,脸上的表情变了几遍,后来又盯着我的脸看,看的我心里直发毛。再后来他问我这是谁绣的,我说是我姐。他就问我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依依。他似乎很失望,默了半晌,就让他的侍卫刘长带我去做一身新的,让我把那套衣服送给他。”
九王也忒蛮横了,喜欢人家袖口的刺绣就扒人家衣衫。若是人家皮肤好,他还不得扒了人家的皮。
从小爹娘就叫我依依,进了梅家也都叫我依依,我想弟弟可能都快忘了我的名字应该叫做嫣然。
“姐,听说自打过年以后,九王添了个古怪嗜好就是喜欢问人家有几个姐姐妹妹,叫什么名字,还喜欢收集柳安州刺绣。据说,他有一个心上人找不到了,大家猜可能是柳安人,你说会是谁呢?”柳韧神秘兮兮的探过脑袋。
“柳安州下属有十个县,人口有上万人,你都认识么?”我拿过手帕接着绣,这是我送给梅敏的及笄之礼。
柳韧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姐姐,其实九王送我消肿药了,不过这点小伤我觉得根本不必用,你帮我留着吧。”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就依言收了起来。
翠叶进来道:“二公子喝醉了酒,在那边发脾气呢。”
我和柳韧都是一愣,忙起身去春香院。梅莘正在院子里抽打丫头:“你们这般狗奴才,见我姑姑不受宠了,就猖狂起来。这里没你们撒野的分儿,都给我滚。”
白莹雪正在一边抹泪,见我和柳韧进来,倒像见了靠山。走过来道:“刚刚表哥回来,小丫头们贪玩,把门锁着没听见敲门声。不敢惊动舅父、舅母,已经派人去找大表姐了。”
大表姐的院子比我的远些,所以来的稍迟一会儿。
“还不快扶进去,怕人听不到么。”大表姐进来,丫头们都舒了口气。
表哥歪在榻上,嘴里还在喃喃的骂着。
大表姐道:“你就嚷吧,让爹爹听到还不叫人打你一顿。家里已是不安生了,你还添什么乱。”
“你们女人懂什么,如今我在外面,那些人都瞧不起我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赶明姑姑在得了宠,就请旨弄死他们。”
表姐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总交些狐朋狗友,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如今能不落井下石么?”
“你以为在外面那么好混的,我也想结交七王、九王,可人家都不搭理我。”梅莘满脸委屈。
表姐拉过柳韧:“你看看韧儿,比你还小几岁,人家怎么就和九王,郭翼,周添这样的人成了朋友?”
“九王?九王就喜欢柳州人,如今谁都知道这一点。韧儿有本事你认他做弟弟,别来管我。”
大表姐气的干瞪眼,大丫头红琴道:“爷,您好好休息吧,大小姐好意来劝,您有何苦气她呢?”
谁知表哥一脚踢开她:“滚,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上了我的床就可以为所欲为。等着上我的床的人还多着呢。”
红琴被这样一骂,脸上挂不住,跑到一边哭去了。
我只得说道:“表哥你早些休息吧,今天醉了,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明日是梅敏及笄之礼,不要误了。”
“哼,还有你,依依,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娘和我娘想亲上加亲,可你不愿意。你看不上我,是啊,你本事大着呢,司马青云都送你字了,你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你不想嫁我,干嘛到我家来住,就想到京城攀个高枝么……”
“住口。”大表姐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低下头,忍不住泪水滑落,朦胧中见柳韧握了拳,忙拉他出去。
“你在敢胡闹,我就告诉爹爹。”大表姐厉声恐吓果然吓住了他。
身后传来二表哥委屈的哭声:“只有莹雪对我好,莹雪从小就对我好。”
出门时,侧目见梅莘把白莹雪紧紧抱在怀里。她一向注重礼节,而今不烦不闹,可见是喜欢他。
是了,白莹雪总与我为敌,言谈话语尽是挖苦埋汰,却不见她对别人这样。如今我明白了她的心意,一切都好解释了。她几次言语试探我对梅莘的感觉,我不待见他又不好说,就含糊过去,许是这样被她误解。况且,此来京城本就是母亲与姨母有意撮合,我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思,就来看看这个含着金勺的表哥究竟什么样子。另外就是希望柳韧得到最好的教育,结交些好朋友,将来出息了,才能救回父母。
看来端午节含蓄赐婚,极有可能是白梅氏给当贵妃的妹妹通了气。看来我得找机会告诉她,我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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