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十点,我在他学校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他还是不见人影。
后来他从我后面出现,嘴里咬着汉堡,右手拿了杯咖啡牛奶,把我拖到他学校旁边的巷子口,指着围墙对我说:“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请你到围墙边等我。”
“你爬墙?”
“讲爬墙多难听。”
“那不然呢?”
“不过难听归难听,还是讲爬墙好了。”
其实,我们真的不知道要买什么,之前并不是没有买过生日礼物送给女孩子,不过大都乱买,因为我们把这种事当做是肉包子打狗,所以那些肉包子大概都不会很大。
我们几乎什么都找过了,贵的到香水、项链、耳环、戒指、皮包;便宜的到路边免费索取的护肤卷、发廊的剪发烫发半价优惠、和春戏院任意院线五十元贵宾卡;有用的到历史地理历届考题总整理参考书、大学联考英文词汇总编、立可白橡皮擦垫板原子笔;没用的到叮叮当当风铃一只、帅帅刘德华超大布挂、死都不会在上面记事的软木备忘板。
到了下午,我们几乎放弃了,坐在新崛江商场的路边,喝着麦香红茶。
我跟子云也都是那天才发现,原来要认真的选个肉包子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直到我看到我面前的橱窗上贴着一张DM,DM上的史奴比跟加菲猫充斥着整个版面,我才赫然惊觉,这个肉包子竟然这么大颗。
“两千……我看你的机车要改喝柴油了。”
“还好带够钱,不然大概只能买颗猫头。”
我抱着……不!应该是说我跟子云一起抱着那跟我们一样大的加菲猫,从新崛江辛苦的走到大马路上。
可想而知,机车是载不动它的,更别说要有人上去骑,我们想叫计程车,可是钱不够。
再两个小时补习班就要上课,即使能到补习班,也没办法把这只该死的猫放到教室里。
“等死吧,反正我不用上课,我陪你。”
“干嘛那么悲观,大不了退回去不买了行吧!”
“好啊好啊!换史奴比。”
“我也想换啊!可是她喜欢加菲猫。”
“女人很奇怪,都喜欢这种懒得要死的东西,亏它还是只猫,它应该叫加菲猪吧!”
“可是我又听说,不喜欢史奴比的女孩子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牧鸟犬,原因是因为它身边那只小黄鸟。”
“畦铐!简直是污辱。”
“算了,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我走到路边的摊贩,买了两杯泡沫红茶,身上只剩十五元。“我看,我还是用走的到补习班,还有两个小时,一定走得到。”
“今天上谁的课?”子云问。
“数学,方杰。”
“方杰,嗯……很久没看见他了……”
“是啊,他还是一样会叫学生到台上算数……”
话没说完,我跟子云都瞪大眼睛,长长的啊了一声,抱着加菲猫,跑到电话亭打电话到补习班,确定方杰的下落。
当天晚上,在补习班的课堂上。
“在下课之前,我要利用一点时间来实现我去年答应过某个同学的诺言。”方杰拿着板擦,擦拭着黑板。“相信大家都还记得,去年,有位同学解出了我所出的题目,而我答应他,会为他做一件可能的事。”他放下板擦,拍了拍手。“今天,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悉悉卒卒。
“首先,我们先祝坐在教室左后方的郑同学生日快乐,请郑同学到台前来。”
全班同学同时回头,视线在寻索着她。
她红着脸,站起身,慢慢走到台上。
“有个男孩子买了个礼物给她,但因为礼物太大,搬进教室也没地方摆,所以礼物暂时放在我车上,等等下课后,我会亲自送到郑同学家去。”
全班同学一阵惊呼,鼓掌叫好。
“郑同学,你应该知道这礼物是谁送你的吧?”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受人之托不能公布他的身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这些男孩当中的一个。”
又是一阵惊呼,鼓掌叫好。
“你有没有话想说?”
“呃……我只能说……谢谢。”
“谢谢……”在她走进家门前,她在门口站住了脚,又回头对我说。
“不谢。”
“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还是喜欢史奴比吗?”
“是啊。”
“嗯,你很有主见。”
“这是好现象吗?”
“不算坏。”
“嗯,再见,快进去吧。”
“Bye。”
其实,我不算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因为我认为“主见”这样模糊不清的个性,得看你遇到怎样的人而定。
在子云面前,我跟子云的主见大致相同,鲜少有异;在同学面前,我的主见通常会是大家都容易采纳的意见;但是在她面前,我不会有什么多大的主见。
因为在那只加菲猫的项圈中间,我夹了张生日卡,上面写了:郑同学:我其实也可以试着喜欢加菲猫。
生日快乐。
By五铢钱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爱情是液体,因为把它洒了出去,只会蒸发,不能收回
第十六章
因为她也待在A班,就坐在我前面,所以我们之问的距离,一直等于一个位置的宽度。
大概一个礼拜会有一到两次跟她一起吃晚饭,一个月会有一到两次跟她一起到图书馆念书,偶尔骑着机车跟在她后面陪她回家。
我以为距离或许会因为这些行为举动的靠近而靠近一些,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只是我不时遇见同班补习的同学跑来问我她的名字、学校、星座、血型、兴趣……最后,问题都会停在“有没有男朋友?”这个直接的问题上。
或许那些同学以为我跟她很熟,接近我就等于靠近她,所以我时常有些免费的饮料零食,甚至宵夜。
这对我来说,是痛苦的。
我压根儿不想跟他们有任何交集,我只求我能每天安静的来补习,安静的坐在她后面,安静的看着她,安静的陪她念书、吃饭、陪她回家。
在补习班最后的两个多月,我的情绪始终处在临界点。
我会因为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吃饭而情绪激奋,我也会因为那些同学问我一些有关她的问题而心情低落。
这样的反覆,在我为着联考而做最后冲刺的时期里,是一种折磨,像是一个嗜睡的人,每一小时叫他起床一次那样的折磨。
直到联考结束,大家忙着焚书灭籍、等待成绩单发布自己奖落谁家的时候,我就很难找得着她,应该说根本找不着她。
我心想,随着补习班课程的结束,我跟她的缘份也就这样结束了吧。
子云拿到成绩单时跑到我家对我摇着头说:“有什么方法可以现在就把我给挂了,而我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痛的?”
他的面色凝重、乌云罩日,他为他的成绩难过,虽然他表面上一副玩笑样。
“有,吃屎。”我胡诌一番的回答他。
填志愿的时候,他本着“母命不可违”的信念,第一到第四志愿分别是台大心理、中正心理、政大心理、东吴心理。
后来他上了东吴,眼科嘴歪了一个多礼拜,打击之大,连我看了都黯然。
而我在接到成绩单的同一天,也接到了她寄来的一封信。
我后悔先看了信,才拆开成绩单,因为那感觉像是一阵晴天霹雳之后,又下起一阵倾盆大雨。
距离,不再只是一个位置的宽度。
祥溥同学: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好怪的,却又不自觉想试试看。
你考得好吗?虽然还没有接到成绩单,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是沾不上国立大学的边了。
考完试到现在,也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应着父母亲在联考前跟我的协议。来到了台北,开始我蹯入社会的第一步。
这里的夏天跟高雄没有多大的不同,气温一样高,太阳一样大,唯一不能习惯的,是每天都会下的午后雷阵雨。
我曾经在我们第一次去喝咖啡时告诉过你,我讨厌下雨天,而那天你把你的雨衣给了我,告欣我你会再拿回去,但你的雨衣还放在我的机车里,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个人在台北工作,我的害怕比兴奋多的多。
从前总是希望自己能考上外地的学校,离开高雄,好好过一过一个人的独立生活,但现在我才发现这么想是错的。我好想念高雄的一切,却不能回去。
我的工作是父亲托朋友请议员替我安排的,人情压力之大,让我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我每天奔波在银行、法院、邮局之间,也奔波在部门与部门之间,送文件、帮忙打字、算基础帐、买午餐、替上司记录会议章程,上一次替我公司经理送一份急件到花莲去,差点在那儿迷路回不来。
祥溥同学,你能了解我的害怕的,对不对?
你总是可以在我惶茫的时候给我一个方向,伸出手来给我援助,补习班最后两个月的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我都还没有机会跟你说声谢谢,我就已经跑到台湾的最北边,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封信寄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收到成绩单了吧!我现在很羡慕可以继续念书深造的人,因为我已经深深的了解。没有任何职业,比当学生更快乐的了。
我祝你大学生活顺利,学业也顺利,因为我一直一直希望。好人的一切都会一直一直的顺利下去。
Feeling于一九九六年八月九日看过信的感觉,是空的,我没有办法要自己感觉什么,即使是逼自己去感觉也不行,只因为我极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在奔波忙碌间学习着在社会打滚与成长。或许原因是迫于家庭经济状况的无奈,或许是因为她父母认为女孩子不需要有太高的学历,但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是一步步稳健的前进,就像她在补习班的成绩一样,虽然没有明显进步,也从来没有退步。
她比我还要早长大,比我还要坚强,我应该高兴,不是吗?
但是,心里头的一阵酸楚,与泪腺起了化学反应,害我鼻子一酸,眼前随即一片汪洋。
后来,我写了一封信,长长满满的三大张,却没有把它寄出去。
子云问我为什么不寄,我回答他:“因为她没有写地址给我。”
虽然她真的没有写地址给我,但我自己知道,即使她的信完完整整的附上了地址,我还是不会把信寄出去。
有时我在深夜里咀嚼自己的信,念着念着,会有心悸的感觉,总会去揣测她接到这封信时,会有什么感觉,看完之后,会有什么心情。
每当我想起她一次,我就摺一只纸鹤,最高纪录是一晚上摺了四十六只,最少的也有十七只;子云说我无聊,但我却从他眼里看出他的感动。
我没有选填志愿,因为我也没有考上中正或中央,基于对自己的要求,我放弃了大学生活,投入海军。
很多朋友都是一阵惊呼,在他们听到我即将入伍加入海军行列之后;我对他们的反应都是一笑置之,虽然心里面酸的比甜的要多很多。
入伍前的生活,是糜烂的,每天无所事事,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唱歌、逛街,总觉得现在不玩个过瘾,将来在海上可是连7一11都没有。
越接近入伍日,我越来越茫然无措,我担心着将来的日子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我害怕着日以继夜的操练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听前辈亲戚们的过来之言,总希望那是他们的危言耸听,却又担心那一切都是事实。
那一阵子的我很脆弱,别人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的想法,迁移我的思考方向,左右我的决定。
有一天晚上,接近九点,我跑到子云家把他挖出来,要他陪我到书局一趟。
“有必要急成这样?什么事这么要紧?”他边牵着摩托车,一边狐疑的问着。
“快入伍了,我还没买那件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纸。”
“纸?你买纸干嘛还要我陪你?”
“因为只有你知道该买什么样的纸。”
“鬼才知道你要买什么纸好不好?”
“我要摺纸鹤用的纸。”
后来。学校即将开学,子云也将离开高雄,目的地是台中,他没有就读东吴的理由,是因为学费太贵。
“打电话给我,我会写信给你,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好照顾自己。”子云离开高雄时,拍着我的臂膀说。
“别只会说我,你也一样,一个人在台中,一切都要小心。”
“我一定过得比你好。”
“好不好是其次,重点是你别忘了呼吸。”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说得这么沉重干嘛?”
“是你先挑起这种情绪的。”
“那你也太入戏了吧!”
我在子云胸前重重的捶了一下,也捶下了我跟他的友情坚实的印记。
月台上,他大包小包,又拎又背的。我不会可怜他,所以我的手上,只有一张月台票。
他习惯地说了声再见,我只是挥手;列车开动,我看着他,他示意着自己很衰,买到站票;我隔着车窗玻璃笑他,他那大包小包还是没办法离手。
列车驶离了月台,铿锵的行驶声回荡,在我的心里荡起了回音,自强号的背影会让人难过,对即将入伍的我来说,是一种滚水浇心的痛。
子云,再见。
Feeling,再见。
纸鹤不会飞,但我对你的思念,会飞,它会飞到你身边
第十七章
入伍之后,我在左营接受士官养成训练。
跑步、扶地挺身、仰卧起坐、交互蹲跳、引体向上等操体能的项目,每天都会玩个一两次,即使是晚上就寝前,队长还是不会放过你,所以每天都是湿着衣服上床睡觉的。
我想,每个人都会知道,刚入伍的人最在意的两件事,一是放假,二是电话。
还没有当兵前听别人说他当兵时的痛苦,只会听过就算。直到自己真的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深深的体会到,当时那些你每天都会见面、每天都会听到声音、根本不觉得一天没见到他们会怎样的人,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