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看了看我,从口袋裡拿出一包菸。
『可以,』我点点头,『这是你的店啊。』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菸,白煙瞬间弥漫开来。
「我只能說,說再见的感觉,很难过。」他說
三百六十公里的距离,还真的不是普通远。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有一次参加校外的学术竞赛,而我参加的项目是演讲。其实本
来要参加演讲比赛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班长,他是个有点大舌头,而且內心脆弱
外表也软弱的男生,不过因为成绩非常好,所以老师选他当班长。
很不幸的,班长在比赛前一天长了水痘,打电话向老师說抱歉。然后他出现在我家
门口,满脸水痘加上满脸淚痕地对我說:「小“利”,你一定要赢噢。。。」
小利?这是在叫谁啊?我心裡是这麼想的,不过后来想一想,原来他是要叫我小綠
,因为他严重地哽咽,所以发音不标準。
「赢?」我一头雾水地說,「赢啥?」
「演讲比“带”啊!」
「喔?演讲比赛啊。」我回他說,「不过,赢演讲比赛干我屁事?」
「因为我“档嘴痘”,所以我跟老“斯”请假了,老“斯”要我推荐一个同学帮我
比“带”,我說你很会唬烂,演讲一定洠侍猓岳稀八埂币依锤阏f,你明
天替我比“带”。」
「干!」我以为这是我心裡的暗罵,卻下意识地脫口而出。
他一听,本来已经淚眼汪汪淚流满面的表情立刻揪了起来,然后哭得更大声,「小
“利”,你怎麼可以罵我干。。。。。哇。。。。。」
「不是不是不是,」我连忙安慰他說,「我是要說干什麼这麼客气,我明天我一定
全力以赴啦。。。。哈哈。。。。哈哈」。
「真的吗?」他眨了眨眼睛,又掉出来好几颗眼淚,然后他很开心地抹了抹眼淚,
也抹破了几颗水痘,他破涕为笑地对我点点头說谢谢,然后转身离去。我只能看著
他离去的背影,心裡继续罵干。
隔天的演讲临场抽题,我抽到什麼题目我也忘了,总之,当我在台上演讲的时候,
台下其他学校的参赛同学都非常开心地看著我,看著他们的眼神,我觉得他们心裡
想的是「我至少赢这个蠢蛋了吧?」
其实演讲成绩如何,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倒是那天早上的雞蛋三明治好像有点问
题,我在台上的时候,肚子像是有把大火在底下沸腾的锅子,我的屁股开始有火山
要爆发的感觉,我为了阻止这樣的感觉再继续延燒下去,於是开始在讲台上走来走
去,挥动著双手指天指地的。
因此我得了最佳台风獎,评审老师的评语是「台风稳健,会利用走位与手势来強调
演讲內容,动作幅度非常适当。」
这天,我真的拉了一天,拉到比赛结束了,颁獎也结束了,我还在廁所裡。带我们
去比赛的老师大概也习惯了我常不在座位上而把我忘了,他居然直接带著比赛同学
回学校去,把我留在距离学校至少有七公里的市立图书馆总馆的演讲厅。
於是,我顺著记忆,走了两个多小时,终於回到学校。
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心蕊的时候,她笑到腰都拉不直,虽然我脸上还是掛著笑脸
的,但我心裡其实在說:「妳洠в蟹⑾致穑壳装模吖锏穆罚鸵丫兜萌梦摇
难以想像了。」
所以,三百六十公里的距离,会怎麼去撕扯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我禁足解禁的那一天,刚好就是李心蕊要到台北去的那天。在这之前,我们只能靠
著房间裡的电话,来一解相思之苦。
确定要分开的日子一天一天越来越近,谁都知道逃避洠в杏茫覅s还是笨得在自己
的桌历上画掉那一天,彷彿这麼做,时间就会跳过那一天一樣。
『我爸爸在○月○号要带我上台北,顺便帮我搬行李,他說要陪我一起去开学。』
,李心蕊在电话那头說,我只是嗯的应了一声。
『那你呢?』她问。
「我在妳走了之后才要去买车票。」我說。
『喔。。。。』她用气音应了一声喔。
这关乎分离的话题,我们通常只会說几句就不会再继续下去。面对这樣的事情,我
们都不是行家。
她要出发到台北前的那天早上,拿了一份早餐来给我,『恭喜你今天要解禁啰。』
她看著我,然后笑著說。
「这是什麼?」我指著早餐說。
『这是我自己做的。』她把手背在后面,歪著头笑著說。
「真的吗?」我惊讶著,「妳会下廚啊?」
『那当然!』她骄傲地抬头挺胸。
我把早餐打开一看,裡面只有四颗荷包蛋。
「妳这早餐真是做得。。。。太精致了!」我装作开心地,眼睛刻意散发著光茫。
『真的吗?那下次我再做蛋餅跟蛋花汤给你。』
「呃。。。。这就不用了。」我說。
这天,我们一句再见都洠дf,不过我自己知道,这不說再见的感觉比說再见还要痛
苦。她叮咛著我,一定要在安顿好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要联络,然后留下宿舍的电话
,也一定要带足衣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药品也要带著。
她离开我家的时候,脸上是笑著的,但我不知道当她转过头去,一个人骑著腳踏车
回家的路上,眼睛裡是不是跟我一樣有些湿湿的。
阿智倒是提早了两个礼拜到台中去,他先寄住在亲戚家,亲戚帮他找了一个打工的
工作,是在室內设计师工作室裡当助手。
他說,智爹的下游菜商大概有一半都欠了至少两个月的菜钱,阿智的学费几乎要缴
不出来。
但他跟蔡心怡的感情依然进展地非常不顺利,听阿智說两个礼拜前,他打了第二通
电话给蔡心怡,然后他听到吃面的声音。
『喂?』蔡心怡接起电话,然后就发出『速速速速』的声音。
阿智愣了一下,「好吃吗?」他說。
『你谁?』蔡心怡问。
「我阿智。」
『你要干嘛?』
「我要跟妳說,我过两天就要去台中了。」
『噢!拜拜!』蔡心怡說。
「妳。。。。洠颤N话要跟我說吗?」
『什麼话?』
「类似保重啊,照顾身体之类的。」
『喔,保重,照顾身体。』蔡心怡說完,又发出『速速速速』的声音。
「妳到花莲也要保重,照顾身体喔!」阿智很热情地回应。
洠氲降缁澳潜叽矗郝瑁≌饷鎶呏蟮锰塘死病!徊绦拟緵'在听他說。
后来阿智对我說,「我如果再打电话给蔡心怡,以后你就叫我俗辣智吧!」
萧柏智
从我家出发,两个右转就可以到他家。
以小学生的步伐来算,大概三百步。
每秒走两步的话,只要两分半钟。
可是从他家出发,卻只要四秒就可以到我家。
他曾经唬烂我說:「其实我家有买一只小叮当。」
所以他四秒钟到我家的特技,
就是小叮当的任意门。
后来我才想通,为什麼他到我家的时候,
从不是按电铃,而是敲我的房间玻璃窗?
因为他家在我家的正后方,中间有条沟巷。
那沟很窄,所以那沟巷洠嘶嶙摺!
他在他的窗戶外放了条竹梯子,
直接跨到我房间的窗戶上。
「你不怕摔下去吗?」我担心地问。
「我是未来的总统,所以我还不会死。」他說。
跟阿智比较亲近的时候,已经是国中了。不过因为同一所国小的关系,所以其实小
学就认识他,只是不太熟。
但是,其实孩提时代也洠颤N熟跟不熟的问题,只要你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域裡,只
要你很自然地走过来加入玩的行列,大概只花五分钟,你就是这群孩子的一份子了
。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是集合型的住宅,几乎那个区域裡的所有孩子都是玩伴,年
纪多则相差八歲左右,年纪大的就是孩子王,孩子王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偶像一樣
,如果你学不会,同侪的压力就会让你觉得顏面尽失。
民国七十四年左右的八歲大男孩子最爱玩的东西,除了把女孩子的芭比娃娃拿来拆
掉左腳跟右腳然后对換再装回去,让她看起来像是外八字很严重的畸形之外,就是
打弹珠了。
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的孩子王是个资优生,他不太会打弹珠,他只会玩一些乐器,
还有陪女生跳格子。有时候我们在讨论科学小飞侠的时候,他会跟我们說一些我们
听不懂的东西,类似「well」、「OK!I see!」、「Fine!」、「OH!That's
good!」。。。。。这些玩意儿。
「什麼是I see?」阿智跟我好奇的问。
「I see就是我了解的意思。」他說。
「那“哩企细”呢?」我们消遣著他說。(哩企细:台语,意思是你去死)
「你们很无聊!」他气红了双颊。
他看我们在拆芭比娃娃的大腿时会出手拯救,所以女孩子都喜欢跟他玩,女孩子說
他很聪明,又乖又懂事。但他的一切看在我跟阿智眼裡,其实只是个很娘的臭男生
。
不过,別去猜测我们会因此而欺负他,因为他其实也不太敢来跟我们玩,每次看见
我们一大群孩子围成一圈在打弹珠,他都只会在旁边看。当我们邀他一起玩的时候
,他会搖搖头,然后說:「我妈妈不准我买弹珠。」
有一天,孩子王要被送到国外去了,其实这在我们那一区裡早就不是新闻了。他一
直以来都是他们家的宝贝,受最好的教育,补最多习,会最多东西,头脑最好。
在孩子王搭上他们家的轿车之前,我跟阿智,还有其他的玩伴都在看。看著他跟他
的父母忙进忙出地搬著一箱一箱的行李,还有他最擅长的小提琴。
现在想一想,当时看著他的阿智,眼裡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全都是羨慕。
是的,阿智一直羨慕著孩子王,虽然我们早就已经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他羨慕著他
有一个好家庭,有受到高等教育的爸妈,家裡有不错的经济能力,学的东西都是別
人难以企及的。
阿智其实很喜欢听他在练习小提琴的时的声音。他曾经因为听得太入迷而输掉一大
包的牛奶弹珠(比较漂亮比较贵的弹珠,对那时的小男生来說是宝),但阿智也觉得
洠Ч叵怠D切√崆俚纳舳运凑f像是一种天堂传来的声音,只要会这种乐器的孩
子,都会受到很好的生活待遇,就像活在天堂裡。
阿智也其实很爱学他說英文,他偶尔会說「well」、「good」、或是「I see」,
尤其是旁边有女孩子在的时候,他就喜欢学孩子王說英文。他喜欢享受女孩子看著
他,头上卻好多问号的那种崇拜感。虽然他可能连什麼是well都不知道。
智爹在那个时候还不是一个发鬓斑白的中年人,他是个很高大強壮的年轻人,但是
因为书唸太少,甚至字都不会几个,所以他只能做些苦力型的工作,收入当然也不
会太高,因此,阿智家的经济,也比其他人都要差许多。
阿智会羨慕孩子王是正常的,尤其孩子王只要考试考得好就有电动玩具当礼物这一
点,就足以让我们都羨慕,就更別說阿智了。
所以,阿智跟我还有一群孩子,站在远处看著孩子王在搬行李的时候,阿智的眼神
,一直一直很羨慕。
过了一下子,阿智拎著自己的那包牛奶弹珠,走到孩子王旁边去,我们都不知道他
要做什麼。只看他从那包牛奶弹珠裡,拿出他的「二王」,那是一颗红白混色的牛
奶弹珠,然后送给孩子王。
孩子王接过手,很高兴地笑了。然后他抱了抱阿智,那感觉很像美国人式的示好。
然后,阿智跟他說了几句话,阿智听完就往回走,也不忘回头挥手道別,而孩子王
也已经搭上车,搖下车窗跟我们說再见。
「阿智,他跟你說什麼?」我们都很好奇地问。
「我问他,他要去哪裡?他說,他要去美国,然后說了一句英文,我听不懂。然后
我再问他,他去那裡干嘛?他說他要去学音乐,他以后想当音乐家。」
「然后咧?」
「然后我就跟他說,当音乐家有比当总统难吗?他說他不知道,不过当总统应该比
较难。所以我跟他說我要当总统,他笑得很开心,然后抱住我說,goodbye;presi…
dent。我听不懂,要他再教我一次,於是他又說了一次。」
「咕掰噗噗噗。。。。」听完阿智說之后,一群小朋友就自顾自地学了起来。
「不要噗了!」阿智像个老师在上课一樣地說著,「是goodbye;president。」
「咕掰噗雷斯邓。。。。」一群孩子继续学著。
阿智想当总统的志愿还记忆犹新时,他因为看电视新闻,发现裡面的飞行员可以开
飞机都很帅,於是他问智爹,那些飞行员都是谁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