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一个正被兵役绑死,生命与生活完全没有自由的男人来说,拥有一个女朋友三四个月,其实严格说起来只能算一个月。为什么?我算给你听。假设一个星期放两天假,一个月也才放八天假,四个月下来也不过三十二天。要是再扣掉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或是和朋友要出去,那根本就不到一个月。
而且,她工作的地点是百货公司,百货公司星期六、日是很难排到假的。要是再碰上什么周年庆,那大概要有两三个礼拜是没办法休假的。
还有最重要,也最雪上加霜的一点,就是她的百货公司在台北,而我的部队在高雄。所以,我每次一放假,我就立刻飞奔机场,搭机到台北,然后再搭捷运到百货公司里找她。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通常到台北也大概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
讲了这么多,其实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我放假的时候陪她上班,她下班的时候陪我放假。」
「那是一场很辛苦的恋爱呀!尼尔。」
几年后,当我跟芸卉聊起彭以芳的时候,芸卉这么跟我说过。她很直接自然的用了辛苦两个字来形容我跟彭以芳的爱情,我听了有些吃惊,不是很认同这个词句,我想反驳她一些什么,但又想不到更适合的词句。
我在想,如果是彭以芳听见芸卉这么说,她会跟我一样吃惊吗?会跟我一样无法认同辛苦两个字吗?还是,她会点头如捣蒜的说「是啊,真的很辛苦」呢?
我不知道,也无从去猜测和考证了。
不过,后来的后来,我开始认同芸卉的形容了。因为,越是辛苦的相爱的环境,会让自己越爱那个人。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得来不易。
我曾经为了彭以芳的一句「某杂志里的某个绣有蝴蝶的包包很美。」我利用等她下班的时间,找遍了全台北市的精品店,一个九千八,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付现金带走。我曾经为了彭以芳在上班的时候一句「我想念淡水的阿给。」我先到家用品楼层买一个保温瓶,然后搭捷运到淡水买阿给,放在保温瓶里面以防它冷掉了,然后再搭捷运回来拿给她吃。彭以芳半夜睡不着吵着要看日出,而且要立刻就看到日出,我还得哄她开心拿着一颗灯泡到阳台外面扮太阳,扮得不像被她看到我的影子还会胡闹。点了一碗牛肉麵刚送来时说她想吃披萨,我就得立刻带她到必胜客。走在敦化南路的斑马线上,她说她想从远东企业大楼那一头斜着横跨安全岛到另一头的AUDI经销商,我就得陪她玩命。连接台北市与永和之间的福和桥,她说她想用走的不想骑车,我就得牵着机车陪她走。木栅动物园里的狮子长得太丑,她要我拿石头丢牠,害我冒着被抓的危险丢了快跑。跟她打赌输了要我站在SOGO百货大门口大喊三声我是笨蛋,我也红着脸照做。
你说我太宠她吗?你说她根本就是把我当作玩具或是小丑在玩耍吗?我知道我知道,我了解你为什么这么想。曾经,我也在一个人搭机飞回高雄准备收假的路程上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曾经这么跟我说过一句话:「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任性才能得到依靠。」
顿时,我不知道该跟她计较什么。如果这样能让她快乐,我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获得。
或许你会说,她一直都在接受我的付出,她难道都不需要付出吗?
她会替我准备早餐,她会替我戴上安全帽,她会替我订好来回机票,看电影的时候她会替我买好我要吃的薯片和可乐。有一次,我要赶搭上回高雄的飞机,她站在验票口哭,不论我怎么哄怎么说,她就是止不住泪水。等到我降落高雄,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才从她传来的讯息里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飞机一离地,你就离我一个天空的距离了。」
我跟她一样在机场里流下了相同份量的眼泪,差别只在机场的不同而已。我很难不爱她,不!我应该这么说,我很难不深深地爱她。我说过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拥有女人该拥有的魅力,也拥有女人该拥有的馨柔。或许比起田雅容,她没有雅容的细腻贴心。或许比起郭小芊,她也没有小芊的坚强伶俐。就算拿她比起柳嘉恩,她也没有嘉恩对爱情那么的拿手在行。
当她在我生命中所出现的女子当中,并不是最优秀也不是最特别的时候,为什么我最是深爱她?
因为,是我让她在我心里,那么特别。
但三、四个月的时间对一段爱情来说,是嫌短了一点。尤其是对一个军人。我才数过了百来颗馒头,七百多天的军旅生涯也才过了七分之一,我就失去她了。
其实说真的,即使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对,分手是她提的,用电话讲的,而且是军线,是他妈的军线。我之所以补上他妈的,是因为军线是随时随地被窃听的,除非是管制线路。指挥部总机连接到连上的线路则是普通线路,而且有三分钟的通话限制时间,三分钟一到,总机会介入你的线路提醒你「长官,三分钟到了,请在三十秒之内挂电话」,如果你不挂,他会在提醒几次之后强制切断你的通话。很不巧,总机属於连上业务之一,所以总机的管理者,就是我连上的人,也是我的同梯。也就是说,他听得到电话里所有的对话,而且还不会断讯。
她说打我连上的电话,但忙线中。所以她改拨指挥部总机,再从总机转军线到我连上,连上的军线放在安全士官桌,想当然尔接电话的就是安全士官。安全士官依规定询问来电者身份,「我是尼尔的朋友。」她说。而且那语气和态度像是跟我不太熟,只是刚认识的,或是见过面的邻居,只有在垃圾车来的时候才会提着垃圾见面三十秒钟。
为什么我知道她的语气像是垃圾邻居?喔,说错了!是一起丢垃圾的邻居。
因为那个安全士官就是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上个礼拜我才跟她挤出一些时间看过电影吃过宵夜,我甚至还刻意花钱带她去住高级的汽车旅馆,因为冬天到了我还买了一件毛衣送给她。结果才一会儿时间,那个几天前才跟我上过床,以「尼尔的女朋友」的身份要我陪她过夜的女人,现在变成了「尼尔的朋友」。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真的,我还真的以为她在开玩笑。所以我还耍帅的说:「你要找尼尔吗?他跟我们安全士官交代过,除非是他的女人,否则他不会接任何女孩子的电话喔。」
「是吗?只可惜这是我最后一通电话了。」她冷冷的说。
最后一通电话?什么意思?
「就是最后一通电话的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为什么是最后一通电话?你怎么了?
「我很难具体的跟你说我怎么了,尼尔。但……这真的是最后一通电话了……」
为什么突然间这样?我做了什么事是你不高兴的吗?
「不,没有,尼尔,你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又为什么这是最后一通电话呢?
「……」
……你……,你说话呀。
「我……我说了,我很难具体的跟你说为什么……」
那……那……。我开始结巴。那既然没有具体的为什么,又为什么要分手呢?
我并没有快速而且完整的说出前面那句话,我开始有些失去清楚的意识。
「尼尔,你听我说……」
我是在听,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你现在是冷静的吗?」
你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喔……!我的天!尼尔,别让我觉得我决定分手全是我的错,好吗?」
我……我没那样的想法啊。我还在想为什么啊!对!对!对!我还在想为什么。
「尼尔,我希望你冷静的听我说完我要说的话,好吗?」
我正在尝试……,你感觉到了吗?
我开始呼吸不顺畅。我努力的深呼吸,深呼吸,这使我有点吃力,我觉得空气稀薄的像在玉山顶上。
过了几秒,我听见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分手这件事,常常不是因为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才分手的,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她说完,话筒那一端只剩下她的鼻息。
像是突然有颗核弹在我脑子里闷着爆炸一样,我瞬间耳鸣心悸颤抖发呆停止呼吸什么的都来了,我的脑袋不是一片空白,而是连空白都没有。那一瞬间是没有痛觉没有味觉没有听觉甚至好像也没有视觉一样的没有任何感觉。我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我的眼皮在快速的眨着。
「……尼尔,我知道你听了很难过,但我还是必须直接跟你说,我想分手了。」
这段话的前面之所以有那么多点点点的,是因为我没听到她在说什么,我的听觉尚未恢复。
「其实这几个月的时间,我过得很空洞。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对不起,又是一排点点点,那是因为我的听觉再一次失去功能。当时我的脑袋像是没有升级的286电脑,用很破很旧的CPU在处理着很眩拥那樾鳌Q矍跋袷怯刑ɑ盗说淖帜换欢系闹匮}着:「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
「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
「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 ……
然后又回到更之前的对话,然后继续重眩牛骸阜质终饧拢32皇且蛭骋环阶龃砹耸裁床欧质值摹!
「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
「分手这件事,常常不是因为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才分手的。」
「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
然后继续,继续,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我想分手了,尼尔。」「我想分手了,尼尔。」「我想分手了,尼尔。」
还是继续,继续,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我的天!
是谁发明了这么伤人的语言?是谁创造了这么锐利的文字?是神吧!否则怎么有那样的威力,让我感觉到我的某一部份正在死去。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尼尔。」她说。
……谢什么?我终於能够说话。
「谢谢你这几个月的陪伴。」
我偶尔来,急着走,又怎么会有多少陪伴?
「别这么说,尼尔,好聚好散。」
这……
「嗯?你想说什么?」
对我来说……
我话还没说完,总机介入通话,「长官,三分钟到,请在三十秒之内挂掉电话。」
「那是什么?」她吓了一跳的问。
总机。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是部队,这是军线,那是总机。军线是不能佔线太久的。
「那……我该挂电话吗?」
你不急着挂吗?
「别这样,尼尔。虽然我提了分手,但我还是想听你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总机又介入通话,「长官,时间超过,请尽速结束通话。」
「那……尼尔……」
嗯?
「我……我挂电话了。」
嗯……好。
「你还好吗?」
我、怎、么、会、好?
「你……」
……你想问我,干嘛这样说话是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轻轻的哭泣。
我是用顿号来加强表达我的不好啊。我说。这时,总机再一次介入通话,「长官,抱歉,这是军线,请勿佔线太久,这是最后一次提醒。」
「尼尔,我挂了电话之后,可以重新打给你吗?军线还会帮我转吗?」
这不是你最后一通电话吗?为什么还要重打呢?
「尼尔……别这样……我也很难过……」
……你当然可以重打,但我们永远只有三分钟了。
她的哭泣声渐渐明显,我的眼泪也掉在军服上。我似乎永远都躲不掉被女人说再见的命运。田雅容是,柳嘉恩是,彭以芳也是。是不是我真的那么没有接近感?是不是我就是让女人觉得那么飘渺,像是不太存在的人。但明明,我是那么的努力啊。
「尼尔!」这是总机叫的,他又介入通话。而且语气显得很焦急,也很无奈。「拜託!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快点挂电话吧!指挥官已经打电话下来问为什么佔线这么久了,别害我啊,我们是亲爱的同梯耶。」
那么,亲爱的同梯,如果我还需要两分钟,你能帮我掩护吗?
「好啦好啦!保证最后两分钟喔。」他说完就挂了介入。
以芳。我说。
「嗯……我在。」
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要求吗?
她顿了一会儿,「记得」,她说。
那个要求我现在要用,好吗?
「好。」
你说我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说你这几个月来爱的很空洞。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吗?因为你并不爱我,因为你并没有去珍惜我。我对你好,你只是觉得那是我顺从了你的任性,让你的任性得到了依靠,当我搭着飞机离开,你难过着说飞机一离地,我就离你一个天空的距离了,但你没有想到,这个天空的距离,也是我一个人走完的。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或许我太快爱上你,所以没有看清楚原来你是个只想被爱的人。
我深深的爱你,所以就算是分手后,我也不想看你难过。我希望你能了解并且懂得付出,来寻找爱人的快乐,珍惜被爱的幸福。因为一眛的祈求被爱,其实是悲哀的。
再见,以芳,我说完了。这是你欠我的要求。
总机替我把电话切断,我依然拿着话筒。他替我挂掉了一通电话,却没有替我挂掉我的难过。
那天是入伍满一年的前一个礼拜,也是我跟着学弟学着速食爱情的开始。
而那是我第三个女朋友,也是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