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我立刻接道,“然而口说无凭,须得立下字据。”
“也好,”他应得很是爽快,“我亲自去请镇长,让他做个见证,你大可放心。不过一旦你输了,便绝推不了了。”
一咬牙,道:“我输,自然嫁得心甘情愿。”
他笑,露出一口白牙,“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龇牙道:“有这功夫不如回去多看些书,免得输了难看。”
心神恍惚地出了巷子,抬头就见祈子兰站在街口,灰衣落拓,眉目静好。
“事情办好了?”他微微一笑,采买的东西全放在身前一个大大的竹篮子里,偏生没有半点市井气,与来往行人格格不入。
“嗯。”勉强应他一声。“祈……祈大哥,你娶妻了吗?”
他微一怔忡,摇头道:“没有。”
“怎么会?”我不相信,“你是长安商户人家,长得也好看,怎么没有女子嫁给你?”
他低下头,神色落寞:“我曾有个未婚妻,她身子不好,可我忙于家族事务,一直将亲事拖着,因此她……没能熬到我们成亲。”
“你很想她,所以一直没有再瞧上别的姑娘?”不禁责骂自己,无端勾起他的伤心事。
他挑起篮子,顿了顿,道:“她死的时候……我有些难过。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值得。”
“结果呢?”
“我尚未想出来。”他偏头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走了。”
他许是伤心得过头了,脚下飞快,我险些跟不上。但思及这伤心是我勾起来的,也不好说他。
本想着他是男人,兴许能从他那里知道许少峰一定要娶我的缘由,可现在看来,只能自己琢磨了。
与许少峰的约定转眼传遍整个临江,稍晚亦是少阳村人人知晓。
大娘晚间来看我,手里提了很多东西,一脸感激。却在看见祈子兰的瞬间呆住。
这个约定,无论结果如何,都可以完成她的心愿。我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已是疲惫,再无向她解释的心思。
她见我沉默,自己想想,便认定了。等祈子兰打过招呼到屋后做饭,她才拉着我抹泪道:“我心疼阿成,可我也心疼你。要是我早知道你已有中意的男子,绝不会说之前的混账话。我、我如今岂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人!”说道最后一句,竟哭了起来。
无奈:“大娘,与您无关。我与许少峰的约定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您不需要怪在自己身上。况且他不过如我一般是个受伤而到琼江的人,并不是我的心上人。”
她不信,说了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走了。
她口上无论说如何对不住我,却从来没提过让大哥娶别人。
这就是亲与不亲的差别。
我觉得许玉儿并非良人,她来何家吃饭,何大娘也未必没有感觉。她虽是小户人家,但许家家底不错,从小没做过粗活。吃饭后甩手休息,言语间对何大哥颐指气使,大娘想来都明白。
偏偏大哥喜欢她。一根筋地喜欢。
所以她不提,所以她希望我妥协。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四)
用力一天的时间把竹屋前的地用篱笆圈出一块,松了土,将种子撒下去。
我没抱什么希望,觉着应是长不出来的。但看祈子兰一脸兴致勃勃,也就没有打击他。
不得不说他的厨艺很好,做的菜比大娘还要美味三分。我好奇,他一个富家子弟,何以什么都会,仿佛无所不能。他淡然一笑,“看过家里的下人做,不过照他们的样子学过来罢了。”
我深表佩服。
继而一个人思考与许少峰的约定狙。
才气?或许以前有,可我失忆了,失忆的人连自己的家人都记不得,哪里知道什么诗词歌赋、文学艺术。之前一句“群芳老尽”,亦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要以才招婿?”祈子兰递给我一杯清茶,“我去江边提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抓抓头发,他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素来不弱,要赢个乡野书生不是难事。”
“你怎么知道我不弱?”白了他一眼。
他摸摸鼻子,笑着坐下,“是我口误,一时将你想成别人。”
没有心思理会他,呆坐半晌钫。
他忽然道:“不然我替你出题吧。”
“有什么是能保证我一定赢的?”并不将他的话当真,如果能比刺绣该多好啊,我肯定不会输。
祈子兰失笑:“既然没有赢的把握,你作甚答应人家?我原以为你要什么要紧事去办,结果竟是去跟人家打赌,赌上自己终生。”乌黑的瞳仁里荡开一抹笑,“你这样胆大,少不得叫人操心,那个许公子也算大胆。”言辞分明是为许少峰不平。
我冷哼一声,斜睨他:“你可不要忘了是谁供你吃住,胳膊肘不往外拐,你别是反着的。”
他勾了勾唇角,道:“我自是个吃白饭的。”面容坦荡,丝毫不觉不好意思。
我无言,挥手赶他走开。
他笑了笑,折身进屋里,过了一会儿,端着我平日描花样子用的纸笔出来。他道:“你自诩聪慧,却如何忘了自己的生计。刺绣功夫了得,描画样子却也不差,便是与他比一比笔墨丹青,如何能叫他胜过你去。”
我眼前一亮,先前对他的不满顿时消去。夸了他几句,捧着笔墨又进屋,认真地画上一画。祈子兰走到我身后静静看着,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你画的兰花是最好看的,就选兰花吧。”
手随心动,寥寥几笔,一丛幽兰跃于纸上。我只当自己描过兰花的样子,被他瞧见。
他微微颔首,道:“兰花高洁、清雅,素有‘花中君子’之称,你画它,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笔画连贯,笔触沉稳,画作一气呵成,隐隐目可见兰花摇曳,鼻可闻兰花清香。”赞许地瞧了我一眼,“只要到时不出错,你想输也很难。”
他是见惯市面的商人,连他都说好,想来是真的很好了。我长舒一口气,将笔搁下。
“不过……”他忽然道。
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瞬间悬起,嗔怪地瞅他一眼,“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
“抱歉,”他笑道,一点诚意也没有。“许少峰是临江镇人,从小生长在临江,且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莽汉,丹青功夫或许不如你,也绝不会差了多少。如你方才说的,胳膊肘朝里拐,见证都是临江镇人,看着他长大,再加上两者伯仲之间,他们自然会选择许少峰。”
略一沉吟,“你说的不错,倒是我粗心大意,竟没想到这一层。”
“所以你应当再准备一项,好叫他们无法辩驳。”
我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才能。祈子兰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
他面上本来带着一如往常的浅笑,却在垂首看我手的时候呆了一下,笑意瞬间消散。他的眼睛一下子沉下去,深深沉沉看不见底。唇角的温润弧度变成紧抿,眼风凌厉。
我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手,他顺势放掉。
“你的手……”
“我刚用轮椅的时候磨破的。”无所谓地笑笑,“现在已经不会了。”
他点点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的手指修长,是天生弹琴的手,我们明日再去一趟镇上,给你买张古琴。”
“现学不会太晚吗?”我担忧地问。
“我有分寸。”他似乎胸有成竹。
临江镇只有一家卖乐器的店,名唤“琴悦轩”,一进门满目都是各式各样的乐器,其中以古琴为主。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勾着背看着很是矮小。一双眼睛眯着,总是在笑的样子,对人和气。
“两位要看些什么?”他热情地招呼着。
我东瞅瞅、西瞅瞅,视线忽然定住。柜台上摆着一张古琴,琴面漆黑,有细密的流水断文。
“若梅……”祈子兰唤我,我愣愣“啊”了一声。
他好笑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亦是凝住。
老板笑笑:“两位真是好眼光,这琴名唤……”
“是春雷琴。”嘴像不受我控制一样,“蜀中九雷之雷威所斫,连珠式,玉徽、玉轸、玉足、龙池圆形、凤沼长方形。琴底颈部刻‘春雷’二字,龙池左右分刻隶书铭:其声沈以雄,其韵和以冲、谁其识之出爨中。”
“姑娘好见识!”老板一愣之后笑容更大,对我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那姑娘可知,这春雷琴与咱们乾华皇室还有一段缘。”
“你认得这琴?”祈子兰突然问我,点漆般的眼睛牢牢看着我,许久不曾出现的探寻再次出现。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五)
“不认得,”茫然无措地回望他,“就是……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顿了顿,坚定道,“但我很喜欢它。”
他脸上神色莫名。
“姑娘听过也不足为奇,”老板见我们气氛有些不妥,忙上前打哈哈,道:“雷威一生斫琴许多,其中以春雷琴最为珍贵。宋朝惠帝爱琴成痴,在宣和内府设了‘万琴堂’,收藏天下名琴,春雷琴自然也在其中。惠帝死后,哀帝即位,却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后宫三千,独宠禧妃。因禧妃名字里有个‘春’字,哀帝便将春雷琴赐予她。只可惜禧妃不喜琴技,一直将春雷琴闲置,致使宝器蒙尘……”他脸上浮起无限惋惜,可见实是个爱琴之人。“后来我朝太祖入主长安,重新寻得此琴,日日弹奏,喜爱非常。”
“您所说的一段缘便是指这个?”我问道。
他自得一笑,“当然不是。我所要说的本是段秘史,若非我与宫中琴师相熟,也不会知道。”他很是自豪地挺直背脊,“今上尚是皇子时,先皇曾为他指过一门亲事,女方是相国府祈家的小姐,闺名唤作明月。狙”
我从未听过这些野史秘闻,现下很有些兴致。
老板从我专注的眼神中得到鼓励,讲得更是起劲:“明月小姐出身书香门第,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她与其他闺秀并不同,一是不喜与别府小姐夫人来往,二是不爱专研胭脂水粉,唯独对古琴钟爱非常。今上听说后,便向先帝将春雷琴讨来,赠与自己的未婚妻,以博红颜一笑。后在国宴上,明月小姐便以春雷琴奏了一曲《鹿鸣》为贺,技惊四座。先帝更是赞她的琴艺乃‘乾华第一’,大为褒奖。”
“怕是您那位琴师朋友夸大,”我笑道,“祈小姐身份尊贵,自然是要捧着,事实却未必有您说得那么好。”
“这您可说错了,”他不以为意,“我的朋友素来不爱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只这个明月小姐……他曾于一夜,有幸听得明月小姐奏一曲《幽兰》,琴声切切,似有千丝万缕将人心缠绕,”他爽朗一笑,“他甚至与我承认,自己从琴音中惊觉才发现满脸是泪。”
“哦,”如此我也相信了几分,“之后呢?”之后出了什么变故,春雷琴才会流落民间?
祈子兰没有在听我们讲话,自己负了手在店里四处走,时不时停下脚步自己点评几句,只是我们都没在听钫。
“唉,”老板叹了一声气,“之后不过几年,先帝驾崩,传位于今上。前太子北宫朔不服,举兵而反,乾华上下顿时陷入混乱。明月小姐与今上于乱世中相互扶持,好不容易等乱世平息,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造化弄人。”他漠了半晌,才缓过气来,“今上登基后,有意巡幸四方,以望国泰民安。明月小姐不忍今上劳累,自请以身代之。行至途中,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预感,竟莫名命人将随身携带的春雷琴流于市井。几番辗转,方被我寻来。”
“那位小姐呢?”眼角瞥到祈子兰的身子震了一下,我忙道:“祈大哥,你没事吧?”
他默了默,并不曾回过头来,“无事。”
老板继续:“明月小姐行至江夏,在江夏王为她设的洗尘宴上醉酒,与……与王爷有了肌肤之亲,自是不能再为国母,便嫁了江夏王。一年之后,生了个小世子,可惜身子调养不当,没多久……就去了。”
“红颜薄命。”我喃喃道,愣了许久,随即叹口气,对老板道:“听您说的故事,想来这琴一定很贵,我还是另看一张好些。”
“不必再看了,”祈子兰转过身来,“就它了。”
“我们没有钱。”我愁眉苦脸。我也喜欢啊,可是一个铜板难倒英雄汉,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老板哈哈大笑:“小姑娘,我不是个嗜钱如命的人,更何况春雷琴并非凡物,纵是要卖,也须得卖给有缘人,若单以银子论之,岂非玷污了它。”笑声变小,“不过今早已有个顶好看的姑娘来瞧过,她有一手好琴艺,配春雷琴也不算辱没。且听我讲了春雷琴的故事后,更是一定要买下,我见她很有诚心,所以……”
“所以你答应了?”我苦恼地瞪了柜台上的琴一眼。
“倒是还没有。”老板亦是不舍,“我尚未松口,不过是舍不得。她却是下了决心,看我不肯,便说下午再来。她走后我琢磨许久,觉着与其让春雷琴继续被我埋没,倒不如卖给她,免得重蹈禧妃之事。”
“你岂知没有更适合春雷琴的人来?”祈子兰忽然笑道,“不如让我们试试,要是更契合,你心里也舒服些。”
老板望了望他,再指指我,“你们是谁……”
“是我,”已不抱希望,“是给我买。”
老板点点头:“是小姑娘你的话那行,我爱跟你说话,你想试便试吧。”
祈子兰脸一黑,无言看着老板。
我顿时觉得欢喜,因老板特别待见我,于是顺着他的话:“那行,您给我试试。”
老板颠颠地去将春雷琴小心翼翼抱过来,放在琴案上。我为难地看了看低矮的琴案,再看看祈子兰。
他立时领会,上前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垫子上。
老板特意燃了香,气味古朴,双眼充满对我的鼓励。
我只觉好笑,老板的样子并不像相信我能奏出些什么,不过觉着与我投缘,所以容许我去试。他实在可爱,怕我怯场,还特意给我鼓励。
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食指放在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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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六)
指尖触到琴弦,一股熟悉的感觉盈满全身。每个细节,每个角落,我都仿佛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想要拨动,却无能为力。
“弹啊!”老板热切地看着我。
我心一慌,却忽然对上祈子兰的眼睛。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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