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急忙帮我顺气,瞪一眼夏官柳,然后转向亭子外的疏乐:“把有腥味的都撤下去!”凑到我脸边,道:“都是我不好,忘了你现在最讨厌这些,好点没?”
接过茶水漱了漱口,“不碍事。”身上一软,几乎半靠在南宫身上。“不用撤,我不吃就没事了。”
疏乐停下动作,看看南宫又看看我。
夏官柳淡淡一声“去吧“,她才退了下去。
“弟妹害喜得厉害?”
我微带歉意:“并不是,只在吃食上挑剔得很,一点腥都不能沾。”
“哦,”他起身走到我身边,手指搭上脉搏。南宫也不恼,殷切地望着他。
许是被南宫看得慎得慌,他只把了一会儿就松开。转而在我手背上轻捏了几下,“弟妹闻闻碗里的鱼,看看可还想吐。”
闻言,侧过头去,本已做好准备,谁知这次竟一点恶心的感觉都没有。
“大哥懂医?”诧异地问。
夏官柳展开扇子,一边扇着一边回位子坐下。南宫奇道:“我没告诉过你他是个庸医?”
“庸医”两个字嚷得极大,偏偏夏官柳不恼,自顾自斟酒饮尽。穗生也是笑:“行云公子‘赛华佗’的名声可是广布天下,每日不知多少人慕名前来。只可惜若不对眼,他可是千金不医呢。”
霎时来了兴趣,我倒没有想过,身边竟有一位神医。母亲素有头风,找了多少大夫也没看好。要是他能出了法子减少母亲犯病时的痛苦,我是千万个感激。
正待开口询问医治头风的法子,忽见疏乐去而复返,满脸焦色。
☆、第三十六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二)
“公子,庄外有人前来求医。”疏乐进了亭子,将双手摊开,其上躺着漆木盒子,“这是拜礼。”
自她进来,一股幽香便源源不断地充斥周围。夏官柳饶有兴致地拿扇子把盒子挑开,里面赫然是一朵白色的花。花为六瓣,色白如雪,堪比上好的雪缎,入目处无一丝杂质。
他含笑:“这份礼委实贵重得很。”
我不懂,但看他的神情应是十分稀有的名种。
“那我去请他们进来?”疏乐试探地问。
神色未变,夏官柳笑得云淡风轻:“还回去,今日不见客。”
疏乐也不纠缠,应下就照原路返回。不过多时,又出现在假山旁,苦恼道:“我说了公子寿辰,不医病,可来人说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不肯走!”眉间纠结成一团,可见确实难缠。
“让他们等着吧。”穗生嚷道,“好好的日子,别被人扰了兴致。”
夏官柳抬起下颌对着疏乐道:“你明白了?”
疏乐点点头,转身走了。
四人又恢复之前的笑闹。自方才手被捏几下,胃口顿时就来了,也不顾什么形象,捡自己爱吃的使劲吃。南宫见我难得胃口好,也是拼了命地给我夹菜,全然不理旁边的两个人笑到几近抽搐的脸。吃到后来,许是实在太多了,有些内急。我拉了拉穗生的衣袖,附到她耳边说了自己的情况,她会意一笑,带着我起身。
南宫和夏官柳都是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多问。穗生又是个熟悉地方的,便只两人结伴着去了。
好容易解决问题,手挽手慢慢往回走。从琴棋书画谈到种花养花,捡着沿路随地摆放的名种说典故,她才识过人,竟比长安大家女子也只赢不输。不由暗叹,这样的人才,偏偏生在青楼。不然定是各家王侯公子求娶的对象。
“王妃如今有了身孕,我还没有说过恭喜。”她目光凝在我的肚子上,柔柔的,暖暖的。
“我知道你的心意的,”拉着她的手轻拍,“穗生,等你将来成了亲,有了孩子,我必让两家多多来往,只怕能成儿女亲家也说不准。”
“成亲?”她喃喃道,神情变得恍惚。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正欲说话,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闹声。其中夹着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我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穗生面色忽变:“不好,是从秋波亭传来的。”说着就往秋波亭跑。我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上她,因害怕伤到孩子,步子小得可怜,不过几步就被她甩在身后。眼见着追不上了,干脆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走着过去。
转了个弯,亭子出现在眼前。南宫和夏官柳好端端坐在亭子内,前方的空地上有一群家丁手拿武器地围成一个圈。
☆、第三十七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三)
“夏先生,我主真心求见,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醇厚的嗓音,宛若一股暖流直抵心底。方才隔得远,听不真切,原来是他。
眼眶一热,随即惊住。他来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他”来了?!
夏官柳摇扇笑道:“在下倒不知不见客也是过错,你家主子若有诚意,自可改日再来,若无诚意,又何必在这里找麻烦。”语气清清淡淡,眼中却分明有着不悦。
男子双拳紧握:“病势危急,我主亦是无奈之下才命我前来请先生,还请先生体谅。”
夏官柳笑了笑,并不说话。
南宫皱眉,似乎看到了我和穗生回来,急急道:“别废话了,快走,否则别怪我南宫少卿对你不客气!”
“南宫少卿?”男子低低重复,神色一时变了,怔怔看着他,“你是南宫少卿?”
穗生小跑过去,满面担忧地直奔南宫:“王爷,你有没有事?”殷切询问,目光温软。我心中一动,竟觉为她而痛。她嘴上虽说不愿嫁给南宫,可心中分明喜欢他。
却是那男子在看清穗生后瞬间青了脸,提气一声“南宫少卿”,便纵身朝他而去!
南宫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推开穗生,生生受了他一掌。倒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立时黑了脸,迎上前与男子过起招来。
穗生急得想哭,手足无措地瞅瞅夏官柳,然后又盯着南宫。担忧的模样叫男子看了,出手愈发重起来。
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人捧住,温暖顺着经络蔓延,将整颗心脏包裹起来。算起来,也有两年了。锦山失利,他临危受命。自此后,我们再没见过。
记忆中,只有他走的那天来向我道别。
我正在绣一块白荷帕子,快到尾声。让珠玉将他请进来,手下不停。我们自幼相识,向来不拘束太多。
“小姐。”他轻声唤。
我抬起头,微笑看他:“你坐。”一时有些词穷,房间安静下来。想了想,还是捡了话来说:“此去锦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管能不能胜,保住自己是要紧。”
他目光温和,嘴角翘起,带了难以言说的暖意。“子艺知道。”
我点点头,“那就好。”
他的视线忽然凝结在我手中:“这块帕子快绣完了吗?”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是啊。”我随意回答。
他却别扭起来,挣扎半晌,像是赴死一般闭眼对我道:“子艺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想求小姐手中绣帕,思乡之时聊以自慰。”我惊住,片刻间说不出话。只看他脸越来越红,似乎我再不答应整个人就要昏厥过去,于是愣愣点头,将丝线打结,把帕子递到他面前,却没去想一块布怎么就解了思乡之情。只是他为恪哥哥带兵前往锦山,生死未卜,我总不能连小小要求也不答应。
他屏住气,珍而重之地把东西放到胸口,然后垂下头,直至退出门去,都不再看我一眼。
☆、第三十八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四)
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旧相识,却在我面前打得热火朝天的。不由苦笑,刚想出声唤停,忽闻一道冰冷的声音。
“子艺。”带着淡淡的无奈,可这无奈之下,分明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他生气了。
子艺动作一僵,快速从打斗中脱身而出,立在银白衣着的人面前。
“属下知罪。”声音亦是平板无波,但深处分明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南宫抬眉:“你就是他的主子?”眼角微挑。
我恍惚,他们不认识?若是连面都没见过,那怎么……
心中忽凉,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
嘴角控制不住地浮起笑容,酸的发疼,可是却没有办法放下。鼻头泛酸,双手不自觉紧握,指甲陷进细嫩的肌肤中,疼痛微不可觉。原来是这样。
我仔细看着他们。
一个一身黑衣,剑眉星目,眉间微微纠结,面色不悦。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温润如玉,嘴角淡淡一抹笑,透出的深意没有人能猜透。
……
两个在我生命中占据了分量的男子,连见都没见过,就这样决定了我的一生。这样的故事若是放到酒楼说书人口中,说不定可红遍大江南北,让无数人落泪成珠,为故事里的女子唏嘘不已。
只是那女子,原来除了凉,什么都感觉不到。
脚一软,连忙扶住身旁的石头,半靠在上面。轻轻喘着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该不该出去?
探出头,南宫虽在与他们说话,眼角却一直关注着我这边。他一直看着我的。
无力一笑。我不愿再面对他们,可注定逃不开。理理衣襟,含着笑,缓缓绕出假石。脚步声轻不可闻,他们一时没注意。只南宫自始至终都将我放在眼里,所以立时淡了脸上的怒意,换上几分笑,柔声道:“明月。”
他一向这样,怕伤到我。除了集芳斋和落夏那两件事,他几乎没对我大声说过话。即便在书房骂手下骂得狗血淋头,可只要我一来,便是春风细雨,惹得那些士兵都将我当做救命菩萨,见到就点头哈腰,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我端着身子,对他笑着点头,不去看其他的人。就让这一刻,眼中只有他的存在。或许只有这样,我才有勇气和力气走完今天。
才走了一半,南宫就跑下来,拉住我往里走,边还瞪了夏官柳一眼。
“算了算了,咱们不管了。亏我出头出得勤,正主偏偏在旁边看好戏。要不,”他侧头笑眯眯地望着我,“我们先回去吧,反正饭也吃不了了。”
“好。”脆生生一个字,我乖巧应允。
他一怔,似乎没有预料会得到回应。只是眨眼的功夫,眉梢眼角尽是喜悦。对着夏官柳抱拳:“大哥,你有客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啊。”
夏官柳眉毛抽了抽,没说话。
☆、第三十九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五)
手心暖暖的,出了一层薄汗。我微微挣了挣,他握得死紧。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去吧去吧。”夏官柳赶人一般,对着穗生笑:“你也跟他们一起走吧。”
穗生弯唇,跟上我们。
不过迈出一步,眼前一闪,南宫猛地推了我一下,险险退到穗生身边。她几乎是半抱着我,“你没事吧?”
摇摇头,看向刚才自己站着的地方,子艺落在距离一步之处,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小姐!”
南宫怒极:“你莫以为我怕了你!”
他却不理他,仍是看着我,“小姐,是我,子艺。”
本想说子艺谁啊,我不认识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是子艺,是我从小认识的子艺,是对我很好的子艺,是……从没有对不起我的子艺。
于是笑起来,点点头:“谢子艺,我知道是你。”
知道是熟人,南宫消了脾气,退到我身边,环住我。
清风吹过,带着掉落的花瓣飘飘零零。一瓣子衿花落在鬓边,南宫凝了神,伸手拈下送到我面前。握了他的手,将那花瓣也揉在掌间。忽然觉得胸闷,保持微笑得体:“子艺,你来江夏也不说一声,改天到我家做客吧。”
“这……”他语凝,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白衣男子,表情十分困惑不解。
“你找夏大哥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还是微笑。
南宫握紧我的手,此时又恢复了王爷该有的气度,“告辞了。”
谢子艺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维持着尊严,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恪哥哥,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我不会再肆无忌惮地扑进你怀里,我不会再义无反顾地伤害所有人来爱你。我甚至再见到你,也可以装作从未相识。
你是不是很高兴呢?
高兴我不再给你添麻烦,高兴我不再缠着你,高兴我变得懂事,高兴……终于摆脱我。你一直以为摆脱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那么黏人,我那么骄纵任性,我对你一直拥有那样强的占有欲。可你不知道,其实很简单的。
你只是拿出了一包药和一张黄纸,我就不再靠近你。我就远远避开。
像是躲避瘟神,躲着足以让人致命的疾病。
我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感觉都察觉不到,只知道,不要靠近你。
可是。
“明月。”你还是开口,淡淡的,不是我熟悉的温柔和亲昵。而是故人相遇的欣慰,得体的惊喜。
我抬头,装作才看见的样子。
“哦,是你啊,恪哥哥。”仿若有着极浅交情的故人,连招呼都冷淡得敷衍,比对子艺还要不如。
☆、第四十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六)
“你们认识?”南宫静不住了,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点点头,“以前在长安时见过,”想了想,还是笑着加上一句,“算是青梅竹马了。”
恪哥哥眸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温和道:“是,明月可算是我妹妹。”
手一抖,勉力止住,颔首:“恪哥哥,好久不见了。”此话一出,再没有什么能说。
“既然都认识,那就别走了。”夏官柳打断沉默,“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至于看病,”顿了一顿,“你们与弟妹认识,我也不会不帮,等会儿再说。”
“如此便多谢。”恪哥哥微笑,侧首向子艺道:“去请夫人来。”
夫人。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心上却重愈千斤。他的夫人是她吧,虽然名分不够,做不了皇后,但到底是心尖儿上的人。
“要不、咱们先等一等?”南宫问我,显然怕我不开心。今天到底是结拜大哥的寿辰……
“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又重新坐回秋波亭中。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南宫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我的手。于是有些别扭。
我好笑:“你不吃饭了?”
他也苦恼,见夏官柳讥诮的眼神,立时扬起下颌,“你喂我。”竟如同个小孩子。
我抽了抽手:“别闹了。”
他岿然不动,坚持地看着我。半晌,无奈,夹了一筷小菜送到他唇边。他眼睛里都是光,甜滋滋地吃了,末了,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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