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阴风滚滚,夜空中爆响炸雷,哭丧棒闪电般劈下,恰好砸在枪身的中间。
“卡嚓”一声,枪折了,吴璘一屁股坐在地上,旋即纵身跳了下去。既然救不了英莲,就死在一起吧!这样,她总能明白我的心咧!
忽觉腹部一痛,他被小鬼送上了悬崖:“命中注定的事情,就不要再费力气了。”
吴璘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岩石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奋然大叫:“啊,啊,啊!”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吴璘吴两帅终于醒了,原来又是一个噩梦!
几时了?
要天亮了吧?
英莲,走了多久了?两年了,唉,刚刚两年吗?
吴璘睡意全无,披衣而起。
跨上紫电龙吟兽,策马狂奔,夜色向后面遁去,冷风吹打着衣裳,吴璘心中的怒火却难以平静。对面的山峰就是日月山,对面的土地就是吐蕃阿柴部,吴璘跳下马,随便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青山,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做些什么。
自从英莲走后,似乎她连带着把欢乐也带走了。
接替大哥,出任积石军团都指挥使,没感觉到有什么可高兴的地方;封开国侯,还是一样提不起精神来。每天,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磨叽:英莲走了,她怎么就走了呢?
官家呀,您干嘛搞什么赐婚呢!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世人都说,英莲配不上我,要我说,是我配不上她呢!她漂亮,与最精神的小嫂子王幼玉相比,一点都不差啊!她武艺高强,连自己都比不过她。呵呵,她拿剑的样子,真美呀!想当初,比试完了,军兵们起哄,她也知道自己让着她,可是,争强好胜的她还是要比,我就逃,她就追,呵呵,那才是他娘的快活日子啊!真快活,别神仙还要快活哩!
昨晚,也许是今天早上,又做噩梦了。
“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是的,她不配!”
不,她不是的,英莲再纯洁不过,别雪山上的花儿还要纯洁。
“一个荡妇,被大伯子看了个干净,难道还能嫁人吗?”
是的,大哥看到了她的身子,那一天,许多兄弟都看到了她的身子。那天,她就像火中的精灵,复仇的女神,她的剑好快啊!
大哥看到了又怎样,难道我就不能娶她吗?
我能!
我能吗?
唉,说到底还是会在乎,操他姥姥的,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谁有胆子站出来,说自己不在乎,我他娘的服你!
是在乎,可是,我还是想娶她啊?
她怎么就走了呢?
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粘粘的,早上的露水,早把衣服打湿了!
“嗨哎,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萨尔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雾蒙蒙的日月山上,传来吐蕃姑娘如白云般纯净的歌声,唱的正是吐蕃传奇大王格萨尔的爱情。
“人间美女虽无数,只有她才配大王……”
我不是什么大王,却也是一名堂堂的大宋男儿,我配得上天下的美女,她却是我最爱的姑娘。
只要我再看到她一眼,就绝不让她逃走!
“稀溜溜”一声有气无力的嘶鸣,紫电龙吟兽许是听懂了歌词,想着姑娘的美貌,禁不住要赞上一句呢!
春天的太阳升起来了,又是一个好日子。
积石军团的治所本是兰州城,听说吐蕃阿柴、脱思麻部或有异动,吴璘日夜兼程赶到西宁州的青唐城(注:现在的西宁),然后再度西进,到达宁西城。吐蕃分裂已久,祁连山南麓为阿柴部,积石山以西为脱思麻部,原吐蕃中心地区称为乌思部,其东为波窝部、敢部,乌思部以西为藏部,极西之地则为纳里、古格、布让、日托、麻域等部。
脱思麻部的赞普合穷波,娶了乌思部赞普的女儿为妻,两部合兵出击附近的小部落,十年积蓄,实力大增。据说,合穷波出生时,吐蕃“圣神赞普鹘提悉勃野”显灵,言说此子后当大贵,令其母好生抚育。这个说法,脱思麻部族众非常相信,视合穷波为神。实力大增后,合穷波的野心也在膨胀,近期各种迹象表明,合穷波想向西用兵,也就是说,要对阿柴部动刀了。
阿柴部以原来臣属于吐蕃的吐谷浑部落为主,族中还有一半的吐蕃、黄头回纥、草头鞑靼。阿柴部赞普董毡,一直奉行依附大宋的策略,与大宋的关系一直很好。董毡实力不行,打不过合穷波,自然要求援,吴璘也就来到了这里,一面做着准备,一面派人向朝廷、冠军大将军吴阶禀报。送信的人走了三天,一定还在路上,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事,战还是不战?
宁西城地处边境,说是城不如说城堡来得恰当。城内最多能驻扎一万人马,吴璘的大营在城里,临近城门的时候,看到来往的人很多,大多是赶集的百姓,只得下马步行。今天是开市的日子,城里很热闹,吐蕃人、汉人都是一团和气,互相交换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名老妇换了一匹马,嗯,真是一匹好马呢!老妇满脸都是笑,一转头看到了吴璘,上前见礼,道:“两帅安好?”
吴璘已经是大帅,却没有一个人叫,所有的人都叫他两帅,听着也习惯了。
“老人家安好!”吴璘笑着回礼,一笑不打紧,吓得老妇退了两步,嘟囔起来:“人说两帅不笑还看得,一笑就看不得了,嗯,原来竟是真的!”
看来,老人被吓得够戗,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啊!
吴璘还无所谓,身边的亲兵却不乐意了,怒道:“怎么说话呢?不想活啦?”
老妇笑道:“哎呀,小哥,莫急莫急,都是咱的不是。两帅,这是您的马?”
老妇看到吴璘的赖皮马,根本就不信呢!
“嗯,”吴璘想笑,生生忍住,不停地点头。
“这可不行!”老妇断然道,“两帅是大帅的弟弟,那就是羌人口中的吴阎王的弟弟。阎王的弟弟,怎么也是判官吧?判官哪能骑这么一匹赖皮马?咱还要你保卫呢,可不能让羌人小看了去!咱们换换,老身这匹马就给你了!”
吴璘大急,想推脱,老妇却是一个实心人,抢着就要换!
小兵嚷道:“这可是我们两帅的宝贝呢,不能换,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吴璘两宝,小英莲、赖皮马,英莲已经不在了,赖皮马更是不能出一点闪失的。
“哈哈”,身后一阵笑声。
吴璘回头一看,他们怎么到了。
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两位:一位少年将军,穿白衣骑白马,挎龙鳞七宝刀,笑容比三月的阳光还要灿烂,正是天武军都指挥使、开国公种无伤,另一位则是新任熙凤路经略安抚使张所。
那两人抱拳拱手,同称两帅,吴璘还礼,连道几声“请”。
老妇也还知趣,不再坚持换马,却拉住小兵问道:“小哥,那两位官人见到两帅,为何不行礼呢?”
小兵道:“他们都是一样大的官,为何行礼?”
小兵急匆匆跟着去了,老妇人心中连念几声“我的天”,再抬头看看天还是不是原来的天啊!
行至军营前,吴璘陡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竟与英莲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无伤笑道:“莫非雷公动了凡心?”
张所打趣道:“熙风路的好姑娘都在等着嫁人,可是两帅心如止水,那些姑娘不知是怎么熬日子啊!如此甚好,甚好!”
两人相视大笑,吴璘斗嘴是斗不过这两个人的,只得傻笑着。辕门前,吴天正在候着,看到吴璘,上前给无伤、张所见礼,递上一封书信,脸色甚是奇怪,道:“两帅,有一女子送来一封书信,声称一定要你亲自拆阅才行。”
吴璘打开观瞧,一看信上的字,五雷轰顶:居然是英莲的字迹,难道,真是英莲到了吗?
吴璘怒视吴天,吴天低头道:“我也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有几分相象呢!”
那就没错了!
吴璘飞身上马,扬起马鞭,“啪”地抽在紫电龙吟兽上,紫电很久没挨鞭子了,今天挨了鞭子,非常不爽,撒开腿没命地跑啊!
“请仲大帅、张经略入营奉茶,我去去就来!”声音传到无伤耳边,人已在十几丈开外。
无伤由衷赞道:“好一匹紫电龙吟兽!”
吴璘没心思听这些,连抽几鞭子,紫电跑得更是快,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城内行人匆忙躲避,躲闪不及的,对不起,您就飞一次吧!
“一名穿红衣的女子,戴着斗篷,出城没有?”
守城的军兵摇摇头。吴璘趋马再向另一面的城门驰来。在东城终于得知,红衣女子出城有两刻钟了。
吴璘顺着小兵指示的方向,追出十几里,还是没有追到。就连一个影子都没看到。而今的心情,好似梦中,枪杆折断的瞬间,唉,难道见一面都不成吗?远远地见一面也好啊!
“十日内,脱思麻西击阿柴!”
很普通的一张纸,上面透着淡淡的香气,就是英莲身上的味道啊!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家中还有没有亲人,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唉,有力使不出来,真想找个人好好打上一架!
垂头丧气地回到大营,懒得擦脸,直接来见仲无伤、张所。
李纲起复,立即派张所出任熙凤路经略安抚使,可见对此人的信用。张所也很有本事,辖区内的大小官员、士人异族都很服气,不到一年的时间,熙风路气象万千、蒸蒸日上呢!
种无伤?吴璘是很佩服的,虽然看不惯无伤身上的傲气,吴璘是个有本事的,无伤自然也是有本事的,两个有本事的人在一块,就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味道了。看到吴璘进来,无伤抬头扫了一眼,道:“你这大帐和冠军大将军的帅帐很象嘛?”
这句话,可以不答!
无伤指着帐子内大小不一的纸条,笑道:“嚼前人嚼烂的东西,可有意思?”
吴璘学兄长的样子,将兵书上的东西写了很多纸条,放在大帐之内,随手就可以拿出来读上一读,这么做了一年多,还是学了很多东西。听到种无伤话里不无揶揄之意,扯着怪里怪气的嗓子,道:“我哪里比得上仲帅,天生愚鲁,学什么东西都慢;咱上面又没有人罩着,凡事都要小心,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呗!”
无伤正色道:“冠军大将军的法子不是不好,但是,请两帅留意:打仗这东西,谁学谁的办法都是一个不成,还得自己想自己的法子。两帅变不成大帅,大帅自然也学不来两帅!”
无伤的话里透着真诚,这个仲无伤对大哥倒是尊敬,对自己也还过得去,听今天这话,发自赤诚。吴璘暗叹一声,道:“是我心情不好,仲帅莫怪!”
说着话,拿出英莲的信,交给一直没有作声的张所,张所看完又交给无伤。张所问道:“仲帅西来,所为何事?”
无伤看完信,顺手扔到一边,道:“队伍里补充了一些新兵,得多练练;老兵呢,也得练。听说这里地势高,普通人上来没有十天半月适应不了,所以,就把队伍拉了过来,坚持不了,统统给我滚蛋。呵呵,另外还有一事……”
“愿闻其详!”张所行事为人都以圣人之言为准绳,所以,虽是私下闲聊,也是一丝不苟的样子。
吴璘起身,将信拣起来,小心地收好,无伤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我的坐骑是先父留下的,马是好马,怎奈岁数大了,想换一匹。听说西面有个大湖,湖边盛产宝马,所以,走着走着就来了!”
西面的大湖就是汉人称为“西海”(注:就是今天的青海湖),吐蕃人称为“错温波”的大湖。西海湖很大,湖滨地势开阔平坦,水源充足,气候比较温和,是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西海湖连同北部的凉州自古便是良马的产地,种无伤身为大将,难道只是为了找一匹马,就带着四万余名骑兵,从龙州跋涉几千里,来到这儿。
这人是有本事,却也被官家惯坏了。
吴璘想到这里,却道:“来人,为仲帅、张经略备饭!”
无伤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得得,算了!两帅的心意咱领了,你的饭却是不敢领教呢!两帅与士卒同甘共苦,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自己带着东西,应该也弄好了,张经略若是不嫌弃,尝尝厨子的手艺如何?”
种无伤事事讲究,听说身边的亲兵,有专门背茶叶的,有专门带酒的,有专门带菜的,还有一位是为专门他一个人做饭的,专门从东京汴梁请来的厨子。这个厨子可是不简单,原来是忻乐楼的大厨,经过梦蝶夫人考试合格,这才来到军中。几年的功夫,一仗没打,一个人没杀,连一丁点皮都没擦破过,已经升到正六品的昭武副尉。最可奇怪的事,他军中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反倒以吃到这位六品厨子的菜为荣;天下没不露风的墙,事情传到京城,官家“哈哈”大笑,反倒来了一句:“汉武待骠骑亦是如此,朕不忍心无伤受苦呢!”
官家都这么说了,再加上仲无伤也争气,战无不胜,朝廷里再没有不同声音。而曲端也学着摆谱,事情传到官家的耳朵里,据说官家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淡淡一笑。曲端吓得半死,连夜把厨子打发走了,还上折子请罪。这事早就传开了,曲端每次看到种无伤,都是一副灰溜溜的模样,好像矮人三分呢!
张所笑道:“却之不恭,本官就尝尝六品厨子的手艺!”
那边吴璘却不高兴了,吼道:“搞什么嘛,为何落下我?”
三人大笑,就在帅帐内摆了酒菜,边吃边谈。
先上两碟果垒——乳梨、榠楂,继之两味干果:银杏、莲子肉;再来四味脯腊:云梦豝儿、金山咸豉、线肉条子、肉瓜齑。
吴璘把不中用的果垒、干果扫到一边,抄起筷子,一息之间将四味脯腊尝了个遍,嗯,都他娘的好吃啊,尤其是线肉条子,吃了个干净都不知是什么肉咧!
无伤笑道:“两帅用的可是称心?”
“好,好!”吴璘嘴里还不干净,兀自说道,“赏,把我那虎皮大氅赏了厨子。娘的这样的厨子,还得升官啊!”
无伤、张所大笑,也不动筷,看着吴璘的吃相已经饱了八分!
然后才是六个热菜:明州虾脯、胡椒醋羊头真珠粉、萌芽肚胘、五珍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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