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喟然一叹,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羞愧之余,恨不能死!只叹……”
话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端杯一饮而尽!
赵构接过话茬,道:“先生有话,尽管直言,该周全的小王定当周全!”
陈东突然跪下,道:“请殿下为万民而言:滑州工程万不能因陈某一人之过而停下,恳求陛下择贤人而用,滑州百姓太苦了!”
是啊,百姓太苦了!
百年来,黄河屡次决口,滑州频遭劫难,百姓背井离乡,逃出去又回来,回来再逃出去,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想到此处,赵构感同身受,撩衣跪倒,慨然道:“先生以为,小王来做这件事如何?”
此等小事,何劳亲王之尊?
陈东顿了一下,旋即大喜:“殿下若能坐镇督责,万民之福也!”
赵构“哈哈”大笑,扶起陈东,把盏尽欢!
话说得投机,酒喝得很多,二人居然说了一夜的黄河。
临别之际,康王赵构道:“明日,小王不能去送先生,今夜就当饯行了!过些日子,小王自当上书恳请陛下赦回先生,先生可愿辅佐小王治河?”
陈东含泪道:“愿受王爷驱驰!”
赵构转身而去,人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笑语还在头上盘旋:“要做就要做李冰父子那样的丰功伟绩,本王等着你回来!”
也许,他真的可以做到呢!
陈东想着康王,想着陛下,想着黄河,久久不能入眠。
两行秋雁南去了,一位罪臣赴泉州!
第九章 天使(二)
陈东正经历着人生中的低谷,京城的举子在悲喜两重天中来回。
今天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宣德楼前聚集了很多人,不仅仅是翘首企盼的举子,还有那些将女儿幸福捆绑在这些举子身上的人儿,再有就是为女儿未来幸福积极行动的人们。
榜下选婿,流传已久,时至今日,依然很热呢!
京城鼎鼎大名的媒婆陈三姑这些天忙得不亦乐乎,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三姑因岳飞的婚事生名愈盛,不是什么人都请得起的。三姑见人,六贯铜钱;三姑说话,六十六贯钱;三姑保媒,六百六十六贯钱。若婚事成了,还要准备一份价值不斐的谢礼,否则就凭三姑那张巧嘴,能活活埋汰死你!
考试前,三姑保了三桩媒;这不,正拉着举子来看榜了。
黄榜犹如一面耀眼的大旗,“呼啦拉”挂起来,举子们就嫌自己的眼珠太少,看起来费劲啊!若不是有官兵、衙役维持秩序,不知还要怎么乱呢!
到底还是三姑眼尖,从头看到尾已是心知肚明:两位举子中了,一名落选!
三姑朝白衣举子深深一个万福,喜滋滋地说:“唉呦,墨官人大喜喽!官人中一甲三名,堂堂的探花郎啊!”
白衣墨问虚听到这话,似乎还不相信,揉揉眼睛,又看了看,来不及欢喜,“哏喽”一声,那边去了。
这种事情,三姑见得多了,经验丰富着呢!用左手大拇指使劲掐着人中,挥起右手,“啪啪”就是三巴掌,嘴里还念念着:“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官人大喜,官人大喜喽!”
也不知是那种手段起了作用,墨问虚还就醒了,方醒来,喃喃道:“我中了?如何就中了呢?我学的是物理之学,先生斥为旁门左道,居然中了,还中了探花!呜呜,先生您真是瞎眼啊!呜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姑将他拉起,又朝另一名高中的举子崔颐正道喜,说来也巧,墨崔二人都是皇帝制举选拔出来的进士,而且又都是三姑手下的摇钱树,怎一个巧字了得?作为读书人晋身之门的科举,也分很多种。最热门的就是进士科,取士最多,晋升也快,国朝宰相多出进士科,而制举却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一种考试,考的题目不定,举行的时间不定,几乎等同于额外的恩典呢!然而,通过制举的人,一般不赴远方偏僻郡县任职,很快就将得到升迁的机会。比那些通过进士科的人还要来得风光!
三姑理会不了那么多,管他是哪个科,中了就是中了,中了就比不中好!
两个中了,最后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三姑一脚将那名可怜的家伙踢倒在地,愤愤不平:“你个倒霉的东西,我陈三姑真是瞎了眼,你这窝囊相也能中进士?想都不要想喽!还不快滚,等着喝老娘的洗脚水不成?”
落第举子哭天抹泪地去了。
这家伙还算理智的,当场昏倒的大有人在,得中的昏倒,不中的也昏,京城里的诸多药铺早有准备,纷纷上前救人,趁机大发横财。三姑又向墨崔二人叮嘱了几句,忽然看到冤家对头许五娘正眉飞色舞,在不远处发浪,颇为不忿,上前道:“哟,这不是老不死的许五娘吗?笑的时候悠着点,若是舌头撞掉了门牙就大事不妙了!干咱们这行的,缺了门牙,泄了财气,可怎么活哟!”
许五娘依然在笑,笑得愈发淫贱,道:“陈三姑,莫非是看到人家的状元郎眼热?咯咯,奴家想笑,就是想笑吗!”
什么,状元郎?
三姑抛一个娇滴滴的媚眼,吐一口香喷喷的兰气,道:“官人莫非真是状元郎不成?”
状元郎志得意满,看天望云,道:“正是在下!”
一旁的许三娘刚想说话,冷不防被三姑利爪一抓,脸上火辣辣地疼,一个“你”字之后便没了下文,原来是被三姑一个窝心脚踢得岔了气,倒在地上打滚呢!
“吃一百个黄豆都不知豆腥味,哼,跟老娘斗,你还嫩点!”三姑转头换了一张脸,抓住机会大献殷勤,“状元公,娶亲没有?您可能不知道,奴家陈三姑想保的媒,就没有不成的。您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只管对奴说,包您满意呢!”
状元郎似乎不信,道:“真的?”
三姑胸脯拍得山响,说着翻江倒海的豪言壮语。
状元郎指着远处的一个小娘子,道:“众里寻她千百度,就是她了!”
三姑抬眼望去,小姑娘子认得,就是小娘子身边的男人也认得,张邦昌张相公,哪个不认得呢!
张邦昌身边的小娘子,自然就是与李师师、赵明媚齐名,京城三大美女之一的张和香!
李师师,色艺无双;赵明媚,国色天香;张和香,遍体生香。
天下美人,不知几多;如和香这般香的女子,却是万万人中的异数啊!
十七岁的和香,出身相门,眼界颇高,凡夫俗子,就连多看一眼也是万分不愿,可是,人世间最奇伟的男子又在何方?
脱掉乌纱帽的张邦昌,悠哉游哉!这不,拉着女儿出来瞧热闹了。
张邦昌打趣道:“为父知道哪个是状元,你可相信?”
和香四处看看,看到的都是些流着口水的无耻之徒,心中不快,道:“女儿管他谁是状元郎?爹爹,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啦?”
“您看这些人啊!真真可恶呢!”
张邦昌“哈哈”大笑,道:“老夫今日之骄傲,更甚于拜相之时啊!”
和香恨恨地跺脚,拉起父亲就要跑!
“香儿难道真的没有中意的?”身为人父,要为儿女的婚事发愁,张邦昌自然也不能例外。
和香却道:“师师姐姐,做了妃子;明媚妹妹,做了皇后,人家哪里不如她们?”
是啊,自己的女儿不但不差,也许还要更胜一筹!可是,找女婿就不那么简单了。妃子,皇后,要比过她们也难啊!难道说……
张邦昌想到一个意外的结果,转头看看女儿,香儿那般娇羞,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儿,被一片耀眼的霞光所笼罩,令人不敢正视!
即使身为父亲,也要震撼于她的美丽,何况那些士子?
她才是我最可宝贝的东西,她是我反败为胜的王牌呢!
张邦昌想着心事,脚步越发轻快起来。耳边响起孩子们的颂诗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第十章 承极(一)
你要战,便作战!
圣人之言,如钟如鼓,余音绕梁,三月不绝。
国之强势,自外交始也!
——《世祖本纪》
承极殿,毗邻睿思殿,为德妃何凤龄的居所。
去年四月,德妃生二皇子赵谊,由才人而进德妃,宠遇亚于皇后。自从昭容李兰若去世之后,赵桓仿佛一下子对女色没有了兴趣,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皇后的坤宁殿、德妃的承极殿以及修媛郑庆云的蕊珠宫。有时,甚至索性哪里都不去,直接在福宁殿歇了。
看到官家这个样子,何凤龄觉得还是兰若妹妹在的时候好一些,那时尽管官家来承极殿的次数不多,可是官家高兴啊!只有男人高兴,女人才会欢喜一点,否则不知那会是怎样的日子呢!
谊儿由奶妈子抱走多时,早没了声响,想必是睡下了。
二更天了吧?
唉,官家今夜在哪里安眠?他都有七天没来了,整整七天啊!
圣人也是的,生了嫡皇孙,而且是嫡长子的嫡皇孙,这可是大宋立国百余年来没有的希罕事,如果不出意外,皇位跑不了的;现今又有了身孕,不知是男是女;兰若生的帝姬也养在她的宫里,难怪官家那么宠她。
哼!官家多来几次,我难道生不出皇子龙孙?
望着摇曳的红烛,轻揽着流苏,浅吟低唱,聊以自慰: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
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
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
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
君王啊,你在哪呢?可知妾在想你吗?
外间传来女使轻微的鼾声,凤龄尽管不愿起,还是懒得叫人,披衣下地,凝望着红烛,一声长叹,正想吹烛歇息。忽听殿外一阵脚步声,裴谊的声音飘了过来:“陛下驾到,德妃接驾呀!”
声音虽不大,听得极为真切,何凤龄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瞬间已迎到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喜极,盈盈下拜,道:“臣妾迎接圣驾!”
声音充满了喜悦,竟不规律地跳起来。
赵桓笑道:“爱妃平身!在做什么,不是要睡了吧?”
凤龄伺候着官家宽衣,道:“今儿个不是去琼林苑打马球?莫非是刚回来不成?看你,一身的酒气,这是喝了多少啊?劝过您多少次了,怎么就记不住?臣妾看啊,还是圣人的话您听得多些,我们这些人说多少都是白搭呢!鸾儿、卿儿,快起来,官家到了。死妮子,睡得恁地沉,越发没有规矩了,看我不收拾你们。”
听着她的絮叨,赵桓心里泛起一股温馨,只有自己的女人,才会这样吧!
女使鸾儿、卿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这个端水,那个递手巾,乱则乱矣,手脚还麻利。两个丫头发髻散乱,衣衫不整,鸾儿露出胸前的两点樱桃,卿儿黑幽幽的芳草若隐若现,特殊的撩人呢!鸾儿额间点着一点朱砂,便是说,女红未断,不能侍寝的。
用热毛巾擦一把脸,赵桓坐下,对裴谊道:“你们去吧!”
裴谊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殿外,起居郎高声宣道:“靖康二年八月二十日夜,官家宿承极殿!”
这样的字句,将记载于起居注上,作为后世子孙修实录的依据。作为皇帝,没有任何隐私,无不可对人言者。再者说,想隐瞒也是不容易的。隐藏就意味着篡改历史,不仅要面对大臣士子的激烈反对,还要遭到后世史家的口诛笔伐。
赵桓不想这样做,也没必要这样做。公道自在人心,历史又岂是能改得了的?
靠在椅子里,赵桓道:“唉呦,朕有些饿了,爱妃能否赏点东西充饥?”
凤龄噘嘴气道:“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不饿不困就不到我这里来吗?坤宁殿的门槛都要踢破了,臣妾这里连着抓了十几只雀儿,官家再不来,奴家就准备养鸟了!”
门可罗雀的故事用得着实贴切,赵桓听着,不但不恼,反而大笑起来。
不大的功夫,四碟糕点、五碟小菜、一碗薯蓣粥已经齐了。
今天心情好,也用得多,德妃娘子在旁边看着也是欢喜呢!
夜深了,云收雨歇,赵桓拥着凤龄躺着说话。
“官家,都赛妹妹是怎样的妙人?”乌黑的发髻随意地披散着,衬托出嫩白的肌肤。两颊泛起诱人的桃红,眉宇间荡漾着无边的春情,正是女儿最娇媚的时刻。
赵桓随口道:“人也平常,无甚出奇之处!”
不能当着一个女人说另一个女人的好处,这点道理赵桓还是清楚的,所以轻描淡写地溜了过去。
他想溜掉,人家可不依:“官家的话,叫臣妾如何能信呢?这宫里的女子成百上千,都是出色的女儿,怎不见哪个能让官家如此宠幸?哼,骗谁呢?”
赵桓有些困了,道:“朕哪里会骗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说假话!”凤龄不易不饶道,“您看,怎么刚提到那个妙人,这里又起来了?”
赵桓哭笑不得,道:“你这样锲而不舍,他又傻得出奇,想不起来也难呢!”
凤龄“嘻嘻”笑着,道:“臣妾可以暂时放过哪个女人,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官家龙马精神,再降甘露!人家那个刚去,也许可以再为官家生一个娇滴滴的小帝姬呢!好不好吗!要奴怎样才行吗?”
想不行,可以吗?
五更末,裴谊在外面叫起。尽管万分不想,还是要起的。锻炼身体这个事情,只要有一次怠懈,就会有第二次。要做的事情很多,至少要三十年才能做完,所以还是要起的!
到龙德宫向太上皇请安,而后坐殿视朝。
上午,聂山汇报了行刺一案的调查结果:刺客来自常德府,以钟相的小儿子钟子仪为首,“焚天圣使”杨么为辅,人员总计四十余人。那日行刺官家,钟子仪带着两人留守,其余人倾巢出动。而射杀欧阳玄的人正是杨么。事发之日,杨么逃走,钟子仪落网。如今已经过了十几天,恐怕杨么已经出城,早已逃远了。
听完聂山的叙述,赵桓道:“钟子仪以及党羽,当街腰斩,可是妥当?”
以李纲为首的宰执点头应诺,并无不同意见。
聂山“扑通”跪倒,冷汗之流,奏道:“臣身为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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