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麻兮兮的……”江贝语嗔道,“怎的没个正行呢?”
冷逸天也不反驳,拉低贝语的身子,印下一个苍白的吻,道:“去吧……只可惜为夫想你那冰糖梨想得厉害……”
待贝语端着冰糖梨回来,她叫了声:“冷逸天!”
没有人应。
冷逸天平日里总爱穿月白色的袍子,看起来出尘又飘逸,但他其实却更衬这血一般的艳红。
就像此时……白皙似纸的面孔,墨黑的发,红的血水。
别样的妖娆似在那水中若隐若现的青丝,隐隐约约勒得一颗心也倒同样往下滴着干脆利落绝不粘连的血滴,像朱雀的羽毛,又像洋洋洒洒的曼珠沙华,每一片花瓣,都是脆弱而又厚重的洗礼。
他就靠在那温泉池子的墨玉池壁上,安详的像一个刚刚睡去的婴孩。
蒸腾的水雾里,他的面孔亦幻亦真,墨黑的眉,紧闭的眼,凉薄的唇。
剩下一层汤底的药碗摆在手边,白色的碎掉的净瓷,还沾着红色的血液和褐色的药汁。
那碗冰糖梨不知何时已经以一种盛开的姿态连同瓷碗一起绽放在贝语脚下,飞溅的瓷片划破苍穹,与那满池妖娆遥相呼应的艳红色血滴,浅浅地盘绕在贝语光裸的脚踝上。
这是冷逸天的礼物。
殇,早逝的人
江贝语跌坐在一室血水氤氲的浴室里。
气温很高,她却觉得很冷,冷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直打颤。
他说:“皇后娘娘,这么晚了还不安寝,是在等朕么?”
他说:“来人!把皇后押入天牢!朕今晚亲审!”
他说:“额……冥天……21岁……十年寒窗……”
他说:“如果姑娘不介意,可否叫我落墨?”
他说:“你的秦岭,他要当皇上了……恭喜你啊……皇后娘娘……”
他说:“丫头……以后不许哭了……”
他说:“你不是把我让给楼烟烟了么……我必须让你弄清楚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他说:“谁都可以可怜我……咳咳……唯独你不行……朵儿……唯独你不行……”
他说:“朵儿,谢谢你……请相信,我爱你……”
他说:“只可惜为夫想你那冰糖梨想得厉害……”
他曾经是一个皇帝的。
她穿过千山万水和每一个秒针的距离来到这里,她原本是他的皇后。
他原本站在权力之巅,完全可以把她囚禁在身边,以皇后亦或是囚徒的身份,就像是囚禁一只金笼子里的朱雀。
可是他没有,他在权利与她之间选择了她,而她却选择了那个选择了权利的人。
一直,一直,一直,甚至在他死去之前,她都在欺骗他。
他却一直爱她,像是一朵开在尘埃里的卑微的花。
最后终于用生命惊艳地绽放,绽放一室缱绻旖旎的血红。
冷逸天最终被安葬在玫瑰谷的后山之上,墓碑上写不得冷逸天三字,因为冷逸天此时正好端端地坐在朝堂之上,君临天下。
死去的这个,只用冷逸殇三字草草代替。
冷逸殇,殇,早逝的人。
到底是谁和谁换了名字?又是谁和谁交换了命运?
若没有他,该如何是好?
冷逸殇下葬的那天,飘起这年的初雪。
天空是一种沉甸甸的灰,像是从心底一直灰到天际。
江帆和江蓠穿着小小的白色孝服,蓠儿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桐枝,末梢挂着长长的白色纸质流苏,随风飘啊飘,仿佛没有尽头。
帆儿手中,端着孝子盆,他穿着胖乎乎的棉袄,面容肖似故去的父亲。
贝语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鬓角簪了两朵细小而脆弱的白色纸花,怀中抱着一个细口的瓶子,素净的白底,丝丝蔓蔓的蓝色青花,一直盘绕,勒得她几乎不能够呼吸。
她的冷逸天,他的温落墨,他的冥天,帆儿和蓠儿的爸爸,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么?
她仿佛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许是半年之前,她的冷逸天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墨黑的眉,凉薄的唇,夜色般的眸子里满是灿若星辰的光彩。
而半年之后,他在细口的青花瓷瓶子里,变成了一堆白色的齑粉。
他再也不能带着她用轻功到处飞;再也不能唱跑了调的星晴给她听;在也不能回到他们的墨梨苑,在墙上完成一面泼墨山水;再也不能在她难过的夜里,帮她按摩她酸痛的小腿,帮她拭去她眼角的泪。
贝语最终将冷逸天安葬在后山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曾经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皇帝冷逸天,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冢。
两个孩子叫着爹爹在他坟前哭得岔了气,贝语却自始至终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她依旧是不能相信。[WWW。WRSHU。]
他总觉得,他会从某棵树后面,亦或是某扇门后面闪身走出来,像以前一样朝她微笑,依旧穿着月白色的袍子,高高大大像一颗白杨树。
楼烟烟此次和江南怪童一起来参加冷逸天的葬礼。
许久不见,她瘦成了一枚果核,她为冷逸天瘦成了一枚果核,可是,冷逸天去哪了?
她披一件雪狐皮的大氅,直朝江贝语走过去,终是开了口,声音却飘渺如同远处的雪帘,冰冰凉凉,冻得贝语直打颤。
她说:“贝语姐姐,烟烟如今已经变得足够瘦了……下面要怎么办呢?你不爱冷逸天,我代你去爱可好?”
她说:“贝语姐姐,你将冷逸天还给我吧,若没有他,我该如何是好?”
我替你爱他
其实楼烟烟本来就很漂亮,只是从前全然被肥肉遮去了美点。
如今,她拥有尖尖的下巴和一双翘翘的睫毛,却满眼是泪地站在贝语面前,要她把冷逸天还给她。
她穿白色的狐皮大氅,长发坠坠的垂下来,像是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纤弱雪花。
她喃喃道:“贝语姐姐……把冷逸天还给我……我替你爱他……”
她的声音那样轻那样轻,轻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连人带声全部吹走,像吹走一片雪花那样轻而易举。
“我替你爱他……我替你爱他……我为他变瘦了……现在我来爱他……”
贝语一直不回答,她望着楼烟烟,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提醒她冷逸天死了?为什么?
可只见那楼烟烟,一步一步往后退着,退至玫瑰湖边,竟一个跃身向后投进了冰水里。
那雪白色的狐皮斗篷在水面上飘啊飘,犹如一片坠落水面的雪花,就要融化。
楼铭寒最先反应过来,足尖轻点水面跃身出去,捞起湿淋淋的楼烟烟来。
前后不过三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局面。
那楼烟烟的唇已冻得发白,双眼紧闭,睫毛低垂,一滴一滴的水从那睫毛下渗出来,直教人分不出那是泪还是水。
她被楼铭寒抱在怀中,只能斜斜看见一个手腕,那段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尺骨触目惊心地向外凸着,竟是如蝴蝶触手一般的纤细。
玫瑰谷霎时间又一次鸡飞狗跳,只剩江贝语搂着江帆江蓠站在原处。
后山已慢慢撒上了一层糖霜,贝语忽的想起了现代撒着那白色糖霜的面包圈,咬在嘴巴里甜甜的,粘粘的,安适而满足,就像她知道,那个一直默默在她身边保护着她的冷逸天就在这山上,从来不曾离开。
江蓠此时忽然扯着江贝语的衣角,轻轻道:“娘亲……我冷……我们回去吧……”
贝语弯下腰抱起她:“娘亲也冷……走吧……”
江帆牵起贝语的手,他的另一只手里,还留有最后一把纸钱,迎着风撒了,那纸钱迎风洋洋洒洒飞得老高,贝语回头看了一眼,终于落下泪来。
楼烟烟曾经是个欢天喜地的小胖子
楼烟烟从被捞上来开始就一直一直发烧不断,贝语进屋去看过一回,她烧红了脸,唇上全是皲裂的皮,还喃喃念叨着:“天……天……你等我……我这就来了……”
眼看着她越病越重,江南怪童却始终不紧不慢的开着药,与普通郎中完完全全一个样子。
宝夕着急上火起来,下巴上长了又红又肿的一个大包。
她顶着那颗大包去找江南怪童,江南怪童给她的大包上抹了些凉凉的药膏,告诉她说:“烟丫头这时一心求死,老夫不救!不干这残忍的事……”
贝语明白江南怪童的意思。
楼烟烟曾经是个欢天喜地的小胖子,喜欢滚来滚去抢玫瑰冰糖梨吃;喜欢隐瞒自己是大天月国的公主的事实,成天疯闹;喜欢缠着皇兄要礼物,蛮横地撒娇。
楼烟烟又是那样爱着冷逸天,她不惜去吃会上瘾的禁药,只为让自己变得足够漂亮,能和冷逸天并排不突兀地站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江南怪童的药谷,戒掉禁药时吃了多少苦。
她或许自残,或许哀求,或许用头去撞墙,一切的一切,冷逸天是她唯一的支持。
她或许在药瘾发作时放弃了一切,可唯独没有放弃冷逸天。
冷逸天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劫。
在她默默做过的无数个梦里,冷逸天翩翩然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攥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微笑:“烟烟……你真美……”
又或者冷逸天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用一只手掀起红色的盖头,世界明亮起来,犹如他明亮的桃花眼,此时此刻,他的眸色里会全是笑。
可是,当她终于穿上梦寐以求的小号衣裙,披上以前只能当披肩用的狐皮大氅,随江南怪童回到玫瑰谷,满心期待着心上人的惊艳目光,迎来的,却是捧在江贝语手里冰凉的青花瓷瓶子。
他曾经会温暖的笑,身长八尺。
如今,自己变作了最美丽的模样,他却化成了一堆齑粉。
自己怎能不随着他去呢?
哪怕只是为了,让他看看,自己如今为他蜕变成的模样。
哀莫大于心死
在那个世界里,他或许会冷,会孤单。
只有自己能够去陪他了。
于是,楼烟烟跃进了玫瑰湖。
贝语明白,楼烟烟已经死了。
她或许是死在自己决心让冷逸天当帆儿蓠儿爹爹的那天;或许是死在最后一次药瘾发作的那天;或许是死在初雪的玫瑰湖里,如同一片在冰水中融化的雪花一样。
现在拼死拼活地让江南怪童救活她来,也不是不可能,可一具行走的肉体,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就这个样子,一切看天意,才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才用不好也不坏的药,就这么治着。【wWw。wRsHu。cOm】
楼烟烟在这种普通郎中的治疗之下也一度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就那么痴痴地望着天花板。
哀莫大于心死。
江南怪童说过,要在她耳边说些可以唤醒她意识的话,激起她的求生欲。
于是楼铭寒衣不解带地陪侍床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从小时候一起在宫里挨太傅的板子,说道自己第一次上早朝时的紧张。
他说了那么多,只因为这是他最为心爱的皇妹。
可是到最后楼烟烟还是没能下得了床,她在冷逸天走了的半个月之后,拖着一具瘦得没了人形的病体,在玫瑰谷香消玉殒。
江贝语一度觉得是自己少端了一碗药给她的缘故,可那不能怪自己。
那天江贝语确实老老实实熬药来着,当她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汁来到楼烟烟房门外的时候,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他听到楼铭寒对楼烟烟说:“皇妹……宫里的桃花开了……你快点好起来,皇兄带你回家……咱们回家……啊……”
她本身正在感叹着这深宫之中竟也养出来这么一兄妹情深,正要推门,却听那楼铭寒继续道:“烟烟……你快好起来……待皇兄这番将他大天风国更名为咱月国的番地,就在这番地境内为你选驸马!选上一百个绝世美男?好不好?”
赶流行玩神马穿越啊
贝语一听,一百个绝世美男,手抖了一下,药汁洒出来一半在裙子上。
又一想,此番将他大天风国收为月国的番地?手又抖了一下,所幸这次药没撒。
却只听那房内继续道:“烟烟……你快点好起来……皇兄此番御驾亲征,谷雨那日将带领着三万精兵攻他风国边境,还有还有,皇兄此番和大天雨国结了盟,攻下风过之后,只需割他两个城池,他便派遣三万精兵协同作战……”
六、六万精兵?
擦!
里面又接着说:“那大天风国的皇上,就是皇兄的师弟秦岭,他在宫中,没有妃子又没有子嗣,唯一的两个孩子就是这谷中的江帆江蓠,只要控制住他们,和那个害你成了这模样的江贝语,就等于抓住了秦岭最大的把柄……攻取风国,轻而易举……”
贝语一惊,剩下半碗药汤也撒了个干净。
既然药汤撒了,楼烟烟小朋友自然没得喝了。
然后她死了,贝语觉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自己没事赶流行玩神马穿越啊!
穿就穿了,没事和秦岭谈神马恋爱啊!
谈就谈了,没事未婚怀神马孕啊!
怀就怀了,没事生神马生啊!
看吧看吧!现在生了两个把柄出来。
这下母子三人的生命安全收到了威胁,要怎么办怎么办!
楼铭寒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为了保住两个宝宝的小命,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贝语这天夜里梦见了冷逸天。
他此番穿一件明黄色的铠甲,对她轻轻地伸出一只手。
她在梦里忽的就哭出了声,伸出手对他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穿着金甲战衣,脚踏七色的云彩来娶我,这不是神经病,这是好美好美的理想……”
冷逸天微微笑了:“朵儿,瞧我脚下……”
贝语低头,看见他金黄色的战靴下,是一道七色的彩虹。
再一抬头,冷逸天的面孔忽的变成了秦岭,他伏下身来,吻住她的唇。
她忽的想起那次又肥又粗的变身蛔虫,一阵恶心,终于恶心地醒来了。
第22卷
娘亲定是梦游了
醒来甚好。
贝语这才真真的思考明白,楼铭寒的目的是风国,帆儿蓠儿和自己,是准人质。
既然是准人质,那在歹徒挟持之前先躲好,是最最不错的选择。
躲去哪呢?
躲去楼铭寒他二师弟处吧,那里最安全。
如果这安全二字的定义是不被楼铭寒抓走,那么风国皇宫确实挺安全的。
自己倒无所谓,帆儿和蓠儿,他们不可以有任何一点闪失。
贝语在黑暗里坐起来,看着窗外,她想,这玫瑰谷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一刻也不能了,楼烟烟已经死了,楼铭寒,大概就要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