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清乃是兆氏名讳。
季悠悠第一次听到叶添荣这样唤她。蕙质兰心,清高自诩,果然是大家风范,人如其名。
兆氏摇了摇头:“是我不愿安生,还是你不愿意?老爷,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了。均山生下后,你何时踏过我房门半步?”
兆氏多年隐忍。就在这一刻爆发,她的这声逼问,叶添荣终究没有回答。
“李凤仙,绝不能进我叶家门。除非我死了。”兆氏顿了顿,再是咬牙切齿强调了一句,因为太用力,整个人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季悠悠忙轻轻拍了拍兆氏的背脊,起身去倒了茶水递给了叶均山。叶均山小心翼翼服侍兆氏,喝了口茶,这才缓过来气来。
季悠悠再是侧身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叶添荣,只道:“公公,落了座再说话吧。有什么事,一家人也应该好好商榷才是。”
叶添荣这才敛衽落了座,气氛又变得格外诡异。
叶添荣见兆氏如此决绝,这才让了一步,只道:“仙姐儿如今已经怀上我叶家的骨肉了,如何能不进门来?”
兆氏只道:“均山、均辰、沁心,沁水皆是叶家子孙,均山早些年身子不好,均辰年幼,若是为了顾及子息,倒是可以看顾。如芸当年进府,也是因为怀上了沁心,这才不得已纳了进来。叶家虽是商贾之家,风气却不可永远如此。先有如芸,再有红玉,如今连李凤仙这样的寡妇也要进门,只要叶家有我在一天,绝不可能。”
兆氏出身书香门第,而叶家是商贾之家。叶添荣不满兆氏处处规矩,兆氏不喜叶添荣行事随意,不顾门风,所以从年轻到年长,两人都是磕磕绊绊,并不交心。
季悠悠这才明白兆氏怄气为何,这样的一对夫妻,有名无实,同床异梦,能够忍耐到如今,不得不佩服兆氏的耐力。
叶添荣与兆氏眉眼感情,尚且可以有二房三房四房,而兆氏空闺独守,青丝转成白发,才是可怜可悲。
季悠悠心中一动,只出言道:“也请公公顾念婆婆这些年的苦心。”
叶添荣虽然被兆氏的话一激,听自己儿媳这样说来,静了静心,倒也未说什么,只道:“那仙姐儿的孩子,应该如何处置?”
兆氏闻言,只冷然道:“既是孽障,就不必留下来。”
这话一出口,叶添荣便是盛怒,只道:“你道是孽障,我却偏偏要留,管你做不做死。我叶家竟然有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女人。”
此话撂下,便是佛袖而出。
兆氏面色如常,并看不出端倪,季悠悠心头一紧,想要留了叶添荣,却是无法,只得叹了口气道:“婆婆的话,未免重了些。”
兆氏也没计较她的直言不讳,只道:“今晚你们也十分折腾,好孩子,先回去吧。”
叶均山道:“娘亲可千万不能再做了傻事。”
兆氏欣慰一笑,只是应道:“今天看到我一双好儿媳,怎会再做傻事。你们且放心。”说着便是将叶均山和季悠悠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季悠悠心中一热,顿了顿,才缓缓道:“婆婆是叶家的当家主母,这叶家钥匙,还得留着。”
说着便递上了那枚钗子。也是这支金钗,关键时刻,竟然救了兆氏一命。
兆氏只是轻轻勾唇:“我既是交给了你,便没有打算要回来的意思。叶家迟早是需要你们两个夫妻同心,当家作主的。玉儿,娘亲希望你能够好好扶持均山。”
季悠悠颔首,算是应了,便不再推辞。
兆氏又缓缓启唇,而后慢慢道:“玉儿,均山,之前我要均山去纳了青萍,如今想想实在是强人所难。你们两个有自己的打算,娘亲再不逼迫你们。不过叶家的香火,的确要靠你们两继承,希望你们莫要辜负娘亲。”
季悠悠与叶均山互视了一眼,终是重重颔首,这才相互携着,一同回去了。
※
一夜大闹,这场风波却并未过去,叶家上下依旧是因为李凤仙闹得不可开交。而与此同时,季悠悠当家作主,拿了叶家主母的金钥匙,自然逃脱不得各种俗事缠身。
这事儿传到孟如芸耳朵里。还跑去叶添荣那边闹过一场。
沈怀璧虽说是叶均山的正房,但是均山尚未继承叶家,这叶家也不是长房一个人的,她说到底也是个晚辈。这当家主母的钥匙,怎好端端的就直接给了她?若是在兆氏手中,她还没有话说,自己为叶家诞下一子一女,竟然不如一个晚辈。
只是叶添荣并未理会,道是兆氏爱给谁就给谁去。怀璧承了,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话,便是表明,日后叶家当家作主的人是叶均山无疑。
孟如芸哪里肯依,自己膝下的均辰年岁还小,也是男丁,如何就入不得叶添荣的眼?奈何李凤仙一直在叶家,自己昔日宠爱也被分了大半,更是闹心。
这一闹心,便又开始暗中生事,对象自然是瞄准了季悠悠这个如今当家作主的。
这一茬先不提,我们眼下再看被稀里糊涂得了兆氏信任,成了叶家当家作主主母的季悠悠要如何挑起这个大梁子。
自从当了这个当家人,季悠悠才开始用心起家中的事物来。
她仔细看了叶家平时吃穿用度的账本,才知道叶家人奢靡之风成性,这账本看着没有问题,实则却是漏洞百出,各房的用度虽然明账记着,许多东西却十分惹人商榷。
而且季悠悠发现,兆氏为了叶家实在是殚精竭虑了。很多时候为了顾全大局,自己不惜贴了很多银钱进去,才能满足不同人不同的开支需求。
何素筝那一房,虽然支出平平,该有的一样不少,她是叶添荣妾室之中之中唯一算是名正言顺的一房,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兆氏自然不会亏待。
孟如芸那边更甚,大多开销记的都是沁心和均辰名下,如何能够懈怠半分?加上她性子乖张,是绝不肯受了半分委屈。
红玉原是兆氏的的贴身婢女,因为叶添荣酒醉拉上来床,而后身怀叶家血脉才纳了进门,与兆氏自然心有嫌隙。但是底下一个女儿,兆氏如何会去亏待?虽然红玉出身不高,用度却是不凡的。
这样合计下来,最省吃俭用的,竟然是兆氏这个的当家的。
真是看着风光,内里却是一大把的辛酸泪。
ps:
看她如何风生水起,当起这个家~
正文 063 当家
不做当家事,不知当家难。季悠悠虽然看得懂内有玄机,却不像兆氏那样,有家底有存钱,要她贴补,自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一定要理清楚这其中种种,绝不能让那些无端之人卡去油水,说实在的,要当好这个家,实属不易。
季悠悠一拍脑袋,咬着毛笔,哎,浑浑噩噩那么多年,这会子倒是有机会让自己学以致用了,瞧着不过是柴米油盐的琐碎之事,在大户人家却是绝不简单啊。
年关将近,目前摆在季悠悠面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置办年货。而置办年货,于叶家而言又是一桩十分值得探究的事情。
置办货物的事情,必须有人主管统领,而因为买卖事宜,都有中饱私禳之事频频发生。
而在叶家的下人中,季悠悠能信任的却只有绿央和福平。
叶家管家叫做邱老九,虽然明着是兆氏的人,暗中却与孟如芸勾结。季悠悠估摸着兆氏心里也是知道的,但是并未揭穿。
但是这一回,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能用邱老九。
原因很简单,兆氏为了息事宁人,可以忍耐孟如芸背后的小动作。那些亏空的,自己填了。但是季悠悠不是兆氏,季悠悠没钱啊!
所以现在,季悠悠只能让福平先去做邱老九的事情,而福平一个小厮,又能如何服人?能够好好完成这一桩差事?
叶均山见季悠悠一个乐天派,一整晚都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才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总是这样愁眉不展的?”
季悠悠拉拢着一副苦瓜脸,苦大仇深道:“烦。”
惜字如金,竟然学会了叶均山的风格。
叶均山不觉勾唇一笑,娘亲这一招委以重任,竟然让平日最吊儿郎当的沈怀璧变得端庄了些。
好像是高招!哈哈。
他有些小得瑟,顿了顿,见她心思全然不再,这才问道:“究竟有什么事儿让你如此神不守舍?你说说。许我能帮你排忧。”
见她发问,季悠悠这才转念一想,也是,这叶均山这大半年都是为了叶家操持,掌管店铺,抡起持家,应该比混吃等死的自己有经验许多。
她只抬眸。问道:“置办年货,我不想再再用邱老九,他虽有经验,办事并无差池。却中饱私囊,是个十足的老蛀虫。”
叶均山见她烦恼。只问道:“那你想用谁?”
“福平。”
叶均山若有所思,却也是不置可否:“我知道你用福平,只因为你只信任了他,但是你可想过,福平能不能胜任?”
季悠悠接过话茬,答得也是老实:“对。福平只是叶家一个小厮,不见得能够让其他人心服口福,若是不服,他这一次置办便是辛苦。这才是我犯难的地方。”
叶均山顿了顿,只道:“要别人信服,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也是娘亲虽不喜邱老九,却依旧用他的原因。你贸然撤掉了邱老九,确实艰难。但是也未必全无办法。”
季悠悠听他这样说。忙问道:“你有办法?”
叶均山只道:“你要利用邱老九,断断不可表现出你的最终目的。”
见季悠悠不解。叶均山卖了个关子,只佛袖坐下,这才道:“战国策楚策有记,荆宣王问群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一对曰,虎求 百兽而食 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一大段文言文说出口,季悠悠有些头晕,没有听懂,只大吼了一句:“说!人!话!”
面对季悠悠这样的文盲,叶均山只得无奈,简明扼要:“狐假虎威。”
咆哮!!!非要卖弄文采吗!
季悠悠不解,只问道:“狐假虎威?如何个狐假虎威法?”
她一拍脑袋,又是道:“你的意思是……借用邱老九的名义,让福平顺利完成这次年货采办?”
叶均山点点头:“对。”
“那邱老九又怎么会肯呢?”季悠悠不明白,这邱老九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对上谄媚,对下精明,也绝对不是个傻的。
叶均山又是道:“你可知道,三十六计中有一招叫做“上屋抽梯”。”
季悠悠很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叶均山见她如此,这才又耐心解释道:“上屋抽梯是一种诱逼计。第一步须得制造某种使对方觉得有机可乘的局面,即为“置梯”。其次引诱对方进入某种境地,即是上屋。第三步是截断其退路,使其陷于绝境,谓之“抽梯”。最后便是逼迫对方按你的意志行动。”
季悠悠不觉道:“你说是要我设计邱老九,已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叶均山微微抬手,并不回答,只是在季悠悠的头上轻叩了几下,微微嗔道:“沈怀璧,人笨就要多读书啊。”
季悠悠忙护着自己的头,不觉嘟了嘟嘴巴:“你的这些都是书上道理,要落到实处,还须好好思量,不是还得我自己费脑筋?”
叶均山见她这样说,倒是抿唇一笑:“学以致用,才是真才实学,你自己好好去想一想如何斗得过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吧。”
拽什么拽,你知道的那些,不也只是你那朱元璋的爷爷口耳相传,或是请了太傅日日教导的。
迂腐!迂腐!迂腐!
季悠悠虽有些不情愿承认叶均山确有智慧,但是他今日的话却也是记在心上,整一个晚上,都是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如何设一个局,让邱老九哑口无言吃一个哑巴亏。
※
次日一大早,季悠悠便是早早起身,唤上了福平,还特地吩咐福平穿戴得光鲜一些,福平不知道季悠悠打了什么主意,却也是照搬。
季悠悠准备了厚礼,这才亲自去了石井巷。
邱老九是叶家的管家,妻儿却未曾随之入住叶家,而是安乐镇的石井巷安置了一所屋子。除非是叶家实在有事,否则邱老九每日都是自行回家居住的。
邱老九虽是兆氏的人,暗中却收了孟如芸不少的好处,所以两处逢源,生活自得其乐。否则他哪里来的钱财添置这些东西?
季悠悠微微驻足,光看外头这屋子,便知邱老九平日里没白受了叶家的好处。寻常人家的管家,光领着月钱,哪能买下屋子?这屋子虽然不是大宅,却也是像模像样休憩的,比一般人家不知好了多少。
再者,就算能够添置家当,如此明目张胆,岂不是告诉别人自己捞了不少油水吗?邱老九也是个不忌讳的。
不过人只要够贪,就好解决不是?
今儿个她要对付的这个人,想来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只是季悠悠清楚的知道,此时邱老九不在家中,而在邱家的,乃是邱老九的妻子尤氏。
尤氏是邱老九的第二个老婆。他的原配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说起来,尤氏也是个有能耐的。只是季悠悠看中尤氏的,就是她贪财的小性子。
见是叶家少夫人亲自前来,尤氏不觉狐疑,只是赶紧迎了季悠悠进屋子。
季悠悠敛衽而坐,见尤氏殷勤,忙道:“尤大娘不要忙活,临近年关,叶家也感念邱管家的忠心耿耿,特地来发一些赏钱,算是聊表心意。”
这主人家来发赏钱,倒也是头一回,尤氏虽然接过了,内心却是犹豫,她可没听她们家老九说起过还有赏钱这回事儿呢?
季悠悠见尤氏与其还是隔阂着,倒也不着急,只道:“不瞒着尤大娘,如今婆婆将当家主母的头衔按在了怀璧身上,实觉沉重,有时候还须得邱管家多多帮衬呢。”
这样一说,尤氏倒是放松了警惕,只以为这叶家少夫人也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邱老九作为叶家的管家,与几房姨太太还是有些瓜葛的,那些姨太太命人送点“好处”来,也是常见。
尤氏一笑,只道:“我家那老头子在叶家大半辈子忙活过来了,自然是不敢懈怠的,论是谁都好,只是是叶家的事,他包管上心。”
季悠悠见尤氏放心,这才撂开了话匣子,与其亲切攀谈了起来。
三杯两盏浅茶后,见时机成熟,她才缓缓启唇道:“听说尤大娘膝下只有一双女儿?”
尤氏喜笑颜开,又得了季悠悠的赏钱,心下满意不已,只觉得季悠悠是个出手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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