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账房坚定地告诉自己,并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擦了擦汗。
“账房先生,我要看看账本。花魁的打赏账本,可否?”琳琅虽然心下已经有了些答案,可是不服输的性格让她一定见到那口黑森森的棺材,不过,即便是看到了那棺材,她也一定不会相信那是自己的。
“这……”账房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了。他其实很想顺水推舟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推给云老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欠妥。哪有把麻烦推给老板的道理。
好,我抗!
账房脖子一硬,立马笑道:“琳琅小姐,您来的可不巧。这几日事忙,在下便私自将那账本带回去打理了。顺带也带了好些个这个月写着打赏名录的文案。这样吧,等过几日,待在下整理好了,琳琅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
琳琅听到这巧妙的答案,只觉得一口邪火憋在了胸口发作不得。眼看着勿返阁主楼那边灯笼已经红红火火地挂起来了。想到今日自己要挂牌演出,即便再想刨根问底,也没这个时间了。于是琳琅冷声道:“那还真是劳烦账房了。”说完,便带着还要说什么的香儿出去了。
一路上,香儿奇怪地问琳琅:“小姐,明明那个穷酸书生是有话没说,为什么不问个水落石出。”
“……别人不想说,我还自取其辱不成?”琳琅冷哼了一声。
“小姐,您别胡思乱想。还有哪位阁主的金主比张大老板有钱?”香儿皱了下鼻子,仰着头说道。好像那大老板不是捧她小姐,而是捧着她的。
“香儿,我告诉你。”琳琅走到院子门前停住了,严肃地望着香儿道:“这世间女人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可以信男人。特别是在这欢乐场上混迹的男人。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了。这是我,作为你的姐姐说的话。不是小姐。”说完,琳琅抚了下香儿的发髻。便走进了院里。
香儿楞了一下,眼眶都湿润了。在她心里,她一直将琳琅当作姐姐,当作再生父母。不,琳琅小姐对她的恩情,父母都比不上。父母会把她卖到低下的窑子里头去,会让那些老鸨肆无忌惮地检查她的处子之身。她疼得叫,疼得哭,可是父母只是站在**的她身边数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十五两,原来自己只是值个十五两。她的泪流干了,任那些老鸨把她打扮得衣不蔽体,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里。
如果不是琳琅姑娘,她恐怕早就已经沉浸于那些男人的蹂躏中,得过且过地过完她这可笑的一生。是琳琅姑娘用自己的钱赎回了她,是琳琅姑娘将她带进了勿返阁。在她心里,她一直将她看做姐姐。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琳琅姑娘做她的姐妹。
可是,今天是香儿最幸福的日子,她最想说的话却被琳琅说了。香儿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从那窑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她便对自己说过,以后如果遇到了让自己幸福的事情,一定不哭,要笑。要大声的笑,开心的笑。让她忘掉在那阴暗的楼道里的事情。
香儿开心地跟在琳琅后面,却见琳琅愣愣地站在了院里头。她奇怪地跟上去,却见琳琅眼里一阵惧怕的表情。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树后的房间。
香儿一看,却发现琳琅的卧室里有灯光!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6)
所谓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琳琅也是有顶怕的人。那人,便是不久前将她坑得死去活来的吴添,吴大少爷。说实话,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只觉得这个阁里的奴仆们都好像失忆了一样,就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难道,这人是鬼魅不成?
琳琅每每想到这里,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背脊处窜出一阵寒意。说这人是鬼魅,她居然也有些相信了。这吴少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找她做事的时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闲庭信步坐进她的私密闺房,若是发怒了,他看似文弱的身子就仿佛瞬间化身成了一股力量,随时就可以将个活人无声捏成粉末。他总是笑着请求,笑着命令,笑着轻轻一挥,将人摔出好几里远。
“小姐,您怎么了?”香儿贴琳琅贴得近,自然是可以发现琳琅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不放心地扶着小姐,生怕她会摔倒。
琳琅猛然一回神,却实在不想进去。害怕一推开门,就会看到那张令人目眩却令她胆寒的笑脸。虽然这吴添自从让她做了传话的事情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但是她对于她的胆怯并没有减少。
琳琅握紧了拳,恨死了自己现在惧怕的模样。懦弱至极。
“小姐,我看,我还是去瞧瞧吧?”香儿仿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就将吴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忘记了这号主,当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香儿便十分英勇地担当了探查的角色。
没过多久,香儿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小姐,小姐,了不得了。”
“怎,怎么了?”琳琅听到香儿的惊呼禁不住身子一抖,双手抓住了香儿:“里头坐的是谁?”
“夫人……夫人过来了。”香儿有些担忧地望着琳琅。
琳琅一愣,禁不住苦笑起来。
真是不愿意见什么,什么就撞来了。琳琅啊琳琅,你就这么个落魄命。
“走。”琳琅望了望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门口已经依稀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形是巧儿大丫环。知道横竖是躲不过了,索性便拉着香儿大大方方地向房间里走去。
站在房门口的巧儿本来就是看到香儿在门外窥伺才过来打开门的,所以当这主仆两要进房间的时候,她便适时地让了一条道,并好生关上了房门。
云霜此刻正坐在桌边静静品着茶,顺手还拿着一本书,就着烛光翻看着。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等迟归的主人。琳琅虽然不服云霜很久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无礼。
于是笑道:“云姐姐,您怎么亲自到我房间里来了?”
“哦。不过是来瞧瞧,顺带再和你好好商量些事。没想到你却出去了。问了小丫鬟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云霜抬起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行了,别站着了,坐吧。”说完,她便示意香儿为琳琅抽出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而她也正好将身子正对着琳琅,把那本书也合了起来。
“哟,云姐姐,您这是在看着什么书呢?”琳琅瞧着那本子怎么看都像账房的那些,于是禁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呵呵。也不是什么,只不过是我让习琴新谱的曲子罢了。”云霜笑笑,倒也大方地将那本书推了过来让琳琅瞧:“你也看看吧,这是我让习琴为你下个月花魁挂牌专门谱的。”
琳琅听后确实惊讶,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这么说来,我是……”
“嗯,你是下个月的花魁。”云霜说罢,便将茶盏拿起,默默地喝着。
只见她这话一出,香儿与琳琅欣喜若狂,琳琅更是埋头看起了那些新的曲谱。而巧儿则是皱着眉头与若有所思的云霜对望了一眼。
“好了,你且看着。我看你今天晚上也选不出来。过几日便与我个答案吧。”说完,云霜便起身与巧儿一道出门了。香儿殷勤备至地将云霜二人送到了门口才反转回羽阁。
入夜之后,残月挂于梅树林之上。云霜静静地走在这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小道上,突然往事犹如决堤的洪流涌入她的心中。她想到了曾经的出尘,曾经的玉堂,曾经的美好的梦。不自觉地,云霜笑了出来。
也许外人会不解,为何如此悲苦之回忆,却让她莞尔一笑。如若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往事,如若你再回首之时已经将这人世的贪嗔痴狂看得透彻,也许你也会如云霜一般。
往日的情呵,或许还是会焦灼你的心,因为它的不完整而纠缠你的一生,让你注定过完这残缺的一生。却也给予了你豁达与常人不会有的远见。这豁达与远见不求旁人懂,但求自己独自对饮之时徒然爬上心头,已足矣。
巧儿默默地跟着她的小姐走过这熟悉而又令人感到有几丝心痛的林荫小道,见四下无人,也就忍不住问了:“小姐,为何……你将花魁的名又给了琳琅小姐呢?”
云霜被这么一问,忽然在路中间站住了。本来有些湿润的眼又回复了平常,只见她叹了一口气,仍就用那淡淡的语调说道:“梵音,不适合做花魁。这位置,谁想当便让那爱当的人去做吧。”说罢,云霜又缓缓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猫叫又回荡在梅林中。云霜站在那梅林前,眼前一幕幕恍如隔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归路(7)
四月,对于琳琅来说真是春风得意。不仅又一次稳坐勿返阁花魁的位置,第一次挂牌演出更是博得了个满堂彩。最最让她心中畅快的事情是,在此次花魁挂牌的演出中,云霜居然还让习琴与之伴奏,梵音为之助兴。整个就将她捧上了天。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让琳琅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以她的个性得意起来却如何都是藏不住的。既然自己得了第一,屈居于下的几位小妹妹也乖乖地为她当个陪衬,她还有什么理由对人家不好呢?于是习琴梵音等人,便看到平常的冷面娘子化身成了娇柔妩媚、关怀备至的前辈。
也难怪梵音会私下与灵书说,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慌。
云霜瞧见勿返阁里的各个阁主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一团和气,心里很是欣慰。转念想着,那个账本留在手上实在是不保险,保不准哪一天便成了该死的证据来搅浑这一池清水,于是就在琳琅登上花魁之位的当晚就将那本帐给烧了。
云霜瞧着火盆里的光景渐渐变得黯淡下去,直至成为一盆死灰,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搅了搅火盆,便让小丫鬟用这些上好的纸灰参合些秽物弄成上好的花肥,去滋养庭院里头的花。转头还焚了些清新空气的香烛。巧儿静静望着云霜的这一系列动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小姐,您这样做,可真是为梵音小姐好么?”
云霜染了那香烛,回过头来坐到主位上道:“你觉得,我是真心让梵音呆在欢乐场上,供着那些男人开心不成?”云霜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梵音那性子我明白,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谁见了都心疼。当不当花魁之于她确实是无所谓。她是将这里当作了家,可是……那鬼精灵的灵书我可保不准了。”
“怎么?灵书小姐难道还惦念这个位置不成?”巧儿疑惑地问道,说这个酒儿她是最清楚不过了。只要给她绝世好酒,她真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带眨一下眼。所以巧儿禁不住笑道:“说她稀罕当酒王我倒是信。”
云霜听到这句玩笑话便也跟着笑起来:“我不是说她稀罕花魁这个位置,我是说……她顶看不来平常琳琅的作为。要是她知晓了我这偷梁换柱的事情,非得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巧儿听罢,也连连称是:“既然如此,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便成。”
“你说的是。”云霜点点头,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那个刚刚取来上好花肥的小丫鬟正细心地为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施肥。抬头望去,一片晴空。
云霜的担心是对的,灵书若是知道,一定会让琳琅丢尽颜面,这么一来,她的苦心便白费了。可是琳琅挂牌了好几日,眼看凝心十六岁的生日都已经过去了。灵书除了有些憋屈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负面情绪,这也让云霜完全安心下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算尽机关,却因为天意如此而白费功夫。云霜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支持梵音的那位金主。他确实没有找勿返阁的麻烦,确实也没有露面,可是他依然会来听梵音的曲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之上,静静地瞧着梵音,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这日,那人又来了。
坐在雅阁上意兴阑珊地瞧着琳琅那娇艳的舞蹈,心并不在这女子姣好的容颜与勾人魂魄的双眼上。台下掌声雷动,他却只是默默地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梵音掀开帘子上来了。只是浅浅一笑,便让下面的人都没了声响。
只见她俏脸一红,向习琴点头示意,便脆生生地唱了起来:“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月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虽是唱的思念心上人的心情,听曲的人却总是觉得心情舒畅,那落进心里的淡淡的离愁并未让他们觉得厌恶。
坐于高楼上的这位神秘公子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梵音一曲唱罢,他瞧着楼下那个正在行礼致谢的人儿禁不住宠溺地笑道:“这个梵音啊,唱的居然是晏殊的词儿。你说,这楼下坐着的人几个能听懂?”说罢,男人偏头瞧了瞧守在一旁的随从。
随从一笑,轻轻回道:“爷,只要您懂,不就成了。”
那人笑了笑,挥手便让随从打赏了一千两给梵音:“叫这里的奴才们告诉梵音小姐一声,有个客人想让她再唱一首,最是唱女子思君的甚好。”
“喳。”随从应完,便拿着银票下去了。留下男子一个人依然坐在高楼上,看着梵音先是惊讶一愣,尔后茫然地向雅阁的座位上头望了望,却不知道到底是 哪一间。
尔后,她浅笑道:“刚有一位公子想让小女子再唱一首,那便应了那位爷的要求,再唱一首便是。”
她想了想,便开口清唱起来,这一回唱的是柳永的蝶恋花。这个神秘人满意地听着,突然间随从却进来了:“爷,张老板求见您。说是一定要见您。”
男子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
正说话间,那个张老板便颤颤巍巍地进来了。这人是谁?正是捧着琳琅的那位幕后大老板。他瞧了瞧正聚精会神听曲的男子,低声行礼道:“九爷……”
“说吧,什么事。”九爷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将视线从梵音身上移开。
“九爷……奴才不解,为何好端端地将您一些存在咱们钱庄里头的款子给撤了?”张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思量了很久,才将这话给问了出来:“是不是……鄙人钱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呵呵,张老板真是说笑了。”九爷听到这里,却是笑了出来:“您这么大个钱庄哪有照顾不周的道理?我只不过是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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