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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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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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坠入了时空海,眼前的一切陡变……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我从丈许危崖坠落,冷的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我毕生难忘。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我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眼眉、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见笑、见笑。”他热络地为我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麻烦牧伯了。”我柔化着语调。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我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倚剑长啸破春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起吧,故国的风……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第35章 踏破故国好风光

第三卷青空万仞第35章踏破故国好风光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色窗纱下一灯如画,艳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色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花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勃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艳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祸、离间,这样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艳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色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艳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艳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艳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这个艳秋明明长得极普通,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媚珠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家宰?”艳秋低声提醒。

“啊!”钱平陡然回神,半边身子已满是雨迹,“我是奉命来看看使臣住的可顺心。”

艳秋撇过身:“外面雨大,请进吧。”

“啊,多谢。”钱平进了门,眸子径直打量向内室,“使臣已经睡了么?”

艳秋奉上一盏茶,颔首道:“我家大人刚躺下。”

钱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热茶烫了嘴:“嘶…才酉时就进房了?”

艳秋不露痕迹地挡在内室前,谨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颠簸了几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

“大人…啊……”内室隐约传出呻吟,床板吱吱作响。

身体不好?钱平打趣地看着垂眸不语的艳秋,胡须微翘,怕是太好了吧。

内室的声响渐止,带喘的音调缓缓飘出:“谁来了?。”

“小人是牧伯府里的家宰,奉我家大人的命特来看看,不知使臣住的、用的可满意?”钱平趁机移步上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床幔被掀开一个角,双眼迷蒙的丰使臣脱力地倚坐着,身后的丝被拢成一个人形。一个、两个,再加上外屋的这个,三人算是齐全了,这下他也好回去交差。

“本官很满意,只是……”丰使臣的声音略显疲惫,“不知我手下那三十个近卫住的可好啊。”

“使臣请放心,小人已将他们安排在陶馆住下了。”

“陶馆?”内室叹了一声,“同使前来却分宿两地,牧伯是在防着谁啊。”

钱平眉梢微动,笑道:“使臣多心了,这汾城作为庆州州府,名义上虽然归我家大人管辖,可实际上却在老爷子的掌控中。要让使臣宿在外馆,只怕结果像上次来使的那位大人一样。”

“原来如此啊,请家宰代本官向牧伯大人道声谢,真难为他如此用心了。”里屋的声音很真诚。

“一定转达,一定转达。”钱平讪笑着,“不扰使臣,小人就此告辞。”

“嗯,不送。”

钱平走到门边向艳秋一揖,转身离去。

这次的使臣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被他这么一说竟然信了。未及弱冠就位列二品,青国的王臣怕是被那张如花笑颜迷住了吧,真是徒有其表,徒有其表呐。

轻快的脚步声没入深暗的曲廊,渐行渐远。

艳秋关上房门,转眸看向从内室走出的男子:“大人会生气的。”

言律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该生气的是我吧,一人分饰两角,我容易么!”

“那也不能毁了大人的清誉。”艳秋坐回案边,拿出未完成的书稿,继续临摹着。

“清誉?”言律扣好衣衫,坐到艳秋的身侧带起了假面,“那家伙的声誉都黑成煤球了,多这一样两样也无所谓。”

艳秋偏首瞪了他一眼,媚眸霎时迟愣,他怎么直接上了第二张假面,刚才像极了大人的那张呢?不用撕下么?

“看什么看,被我迷住了啊。”言律自恋地抚上脸颊,“我果然是神鲲第一美男子啊。”

“你……”艳秋支吾着。

“嗯?”言律微挑眉。

艳秋顿了顿,终是没问下去。“大人一个人出去不要紧么?”他调转话题。

“你也瞧过她的手段,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吧。”言律打住口,眼神微异地看向身前的背影,“艳秋。”

“嗯?”他有口无心地应着,笔耕不辍。

“你可千万不要对大人动心。”

艳秋纤弱的身子微滞,言律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几位都不普通,你……”

“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艳秋轻答。

可她不是啊,言律按捺着没说,心想这样对他才最好吧。

“他是一朵云,而我只是地上的草,能被云影眷顾片刻我就知足了。”艳秋将笔换到了左手,流水般挥毫,“我敬他、仰望他,但绝不会爱他。那样的人凡夫俗子驾驭不了,这点我知道。”

“你倒是个聪明人。”言律由衷地赞道,他够首瞧桌案一瞧,“咦,你左右手皆能书?”

“嗯。”

“了不起啊。”言律定睛再细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瞪着摊开的黄册和艳秋笔下的文字,经珠不动,“你临摹御笔!”

“大人叫的。”

“什么!”言律压低嗓子怒吼,“她嫌命长了她!”

艳秋悄悄抚上胸口的夹层,菱角红唇微扬:“可是,命本来就不长啊……”

细密的雨淋湿了窗纱,烟色挑染水墨,不知在书画谁的心情。

土屋内一灯如豆,我垂眸看着架在颈脖上的长刀,运气一弹。

“叮!”刀刃即断,没入泥墙寸许。

我斜眼瞟向警惕退后的汉子们,飒然一笑,撩袍坐下:“你们义军就这样报恩?”

“放下!”齐大志暴吼一声,“丰大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凭他胡吹海扯,就是自己人了?!”一个小个子晃了晃大刀,“齐哥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金二毛,你是在砸老子的场子么!”齐大志一把将小个子拎起,“老子就愿意信他,你再敢吱呢!嗯?”

屋内的义军小头目突然没了声,一个个垂下刀,拢着袖靠在墙角。

“齐大志,你是庆州的起事长?”我自顾自倒了杯茶,慢饮着。

“是啊。”他狠狠瞪向周围,震慑得众人纷纷收起怒目。

“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做?”我瞥向他,却见他面带犹疑,“不会是想直接杀入钱乔致和钱侗的府邸吧。”

“你怎么知道?!”瘦猴子跳起脚,“齐哥你都告诉这个小子了?你就不怕他告发弟兄们?”

“娘的,给老子坐下!”齐大志跳脚道,“老子没说!”

“这还用说?”我放下茶杯,转眸横扫众人,“我离开牧伯府时看到门口有人盯梢,而你们这个用来集合的民房与重金侯府仅隔两条街,你们的打算简直是一目了然。”

瘦猴立刻没了响,讪讪坐下。

“是。”齐大志叉着腰,一手握成拳,“我们打算一举攻入钱氏的老巢,然后杀个干净!”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道。

“八千。”“一万!”“两万!”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夸张。

我起身向齐大志一拱手:“告辞。”

“哎?丰大人!”他身形一转,挡在我面前,“怎么突然要走?”

我挥袖冷道:“丰某不与妄言者同事。”

“丰大人……”齐大志脸色微红,“三年前那一次起事,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兄,所以……”

“我只要个实数。”

他一咬牙,低道:“五千。”

一室悄然,汉子们纷纷避开眼神,面色似有不甘。

“足矣。”我看着他们诧异的神色,坐回桌边,“五千人足够拿下四州。”

“四州?”“说梦话吧!”

“怎么?”我敲了敲桌面,“不想?”

“想!”齐大志急急坐下,“可是光庆州的州师就有八千,更别提另外三州加起来的三万人了。”

“你们也知道庆州有八千军士啊。”我直直地瞧向他,“只有五千人就想硬闯虎穴,你们是想舍生取义么?”

“只要能杀钱贼,死又算什么!”也不知是谁凛然一声,引得汉子们纷纷击刃附和。

“就怕你们舍了生也取不了义!”我重拍桌角,“这几日我趁夜打探过,光是钱侗的牧伯府就深院重重,没有详绘地图定会迷路,更别提屋子里的暗道机关、逃生密门了。即便你们闯进钱府也抓不到头脑,待钱乔致和钱侗顺利脱逃,再集合人马将你们一网打尽,这五千人定成黄泉野鬼!”

“别小看人!”“混蛋,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我站起身冷笑,“我知道你们起事三次,次次失败!每每都是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口气吃成胖子。”

我冷冷地眈向不甘而怒的众人:“我还知道即便杀了钱侗和钱乔致,西南四州的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钱氏爪牙遍植,掠民日久。前日我上街一趟,发现这里的馒头分两种。一种叫官馒头,用的是白面,一个十五钱。一种是民馒头,掺的是糠麸,一个五钱。连庆州州府汾城的城民都吃成这样,更何况周围的农家呢。”

“如果你们只为杀钱乔致和钱侗而起兵举事,那只不过是泄私愤,而不是取大义。”我叹了口气,轻缓了语调,“并且,你们打的是为韩柏青将军报仇雪恨的大旗,若牵累了百姓,他们定会将怨恨投注到韩柏青将军的名下。”我立掌止住众人的辩解,“这样的事,即便你们允,我也是不允的。”

“那该如何呢?”齐大志挪了挪板凳,慢慢靠近,“如何两全?”

我指着中间的茶壶说道:“这里是庆州。”从杯里沾出点水在茶壶右侧画了一道线,“庆州临水,州师八千中有五千为水师,为的是防住酹河以东、青国的苜州。”再反扣三个茶盏,放在茶壶的上左下三侧,“最北为陕州连接前幽归雍的其余疆土,西边的夏州背靠雍国内陆。今日雍国大乱,钱氏为保自身必将大部分兵力放在这两个州,以防不慎。而最南的滨州面朝南洋,为钱氏逃生之法门。”

“若想杀钱贼取四州,必须分而治之。”我一摊手挡开了三个茶杯,“第一步隔众,让庆州孤立。”

“孤立?庆州可是他们的老巢,怎么孤立?”有人发问。

“前幽灭国时,大将刘忠义被韩月杀亲斩,十万幽兵尽降。自此钱氏手中再无亲兵,且钱乔致为祸国奸臣,欲杀之者无数。他回到族地为保性命,不惜花重金佣兵,如今四州州师与钱氏只有利之重,再无义之情。”

我轻抚腰间的美玉,垂眸徐道:“春时为结算上年军饷之际,我已获悉运饷的时间和路线,只消三千人就能劫银。饷钱尽没,眼中只有利的佣军定会哗变,我们也好趁机起事。”

“那第二步呢?”齐大志再问。

“第二步为联军。”我轻捋鬓发,“联合青军。”

“军?”“青军?”

“佣军即便因利忘义,却也不会任由我们行事。若其首领几分头脑,定会看着我们和钱氏鹬蚌相争,而后再杀入庆州,来个渔翁得利。”我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大刀,叹道,“就算大家戮力而为,怕也是不敌他们的精铁白刃的。”

浓眉拧成了绳,汉子们叹气不语。

“如此只能联合酹河以东的青国,与庆州隔江相望的是韩氏族地之一苜州,苜州州师有一万五千人。酹河的入海口有一屿,名为皮儿岛,先前为海盗所居,现今为我青国水师所控。”我俯视下方,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笑道,“现在你们该明白了,我是有备而来。”

我有些心虚,因为出使前王上曾说过,若无十足把握拿下四州,苜州州师和水师皆不会调动。换言之,如果我不率先拿下庆州,王就会将我弃子。

稍稍安抚了心跳,我再道:“最后一步,便是起事。”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可愿助我?”

瘦猴子看了看身边几人,眉头锁了又锁:“只要你能拿出青军的兵符,我们就愿信你。”

“你叫金二毛吧,我朝有令文官不得插手军事,我作为礼部尚书断拿不到兵符。”我从袖带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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