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战。
时至,眠青二军兵临城下,铁铳齐放、火炮轰鸣,声震百里。战至日落,伏波上将军韩月箫斩厉王于马下,携贼首于孤蒲崖。约三刻,亲随追至,但见将军金枪染血,眠州侯不敌坠崖。
彼时,成武将军雷厉风奉帝命,于乾城战起之时取道赤江偷袭眠州。恰逢眠州水军来袭,帝与夜氏竟“不谋而合”矣。然战至七日,眠州军闻州侯命殒,终降。
至此,虽有北梁后荆,神鲲已落帝手,天下初定。
《战国记?定乾》
星汉连云浪,海上月正明。
波心里,海船轻轻地摇,揉碎一室月色。
轻暖的床幔里,一对鸳鸯枕,一双梦里人。
忽而,里侧的女子睁开秀眸,目光如月般一寸一寸流转在枕边那张清俊的侧脸上。十指轻轻,将一淡一浓两缕发结在了一起。
“好梦,修远。”她轻道。
揽之入怀,偏冷的薄唇微微扬起。
“好梦,卿卿。”
听,月下山河正静。
番外 第1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番外第1章乱花渐欲迷人眼
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一个远离大陆的群岛上……
“哈?”微凉的海风中飞舞着几根银须,宋慎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人,“丑男?”老眼骤地聚拢杀气,“你竟敢说我家少主是丑男?!”
杀气波及的方向,拉网的岛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你自己说的啊,松树一样的身高,月亮一样的脸庞,小鸟一样的眼睛,青虫一样的眉毛。”老实人扒了扒乱发,满眼诚恳,“相信我,如果见过丑的这么有特点的人我一定会记住的。”
“你…你…你!”近身咫尺内气息突变,宋老头一个马步窜至那人身前,“我家少主那是肃若青松、清胜水月、眼如丹凤、眉似卧蚕。”
每说一句老实人便在心中勾画一分,末了他眨了眨褐色瞳眸,极认真地开口:“老人家。”
“想起来了?”直面一双满怀期待的大眼。
“你确定你找的是个人吗?”
咫尺之内,狂风冲天起,海涛失颜色。
“爹!”
宋宝林用尽吃奶的力气方才抱住了红眼老宋:“爹,您忘了半年前的教训了么。在星星岛上寻人您也是这样把人吓到,要不是小二想出跳船求生怕是性命不保啊。”
“是啊,爹。”宋小二挺身而出,挡住了老宋堪比十连铳的火眼,“这里到底不是神鲲,您要拽文别人也听不懂呐。”边说边向身后的岛民挥挥手,示意那位惹祸的主快点接话。
可谁知……
“我听得懂啊。”老实人再说老实话,差点让小二抓头发,“我可是岛上神鲲话说得最好的呢。”那人一拍胸脯,露出的刺眼微笑眼见就要点燃老宋这根爆竹,就见他一边比画一边再道,“凤是一种尾巴很长的小鸟,而蚕不就是胖胖肥肥很恶心的青虫么。”
小二缓了缓气,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小伙子啊,是老夫误会你了。”老宋收敛了怒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把我家少主的性子跟你说说,这回绝不会弄错了。”
将老实人拉到身边,两人一对眼,在大宝和小二的殷切期待中老宋娓娓道来。
“要说我家少主,真是个性子顶好的少爷啊。”
骗……
骗人!
“这麽多年,老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
大宝、小二相望一眼,竟无语以对。
那是因为少主懒得说话吧……
“我家少主不仅对人好,但凡有生命的他都温柔以待,像是他七岁那年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鸟,竟不顾自身安危在暴风雨天爬到大树上。”
“哦!真是心地善良啊!”
岛人热切的回应刺激了老宋本就强大唾液腺。
“我们神鲲有句话叫三岁看老,其实应该从他小娃娃时候说起,那时候啊……”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少主救那只乌雀只是等着乌雀蛋入药。”
“还有那盆金丝菊是因为挡路才被少主踢开,哪里知道原先放的地儿被雷劈了呢。”
兄弟俩翻出陈年旧账,郁闷之情浓到心里,最后只化为一问。
难道这就是爹爹眼中的真实?
“哎”
同时叹息。
怨不得他们找了一年多还找不到少主了,原来都是“真实”惹的祸啊。
“叔叔。”
稚嫩的童音响起,如清风般吹散了念经般的老声。兄弟俩视线缓缓下移,只见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个小人儿,这孩子肤色不似岛上人的黝黑,若不看那双深红色的瞳眸,便是一个活脱脱的神鲲娃娃。
“叔叔是在找人么?”
小二揉了揉眼,这孩子的笑怎么似曾相识。
“是啊。”大宝却没弟弟那般敏感,“小娃儿你见过一个我们这种相貌的男人么,他个儿颇高,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敬畏,是个天人般的大英雄。”
原来这就是哥哥眼中的少主啊。
瞟了一眼兄长,小二补充道:“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就算是大热天都会有身处寒冬的错觉。”
猫儿似的瞳眸忽闪忽闪,小人儿站在那儿将一老两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没错!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
小二刚要开口,就听……
“你们是从水月京来的?”
被幸福撞闪了腰,父子三人愣在原地。
“错了?”小人儿瞟了“石雕众”一眼,缓缓转过身去,“一只老母鸡、一块壮木头,还有一只笑面虎,明明和爹爹说的一样啊,怎么会错呢?”
壮木头?
笑面虎?
爹爹?
三人同时回过神,但很显然抓到的重点是一左一右。
丰、梧、雨!
奸险一笑,小二刚要拎住小家伙,就见一个老身如飓风般掠过。
“小…小……小少爷!”哽咽之后是炸耳的疾呼,“老爷,小姐,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啊!少主终于有后了!”
“爹!快松手!小少爷就快被你闷死了!”
“爹,大哥,你们冷静点!这娃娃再小也有五岁了,怎么可能是少主的种啊!”
而且这眼眉、这神情,分明是“头狼”家的小子么!
……
微凉的海水层层铺陈,一浪接一浪地冲淡了沙滩上的脚印。三个大人跟在不及他们腰挎的小娃娃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真让人见之不忍。
“哎。”
老头第一百零一次叹息,憨厚的大儿子又一次皱眉。
“哎。”
第一百零二次。
“爹,别叹了好不好。”小二眈了缺心眼的父兄一眼,颇为担忧地瞧向那个被搂的半死却依然“好心”'奇。书'为他们带路的小娃娃。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这一“好心”就走了一个时辰。若他没看错,这个水寨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路过了。
思及此,小二的嘴角划出一道狰狞的弧度:“丰小娃儿,你这是要带我们上哪儿呢?”
小手摆啊摆,小腿翘啊翘,小小的娃儿微微偏首,弯弯的红唇下露出小米牙。
八颗,不多不少。
“去找姑姑啊。”暗红色的瞳眸无意瞟向小二身后的苦瓜老脸,“爷爷,你说对不?”
这一瞟如利刀,快、准、狠,直插进老宋的心窝。
为啥就不是少主的孩儿呢。
褶子脸如吃了酸枣一般迅速皱起,郁闷之情化为怨气脱口而出。
“哎。”
第一百零四次。
心算着,小二眯眼瞧向那“无邪”的小娃娃。这孩子尽拣软的捏,阴险程度不下其父,看来不能手软了。一个上步,眼见就要手到擒来,就见小娃儿先他一步向后退去。
“哇,赶海的阿婶们都回来了,我去问问娘和姑姑在哪儿。”
说完,欢快地向不远处奔去。
真活泼,只可惜不是少主的啊。
老宋如是想。
这么活泼,果然不是少主的啊。
宋大宝陡然顿悟。
装活泼遁走,差一步他就逮到这臭小子了。
宋小二颇为懊恼。
爹爹说有仇不报非男子。
小手触上被勒青的肩头,童真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想他笑笑既是男子,又是孝子,长辈的话自当遵从。
于是乎,小娃儿钻入赶海归来的女人堆里,慢悠悠地找起人来。
半个时辰后……
“什么?”小二半眯着眼,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小鬼头,“你带我们走了两个多时辰,结果人已经回去了?”
“娘和姑姑一早便去赶海了,这个时辰该和阿婶们一道回来的,笑儿也没想到…没想到……”
小人儿微垂眼睫,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三姑六婆母性大发。
“欺负小娃娃,你一个大男人知不知羞啊!”
“笑儿你别怕,阿婶帮你教训他!”
哼,想用苦肉计?也不看看他宋小二是谁!
“阿婶,你们别为难叔叔,都是笑儿的错,是笑儿……”
喂,喂,喂,这小子抽什么鼻子,搞的真像被他欺负了似的。
“小二,道歉。”
“大哥你别被这小鬼骗了!”
“臭小子,你的意思是老子也不长眼?”
闻言小二欲哭无泪,大哥二愣子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连爹都来参合一脚?
又半个时辰……
想他宋小二英明一世、纵横官场,今天居然着了一个小鬼的道。
看着众星拱月般的小娃儿,宋宝言气得快要吐血。
冤孽啊
“笑儿,你家亲戚?”瞟了一眼身后的父子三人组,黝黑健美的村妇问道。
“嗯,是我姑丈家的人。”
话落,宋老头和宋大宝骄傲地抬起头,唯有小二偷偷掏了掏耳朵。
怎么这姑丈二字格外响亮,格外诡异,格外……不详?
“哼。”
“原来是他家的亲戚。”
女人们鄙夷的目光如利剑般扎来。
抢在自家老爹暴走之前,小二拱手作揖道:“敢问……”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是,怨不得咱不待见,原来是那个吃软饭的亲戚。”
“等等等等。”老宋母鸡似结巴起来,“吃…吃…吃……”
“吃软饭?!”
大宝吼出他爹的心声,父子三人见鬼似的互瞪。
他家少主?
“可不是,可怜丰家小妹嫁了一个冷面狼!”
“你们想想这一年多,有什么活是小娘子没做过的?编网、拾贝、制衣、教书。她家男人呢?可曾见过他打过一次渔?”
“打渔?她家男人天天腻在山里,要不是怕小娘子不堪虐待跑掉,他今天哪里会来赶海?”
“哎,姑丈也来了?”暗红色的瞳眸亮晶晶,笑儿颇有兴致地问道。
“哼,是来了,那时你家姑姑正和我们采珠呢,等上了岸就看到你家姑丈冷着脸站在那里。”
大婶一还没说完,大婶二又愤愤不平起来:“你家姑姑不就是没采到大珠么,那吃软饭的至于用棉衣闷死她么!”
闷死?
宋家父子越听越糊涂,向着小鬼齐齐问道:
“你确定我们找的和她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
烟波如梦画云帆,春染碧水映竹船。
且问波心缘为谁,只道东风弄情澜。
风穿过山岚、掠过静湖,携着淡淡的海味吹进了木窗,为小小的庭院带来了些许清凉。
湿发垂肩,懒懒地躺在竹床上,她一下一下地扇着长睫,就快被这春日的午后熏醉了。
“卿卿。”半梦半醒间,一声熟悉的轻唤。
她张开眼,落入一双弯弯生春的凤眸。乖乖地她坐起身,接过那碗让人看之胆寒闻之作呕的汤药,小心地嗫了一口。
真苦啊,怪不得村里人会误以为这是毒药。
那个,能不能不喝?
嘴角苦的开始抽搐,她心存侥幸地看去,却正对那含怨的瞳仁。这目光如深深幽潭,带着春末的惆怅,看得她移不开眼,看得她的心都开始痛起来。
哎,就像师姐说的,她很没出息地被相公吃得死死的。
摸了摸鼻子,她认命地喝光苦药,再抬首。
“还有?”
又一碗摆在面前。
“修远……”她垮下肩。
“海水凉。”如以往一样,他的话虽少却字字在理。
“我有披冬衣。”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垂死挣扎着。
“卿卿。”他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人,俊逸的长眉微微敛起,“你的身子已经不好了。”
这般痛心的目光看得她微微愣怔。
她原以为自己的身子养养就好,却不想她身上的伤可以痊愈,可他心头的疤痕却难以抹去。
接过药碗,她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笑着。
如果能缓解他心中的痛,那苦又算什么呢?
仰首,她一饮而尽。
“修远。”拥卧在竹床上,她埋首在他的衣间,淡淡的草药香让她有些熏熏然,“以后我再不去采珠了。”
她小猫似的咕哝着,轻抚她淡发的手微微一滞。
“卿卿。”
“我知道你不是气我去赶海,我明白的。”
“嗯。”长臂微收,将她带近几分。
却不想,她用力锁住他的腰:“修远,谢谢你。”
“卿卿?”
“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对我的……”
怀中的人越靠越近,说的话也越来越轻,可他确定听到了那个字,那个他和她都从未说过却无时无刻不流露的字啊。
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俯下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颈侧。
“我也是。”
三个字染红了她细白的耳垂,臻首略偏她枕着他的心跳,斑驳的竹影透过画窗映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窗前细语,画里行云,深山幽庭,有琴清鸣。
听,知音。
温热的液体浸染了他的衣襟。
“卿卿?”他心慌地要坐起。
“修远,这一切都是真实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中染抹疼惜,他将她抱紧:“自然是真的。”
怀中压抑的抽泣变成轻轻的呜咽,衣襟上的泪痕转瞬泛滥。
他知道,他的妻很少流泪。多少次在夜里她被梦魇纠缠着,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幼年的遭遇,即便眼角微湿,她却始终噙着那滴泪不让落下。
而今,她终于不再忍了。
哭吧,卿卿,将他的泪也一便哭出来吧。
许久许久,那样深刻的水渍映在他灰色的前襟上,着成了如此醇厚的墨色。
“好些了么?”轻拭她颊上的冰凉,他轻问。
“嗯。”鼻音重重,她蹭了蹭复而改口,“哎,没。”
“嗯?”
“我是在想我究竟喜欢什么呢?”感觉到身边男人的不满,她连忙补充,“我是说兴趣,不是人。”
“嗯。”一家之主稍稍宽心。
“修远喜欢研究医术,所以可以浑然忘我地呆在山中。”
凤眸带笑地看着她。
“哎,我这不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