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当许伯叫出那三个字时,还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放缓脚步,轻轻走入雪洞。晶莹剔透的洞中,雕刻着一朵朵冰花,叶叶舒延,细密。或有几朵红斑色,亦或是全殷色的,猩红点点雪中葩,冰肌玉骨孰如它。
“山茶。”嚅嚅自语。
“夫人生前最爱山茶。”许伯微皱眉头,目光沉痛地看向一洞冰花,“这里的每一朵都是出自老爷之手,而那些红花也是老爷以血染成的。”
为佳人,雕血花。犹忆得旧时春夏,一帘疏影,绿云高绾,懒戴山茶。长相守,几时醒?凌乱处,花痕还在芳魂败。一瞬昙花,艳质落天涯。真情堪夸,痴情看他。
扶着冰棺,静看沉睡在红白山茶中的她,默默许下誓言:请安息吧,我绝不会让修远重复他的命运,绝不会……
绝不会,绝不会,一定是我听错了,重重地摇了摇头。身体抑制不住地打起哆嗦,握紧双拳,强忍住经络中弥漫的沁骨寒气:又到这一天了么?
“少爷……”许伯眼睛瞪成了铜铃,手中的灯笼剧烈颤抖,“您…您…您是说……”
修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和云卿同房。”说着拉起我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哒!”灯笼落地,微火暗灭。许伯瞠目结舌地看来,冷风直直地灌入他的口中,看得我身上寒气爆溢。
“唉…唉?”牙关打颤,扭身摇手,向许伯示意,“他…他……他是…闹着玩…”
不待我语毕,身子就再一次落入熟悉的怀抱。“修…修……远……”话不成声,四体寒彻,本能地贴紧他温暖的脸颊,汲取少有的热气,“你…你……”冬季日短,才吃完晚饭,天色就沉了下来。这一年中最难熬的黑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刻痕,一道难以抹去的伤。
“啪!”寝室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又被袖风合上。
身体被轻柔地放在床上,脚上的皮靴被小心脱下。蜷缩着身体爬进棉被,不行啊,还是不行,自己产不出半丝热气,冻得我心跳渐停。露出头,却见修远急急脱衣,停摆的心脏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咚咚咚跳的起劲。不…不是吧,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剥光自己,仅剩长裤,我一时忘了呼吸:好,很好。不对,回过神来,收起惊艳的目光,将脑袋埋在棉被里:这是勾引啊,勾引。
隔着棉被被紧紧抱住,“云卿。”如落在莲瓣伤上的雨音,“今天是立冬。”
身体一滞,半晌冒出头:“你…你……你知道…道了?”
他轻轻颔首,伸出手将我的发髻放下:“我不会乱来的,相信我,好么。”
冻得眼皮僵硬,直直地看着他,狠狠地点了点头:“好。”松开紧抓的被角,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裸身,心头大窘,脸上却浮不起半点热意。第一次看到他白细的肌理,第一次看到他长发散乱的模样,暗夜被他衬得有几分妖冶。这身体不但赏心悦目,而且,而且看起来很温暖。我可以抱抱么?全身都在颤抖,及腰的黑发微颤的好似生动的流水。可以抱抱么?难以启齿,只能用眼神传递。
他扬溢这春风般的微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肌肤叫嚣着,触碰着他温暖的身体。将脸颊贴在他清健的胸膛,不时磨蹭:好暖,好暖,比师姐还要暖和。
“云卿。”他声音低哑,按住我的后脑,似有似无地叹息,“不要乱动。”
嗯?虽然不解,但你可是我的暖袋啊,听你的,都听你的。
静静地倚在他的身上,体内的寒潮一阵阵地涌动,仅靠手掌和脸颊获取的热量已难以与之抗拒。好冷,好冷,冷的我溢出凉泪。
“云卿?”脸颊被轻轻抬起,“怎么了?”他焦急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搂住他的颈脖,哽咽道:“冷。”
他将我越抱越紧,似乎想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片刻之后,低沉的声音传来:“脱衣吧。”
挣扎了半晌,掀开棉被从他的怀中坐起。泪眼朦胧地垂视,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身体抖得像筛糠,手指好容易照准了扣眼,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将外衫褪下。著着薄薄的里衣,小心翼翼地钻入温热的被子。身体本能地像他靠近,听到他微乱的气息,停了停,这才环住他精瘦的腰际。暖,贴紧他的裸背,真暖。从脚底手心涌进阵阵热气,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却引得他身体僵硬。
“修远。”发出的不再是颤音。
“嗯?”声音沉哑。
愧疚地松开双手:“是我冷着你了吧。”
未及抽离,忽被流火的两掌握紧:“没有。”
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烫,这才放心地再次贴上:“这件事是师兄告诉你的吧。”
“嗯。”
“那他告诉你原因没?”略微偏首。
“没有,梧雨兄只说你立冬那天需要人身取暖。”
眼前这人,延颈秀项,黑发柔滑,肌体细美而结实。美色啊,好让人垂涎。
“云卿?”身前的清声将我从迷离中唤醒。
“啊。”匆匆应声,极力将心跳放缓,默念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颠来倒去反复诵念,终于按捺住一腔热火,轻轻开口:“师傅收我为徒时,曾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十年之内不得出谷。当时我并不明白师傅的真意,一心只想学成报仇。十岁那年,我不听劝说,在立冬之夜溜进蹊乔洞,泡在冰湖里想要突破内力关隘。谁知太急于求成,竟然走火入魔。”
手背被轻轻抚摸,他用指间诉说着浓浓的疼惜。“当时真气突然暴涨,撑的我整个人快要炸裂。师傅和了无大师各自耗去十年内力,才将我体内的戾气化解。此后我终于明白师傅的一片苦心,从修身渐渐转成修心。可那次意外还是为我留下深深的印记,每年一到立冬之夜,我全身都会寒彻入骨,难以自保。只有以人身取暖,方能安然渡过。在谷里的时候,每年不是师姐就是胖婶陪我渡过这个难熬的冬夜,如今……”体内回暖,脸颊上也浮起淡淡的烫意,喃喃道,“麻烦你了,修远。”
静默了一阵,静的我眼皮懒闭,瞌睡上身。
“以后,都请麻烦我。”明晰的声音,如黑云中的星,一瞬间点亮了黯淡的夜景。
低着头,羞羞涩涩地笑,在他的背上落下一记轻吻,感觉到他的轻颤。闭着眼,轻声道:“我会负责的。”说完,得意地咧嘴。
睡意渐浓时,隐隐感到他翻动身体,隐隐感到彼此的贴紧,隐隐感到脸上洒下细细密密的“春雨”,隐隐感到情到浓处的触及……
最后的最后,隐隐听到夜的低语:“好。”
黑暗中透着瑰色光晕
梦里,摇曳着一叶扁舟
载着我荡漾在在春水里
停泊的
是你的心
迷乱的
是我的情
可谁又能猜透,这是离觞的开始,还是幸福的结局?
山中不知世外年,一钩淡月夜难眠。
冢上秋风吹又过,鸳梦易醒泪痕鲜。
花絮:后来的后来
烛光颤动,扭曲了一室暗影。一名白发老妪端坐上位,她身著万福云缎对襟襦,银丝中插着一对朝阳五凤衔珠钗,一双微挑三角眼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位便是青文王凌默的亲姑姑,四十年前以高姿态下嫁鼎盛秋家的青国护国公主凌宝珠。
她就着递至唇边的玉杯姿态雍容地含了口盐水,轻轻地涮了涮。而后以袖掩面,秀气地将水吐在了金蛤口中。贴身丫头恭敬倾身,用香帕柔拭主子布满细纹的嘴角,她不经意地抬眼,正被那道利如寒刃的冷光擦过。丫头慌忙颔首退后,顺着主子寒厉的目光看去,座下正跪着让一大家子人措手不及的秋家二小姐,秋净……
“尘儿。”老声沉沉,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脊背上,噤声,噤声,再无杂音。
秋二小姐挺直腰背,倔强的眼眸与秋家之主直直对视。
唉,凌氏不禁在心中暗叹:三个嫡孙女中,老大净娴心计深沉、圆滑世故,最像她,也最合她意。想到这里,她转眸看向左侧那个端庄秀丽、目不斜视的大孙女,今后秋家的兴亡必将由她掌控。目光微沉再瞧去,一脸惊恐的小孙女紧紧地拽住她大姐的衣角,频频向跪立的二姐打着暗号。净雯刚刚十岁,性格懦弱、过于天真,以后嫁到高官大户怕是要吃点苦头。
而这二孙女……她老目微虚看向下座,清艳的容貌绝对是三姊妹中最出挑的,只是她天生反骨、太过孤高了。凌宝珠心神微敛,冷冷地看着傲骨非常的秋净尘,哼笑出声:“你决定了?”
“是!”二小姐毫不示弱地睁大秋水眸,微微扬起下巴,义正严词地说道,“净尘五岁便随师傅闯荡江湖,实在不能适应单调乏味、争宠夺爱的官妇生活。”
每说一字,秋家老祖宗的厉目就寒上一分,周围人的头颅就下垂一寸。
“啪!”老太太咬紧下颚,猛拍桌案,震的她手上的金丝珐琅指套丁丁落地,震的一众人等齐齐跪下。“哼。”凌氏嘴角下沉,锐目向秋净尘逼来,“尘儿啊,奶奶我一直不说破,也是给你留下几分颜面。你五岁那年身染重病,宫里的太医都说是没有见过的怪疾。而后只听你那云游而来的师傅一声重夸,赞你是十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只一句话便药到病除,你真当璇宫宫主是活神仙么!”老太太甩开丫鬟的搀扶,慢慢踱到花容微白的秋净尘身前,“其实你那是心病,因为你大姐太出色了,小妹又才出生,她们两人夺去了所有的关爱,因此你才一病不起。”
秋净娴面色如常,只是一双莹眸闪出几分异色。而秋小妹则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体僵硬的二姐,娇俏的五官拧在一起,摇着头向后退去。
“而后听到那样的夸赞,自然心火弥漫,一入璇宫几年不归。这次容家来提亲,你大姐已是王储妃的不二人选,家中也只有你适龄。可奶奶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圣女之名舍弃家中至亲。”
秋净尘握紧双拳,抬起苍白的脸,虚弱却又不是坚定地开口:“请奶奶成全。”
“尘儿,别以为秋家就你是清流,就你最干净。”老太太无情地开口,一针见血地说道,“你不过是不服气,不愿意捡你姐姐剩下来的那门亲。”
秋净尘双唇微抖,声嘶力竭地大叫:“不是!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老太太狠狠扣住她尖细的下巴,强逼她对视,“我再问你一遍,尘儿,你可决定了?”
秋净尘那颗清傲的心被几番真言伤得支离破碎,眼见她就要臣服于自家奶奶的厉目。脑中突然闪现出那道潇洒不羁的身影,那个如风一般的男子。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找到了木筏,死死地抱住不愿撒手。不是,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奶奶口中那个贪慕虚荣的小女子,她怎么可能是嫉妒大姐才选择了江湖人生。不可能,不可能,她是清高的,她是不凡的。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是因为他说过今生难寻并行人。他若是风,那她便是云,这样超脱世俗的心境又岂是奶奶这样的浊世者所能体悟?急思至此,秋净尘心中竟浮起幻景,想象着她与那人相依相伴的情景,而她却偏执地将魔念误读为高贵的爱情。
凌氏惊讶地看着二孙女由绝望到痴狂的眼神,手上的力道越发加大,尖长的指甲掐入她的细肉里,不容她逃避。
“奶奶。”檀口轻盈,发出清脆冰凉的声音,晶亮的美眸射出冷光,寒得老太太手指微凉,“孙女儿主意已定,还望奶奶成全!”
“好!”凌氏松开五指,颔首退后,“很好!”老太太挺直腰板,扫视众人,中气十足地说道,“从今日起,秋净尘再不是云都秋家的二小姐,秋氏族谱上也不再有这个人!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是。”众人硬着头皮低应。
秋净尘俯下身,向上座叩了三个响头,同情地看了看被凌氏威压地难以直身的老老小小。红唇溢笑,昂首挺胸地跨出了那道朱门。
“二姐!”娇小的秋净雯不知从那找来了勇气,无视老太太的怒气,小跑向前拽住她的衣裙,“二姐,你会后悔的!”
后悔?秋净尘不屑地笑起,她轻轻掰开小妹的手掌,施展轻功向墙外飞去。别了,污浊的秋府。别了,她的过去。
而后,她不再是大姐的影子,不再是父母长辈眼中的第二。秋净娴是璇宫圣女,是无数侠客心中的仙子,是风华绝代的江湖传奇。可是,不论她站的再高,飞的再轻巧,却始终抓不住风的衣角。失落啃食着她的心,仿若回到了过去。
没关系,不是她不够好,而是风已经将凡尘舍弃。连她都难以追上他的脚步,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可以拥有他的心?
可是,这记镇痛药却在三年後失效。
看着他拥着娇妻幼子,看着他扬着普通男子般的蠢笑与她擦肩而去。秋净尘的骄傲在瞬间倾塌,一种情绪蔓延在心底,不服,她不服气!
后来,她误中了艳红夫人的媚药。这一次,她将孤傲舍去,渴求地看着他:“夜神医,如果。”清艳的脸上浮起红云,体内一阵灼热,情欲迷离,她为自己的美貌自信,为自己难得的娇柔沉醉,“如果是你,我想我愿意。”愿意将纯洁的处子之身献给风,愿意为他舍弃圣女之名。其实,她的愿意只是为了将骄傲重新垒起。
“这只是普通的媚药,圣女不要屈服于身体的欲望,忍几个时辰就可无恙。”连正眼都不屑给予,风中传来无情的声音,“夜某已有家室,还请圣女自重。”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清高孤傲的心,碎成千片,落在地上,映出她眼中的空虚。
“啊!”当她从痛吼中回神,却见另一道卓越非凡的身影。汤匡松,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选,无数江湖少女梦想中的夫婿。她媚眼迷离,红唇勾起,向他伸出手去。这一夜,她看着他痴迷的目光,感受着他难以自控的身体,在欲望中找回了自信。
当春宵一度带来的意外果实一天天长大,她这才发现那一夜,她找回的不是自信,而是耻辱,因为她无暇的身体上留下的不是风的痕迹。她用轻纱将女儿的俏脸遮住,拒绝回忆那个失败的夜晚。恨,她恨,为什么乘风直上九重霄的不是她?为什么!
后来,云都传来消息,奶奶去了,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老太太终于完成了使命,那双厉的能直剖人心的眼睛终于紧闭。已成为王后的大姐命人递来了密信,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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