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宝贵扣紧她的细腰,“嘻嘻,娘子你也信什么阴徳阴骘?”
“知秋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求平平淡淡一生,家和万事兴,书院能有所成就,不喜欢夫君那些惊天动地的计划。”
“……”项宝贵不言语,目光凝在车帘偶尔掀起的缝隙,外面又下雪了。
——
◆◆——15。成王玉坠惹事端——◆◆
春节年关前,苏州城迎来了一位尊贵的人——紫衣公主。
胡一图父子讨好这位贵妇,却被骂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胡杨氏更惨,作为地方第一夫人,低声下气伺候京城来的这位公主殿下,不谓不周到,紫衣公主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从头到尾嫌弃,光耳括子就赏了她不下十个。
胡杨氏私下躲家里扎小人,小人依稀就是紫衣公主的样子,诅咒的细针插得密密麻麻。
“找儿子,叫你找儿子,死女人,诅咒你永远找不到儿子!”
就要大年三十年夜饭了,一大早,紫衣公主却把冷景易叫到馆驿,端着姿态,睥睨的上下打量。
“你就是那个冷知秋的父亲?如今做了学政?听说你女儿没死?现在还是那个船商的妻子?哼!祸害妖精!”
冷景易听她气势汹汹一连串喝问,知道她根本不需要听答案,纯粹是给他脸色看而已。真奇怪,这世上的妇人,除了亡妻刘玉竹,其他妇人怎么都如此面目可憎?项沈氏已经让他厌恶之极,但和眼前这位紫衣公主比起来,真的还算“可爱”。紫衣公主的作派嘴脸,特别能让人生出掐死她的冲动。
所以他沉默以对。
紫衣公主皱眉横目。“可知我儿下落?本宫这次来苏州若带不回萧儿,绝不饶你,还有那个小贱人!还有那个船商全家,全部都给我从世上消失!”
冷景易忍着怒气回复:“下官只知世子伤重,暂时隐居。不知公主殿下何以认为世子在苏州?”
梅萧如果在苏州,早就去纠缠女儿女婿了,能这么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冷景易觉得紫衣公主大概寻子心切,开始疯狗乱咬,盯着自己和项家开涮了。
紫衣公主语塞,她所有的依据不过是下人禀报的,说有一家三口来自苏州,自称看见了梅萧。但这家人却失踪了,说的话能不能信?
“哼!本宫轮不到你小小地方学政质疑。今日年三十,不见吾儿,你们这些人也不用过年了!”
胡一图父子暗呼倒霉,只得赶紧加派人手寻找令国公世子。
冷景易告退回衙门,没去打听梅萧的事,反而摊开纸墨,写了封弹劾紫衣公主骄纵乡里、侮辱朝廷命官、扰民枉纪……
世事难料,当天,苏州城以及方圆十里都被知府胡一图和守备李将军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世子没找到,却找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昏迷一个傻,流落在城南荒郊野外,差点被雪埋了。引起注意的是一枚玉坠子,水色极好,十分罕见,刻了“永安”二字。
搜寻的士兵怕遗漏,就将二人带进了府衙,献上玉坠子。
紫衣公主本来不耐烦,待看到玉坠子,才大吃一惊。“永安?这是成王的!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着反贼逆党的信物!此二人必然不简单,速拉下去审问!”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琉国王张小野和他乱伦硬娶的幽雪王后。
张小野还在昏迷,已经疯傻的幽雪却无需拷问,自己就说出了来历。
“你叫什么?”
幽雪眨巴眨巴美目,那样子瞬间迷倒了审问的衙役,差点没给她跪下。
“我叫幽雪,我是琉国王后,王要带我出来玩,还说幽雪最心爱的人会照顾小雪儿,带我们去滇西苗寨玩,嘻嘻。”
衙役们互相看看,忍着不去猥亵这分明弱智的绝代尤物,赶紧先去禀报结果。
紫衣公主听得心惊不已。
“什么?成王竟然勾结琉国和苗寨土司,莫非准备里应外合?好大的胆子!难怪燕京粮草之危莫名其妙缓解了……”
当即便遣侍卫武士速速回京报讯给令国公。
——
项园里,一大家人热闹聚在一起,分拣礼物年货,吃着美食,还请了戏班子,丫鬟小厮们也跟着欢庆,因也沾光分了不少福利,换了新衣,还有年底红包可拿。
一时一片欢声笑语。
小葵却见张六有些心事的样子,总是漫自出神。
“六爷想什么呢?”小葵探问。
张六还没回答,冷知秋也来问话:“六子,我爹不来么?怎么还不见人影?”
张六便先回答冷知秋:“听说去馆驿见一个京城来的贵客,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得抽身,怕是来不了。”
冷知秋有些疑惑,都大年三十了,怎么还有京城来的人?什么事这么要紧?她去祖宗祠堂找项宝贵,悄悄说了父亲的情况,便忙着帮项沈氏操办祭拜天地祖宗。
项沈氏大嗓门喊:“文龙,文龙呢?”
冷知秋轻声软语应:“公爹在封红包呢。晴轩,去请老爷过来祭拜祖宗,还有姑爷小姐。”
……
项宝贵立在祠堂外,听着这活泼泼热闹的家人说话,看看天色,便出了项园。
黑骏马如闪电般驰过,与马上的人似乎浑然一体,在皑皑白雪、苍茫天地间,黑色的流星一般稍纵即逝。
他先去了恩学府,又回到项宅,坐在书房里沉思默想,静静等待。
高老二来了,禀告了张小野和幽雪的事,以及桑柔之女抵达琉国且尚活着的讯息。
项宝贵托腮垂眸,想,朱宁为何将随身的玉坠子弄丢了,落在张小野手里?
夏七却来禀告:“少主,您吩咐的事属下都办了,慕容瑄这会儿带厚礼去了馆驿求见京里来的贵人。”
项宝贵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慕容瑄好办,我老丈人的处境危矣,立刻将张小野和幽雪先抢出府衙大牢再说。”
但愿他们没说出成王玉坠子是交给冷景易的。
他能推算这个可能,却还是不明白,朱宁何必做出这样的事来,贴身佩戴的玉坠,送给冷景易做什么?
看时辰,冷知秋该忙完祭祀,陪着爹娘看戏去了。
项宝贵又去了趟恩学府。
冷景易正在和巴师爷说话。巴师爷要告假回家吃年夜饭了。
“岳父大人,家里都走空了,您也去项园吃个热闹吧?知秋他们都等着您。”项宝贵微微笑的面容,天生就是含笑如星月春光,叫人一见难忘,死在他手里也恨不起来。
冷景易点头答应,嘱咐他小心令国公和紫衣公主来寻晦气。
项宝贵面不改色的亲自请冷景易上了马车,似乎不经意的问起:“成王殿下今年怕是过不好年,皇帝撤回善守的耿老将军,换上太子少傅李某人,锐意强攻。李某人少不更事,纸上谈兵,成王焉能坐失良机?这仗要打过年关,真正玉碎难全……哦对了,成王送岳父大人的玉坠可还在?”
听项宝贵分析战局,冷景易正在思考,因此没留意项宝贵最后的问题有什么奇怪之处。
“早就不见了,想是张小贼或桑柔那贱婢偷走了。”
项宝贵微微笑着吩咐精卫驾车,好好护送老丈人去沈家庄项园。接着继续“漫不经心”追问:“可惜,真可惜,刻成王小字的玉坠,想必意义不凡?成王若得势称帝,岳父大人便可凭它平步青云了。”
冷景易皱眉摇头。“哪有什么意义不凡,不过是成王赠给知秋的大婚礼物罢了。”
马车离去,项宝贵却愣在当地。
——
◆◆——16。宝贵暗动手脚,张六开了小差,知秋书院难办——◆◆
鱼子长坡密牢里被劫走要犯的事还未发现,但宫里沿线几个太监、密探被杀的事却已经摆在皇帝朱鄯面前,种种证据表明,动手的人是苏州慕容。
慕容家豢养了不少清客,不乏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他们活动在鱼子长坡一带的痕迹被发现了。
朱鄯没空去细想,他忙着和他的皇叔打仗。因此将案子交给锦衣卫督办,查封慕容家的密旨已经写好,只不过因为局势混乱,一时半会儿滞留在京,要等过完年开春再着锦衣卫下苏州执行。
杀人的是项宝贵的下属,为何慕容家成了替罪羔羊?这事只有项宝贵心知肚明。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何况是慕容瑄这样耳目通达的人。皇帝要问罪慕容家的消息,提前泄露到了慕容瑄耳中,他震惊万分。才想着,除非皇帝才能来灭他慕容家九族,区区项宝贵能奈若何?不料,皇帝就真的有意向来灭他九族……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怠慢,匆匆安排后路,同时就备了倾城厚礼,赶到馆驿求见紫衣公主。
“公主殿下,草民在苏州小有基业,认识的人还算不少,若公主殿下需要,草民但凭差遣。”慕容瑄先将寻找世子梅萧的任务揽了下来。
紫衣公主看胡一图父子就觉得是对草包,看冷景易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但看慕容瑄,却是整个苏州唯一让她觉得可以用的人才,其貌虽不惊人俊美,但气质练达通透,说话谦和,是个会读人心、八面玲珑的大商人。
当下,就把寻子的希望寄托在了慕容瑄身上,自己则先应付胡一图那边的乱况——胡一图刚刚赶过来报,拿着成王玉坠的两个琉国人犯逃跑了!
——
一个不安稳的文继二年除夕就这样进入黑沉沉暮色。
沈家庄项园的除夕夜却是热闹安详喜悦的。一大家人,上上下下耍到了将近子时,守完岁,迎来文继三年的头一声炮竹炸响,才各自打着哈欠回屋安睡。
冷知秋觉得疲倦之极,躺进被窝就沉下眼皮,侧向里睡得飞快。
项宝贵原本想问问她,何时认得朱宁,为何收下朱宁那么贵重的礼物,当初嫌弃自己和梅萧,唯独有一个算得上“怎么样”的人,是不是朱宁?他一直脸上带着明媚笑容,心口却一阵阵不舒服,连看她那习惯的睡姿也不禁皱眉。
为何她不像自己一样,上床就会下意识寻找爱人的身体,抱紧了才能安睡?她总是独自侧向床内侧,蜷得像只虾米,只有被他逮进怀里,硬逼着翻身,才会迷迷糊糊重新寻找安放手脚的姿势。
他正在郁闷,冷知秋在他怀里动了动有些憋住气的脑袋,睡梦中轻唤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软绵绵,鹅毛般抚触而过,项宝贵一怔,“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苦笑一下,低头亲吻过她的额,便也睡去。
就在当晚,还发生了一件无人知晓的事。
张六踏着文继三年元春第一天子时的星辰,匆匆驱马赶进苏州城,直奔石条巷倪萍儿家。
倪萍儿和倪九九兄妹俩一起守岁,各自回家。甄忘年已经睡熟,倪萍儿坐在榻边,看着儿子幽幽出神,快到丑时,正要脱衣去睡,张六便敲门来了。
一进屋,二人互相看着,也不说话。从冬至到除夕夜,相隔半个多月,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心照不宣的避开了彼此。原以为那莫名其妙的情愫会消失,不料竟日渐鲜明,总是叫人想得出神。
倪萍儿终于低声问:“你来做什么?”
张六道:“看看你和小六六。”
两人又不说话了,心情像困兽,越不过一道鸿沟。
几乎要崩溃的边缘,倪萍儿红着眼眶道:“天冷,躺下暖和吧。”
说着抱了一床新被,放在榻外侧,将小甄忘年连着小被子一起抱到隔屋小间的碧纱橱睡。
张六便坐在榻边等她回转身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她……
——
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元宵。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明湖居书院的元宵灯会如期举办,第一本《明湖居文集》也印了出来。孙仲文等四人分管经史子集与工科理学,应答越聚越多的苏州文士、年轻子弟,他们的文采风流毋庸置疑,令受邀前来的人们大开眼界、目瞪口呆——原来,苏州城自己也有如此饱学之士,比之南山书院、鹿鸣书院的先生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南山书院、鹿鸣书院的先生们也都来参与了这场盛会。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交流,而是为了一较高下,带着叫明湖居书院丢乖露丑的目的。
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才学,也低估了孙仲文等人的几十年积淀。他们不仅没有难倒对方,反而丢了南山书院、鹿鸣书院自己的脸。
南山书院的吴影椒等人不久便悄悄离开了,他们这是知难而退,还有廉耻心。
鹿鸣书院的楚湘客等人却不肯走。
楚湘客质问:“明湖居书院一年能保证几个生员名额?”
任你文采再好,大家都是讲究实际利益的人,捐出丰厚的束脩给书院,当然不是行善积德,而是为了能有所得。“有所得”,先是资格,其次才是学问。因此,大家听到这个问题,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明湖居书院的说法。
孙仲文等人并不知道“生员”资格暗箱操作的情况,因此回答:“吾等只管传道授业,为何要保证生员名额?学得好,自然能考取生员,即便无意仕途,也能修身养性,齐家治天下。”
楚湘客冷笑不已。
“莫要误人子弟了,自己无能,却说得道貌岸然。若不能保证考取生员,大家上书院做什么?每年那么多束脩费用是白给的么?”
众人一听哗然,对明湖居书院刚刚建立的期许、好感荡然无存。
顾博怒道:“尔乃何人?江南苏州何时出了你这样功名利禄当头的假文人?你这样的人,岂能静心治学?你这样的人教出的子弟,岂能安邦修身?”
楚湘客哈哈大笑:“怎么?生气了?着急了?你这是看不起鹿鸣书院在短短一年培养的十名举人、十八名生员吗?他们如今可都等着皇榜做官儿呢!诸位,这个明湖居书院就是个只拿钱不干事的草包书院,大家千万莫上当,既浪费钱财,又浪费光阴!我们鹿鸣书院就不一样了,一年十八个生员名额,只要诚心来读,就有机会高中,将来入了仕途,同窗友人只会越来越多,仕途必定通达!”
“好!”一大群胸无点墨的所谓学子纷纷附和。
孙仲文、顾博等人面面相觑,对这种现状既失望又惊讶。
冷知秋在一间竹舍中看新印的书,这是项宝贵陪她一起在东桥坊刻印的自选文集,全部是她百看不厌、爱不释手的好文章,把它们刻印成册,装裱得极致精美,将来真的可以传给儿女们,当作家教读物。
这是件美好的事。
她这边喜上眉梢、看得入了迷,浑然不觉外面的状况,小葵进来报告,她才惊讶的站起身,待要出去看看,又怕女院长露面,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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