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吃得消么?冷知秋吃得消么?
冷景易心里“别”了一下,转过身,皱着眉,沉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爹爹,我要一个贴身的丫鬟,粗壮些、利落些便可。”冷知秋什么也不解释,也无从解释。
“嗯?”冷景易狐疑的盯着女儿看。
女儿从小到大,除了问他要一些少见的书籍,向来不提其他什么要求,没想到,刚嫁了人,就开口要一个丫鬟,而女婿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影,这不由得冷景易不疑惑。
但疑惑只在他心里停留,女儿的请求他怎能忽视?
所以,他将她拉到门内,低声道:“你若有委屈,一定要告诉爹。丫鬟的事,爹知道了,过几日你和宝贵回门时,就可以领回项家。只是雇着丫鬟总要给月例的,怕你还不知道,其实,你娘在那只红樟木箱子里压了二百多两银子,就是怕你有需要使钱的地方。”
“什么?!”冷知秋愕然。
冷景易不等她开口拒绝,便沉着脸道:“你爹娘的生计无需你操心,我们都好着呢。如今,你嫁了人,就是你和宝贵两口子自个儿的一份家业,你的心思,就用在自己这个小家上,别的不用管了。”
是这样吗?为何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小家”的存在?如果不用嫁人该多好……
“爹,我心里只有一个家,就是爹和娘,还有女儿,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冷知秋的眼眶突然红了。
父女俩同时沉默下来。
她的鼻子酸酸的,被一种叫委屈、无助的东西堵着。
良久,冷景易叹息:“以后不得再说这些个糊涂话!知秋啊,嫁了人,你就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了,做大人总是要有很多烦恼的,就像你刚才这一出门——”
算了,说了也没用,总不能叫女儿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门吧?儿女大了,应该自己长翅膀学会飞。
所以他又换了和缓的语气道:“你素来坚强容忍,爹相信你会和婆家人好好相处的,再说,爹看‘宝贵’也不差……对了,‘宝贵’人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034 承诺
“他……”
冷知秋刚说了一个字,眼角瞥见赌鬼沈天赐正急匆匆、神色慌张的从项宝贵的新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2
坏了!会不会被他找到了爹娘压在箱底的那二百多两银子?
“你站住!”她脱口喊,一边忍不住着急地扯住父亲的衣袖。“爹,他抢钱!”
听到声音,沈天赐惊慌失措、根本不敢看冷知秋父女,径直跑到院墙处,伸手在墙上搭了一下,准备翻墙逃走,却没成功,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是哪里来的毛脚盗匪?!
想不到青天白日,女婿家竟然有人明目张胆抢钱,岂有此理!冷景易的脸顿时黑了,要走上去抓贼。
却见沈天赐从衣囊里抽出一把带了铁锈的刀来,看形状似乎是把杀猪刀,他狗急跳墙失败,逼急了,杀人这种疯狂的举动他未必不敢做出来。
冷知秋忙拉住父亲。“爹,您别过去,让他走吧。”
可惜,做过都御史的冷老爷向来不是孬种,他的骨头硬着呢。
冷景易挥臂将女儿往身后一带,“你待在这里,爹去抓他,谅他也不敢真的动刀子。”说着大步奔向沈天赐。
“别过来,别过来!老子拿的是外甥的钱,你少管闲事!”
沈天赐满脸恐惧急躁地大喊,手里的杀猪刀乱挥一气。
冷知秋看着那锈迹斑斑的刀子,看得心惊肉跳,汗都冒出了鼻尖。父亲不能过去!那人变得穷凶极恶,根本已经是个疯子。夹答列晓
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飞跑到门外,一把抱住婆婆项沈氏的胳膊,就往门里拖。
“姆妈,快救命!”
项沈氏诧异的瞪着她,“胡说啥?!救哪个的命?”
冷知秋拖不动婆婆的粗重身躯,急得嗓子冒烟、几乎哭出来:“救我爹,舅舅他手里有刀子!”
项沈氏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一个人影,萧萧举举、衣袂飘飘,正好走到,听到冷知秋的话,立刻急冲进大门,撞得坐在门口打盹的三爷爷人仰马翻,砰一声摔倒在地。
“哎呀,哎哟……我的老腰……”白须白发的老人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开始大声呻吟。
冷知秋来不及解释更多,松开婆婆,也立即跑回大门里。
这一下变故,看得围观的人群又一阵沸腾,恨不得冲进项家去看好戏连台。
项沈氏柳眉倒竖,叉腰横拦在门口。
“行了,今儿的事闹得也够了,左右街坊,大家都散了吧!”
她扭头吩咐桑柔扶起三爷爷,一边又对女儿项宝贝道:“宝贝,你站这,把门守好!”
这才脸色铁青的转身进家门。
这个家,从来就没安生过,风风雨雨几十年,她都挺过来了,今天,她倒要看看又闹出什么花来。
虽然主角们都进了屋,但花寡妇和其他看客们却不肯离去,他们还等着看项家到底又有什么热闹可看。
花寡妇撇着嘴角冷笑,乜斜着眼睛瞅项宝贝。
“丫头,刚才进去的那个人,看着挺面熟啊,是不是那个风流书生?嘿嘿,准是他!”
项宝贝脸色发白,咬着红嫩的嘴唇,不时扭回头往门内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冷知秋一声惊呼:“爹——!”
她不关心嫂子的爹怎么了,她只担心刚刚冲进门的孔令萧……
是,花寡妇没看错,刚才正好赶来的,的确是她挂念了多日、那个可恶又高傲的臭书生,孔令萧。她还在奇怪,他怎么突然出了大牢?还没来得及远远跟他打招呼,却见他目光发直地盯着冷知秋的侧影,随即快步冲进了大门……从头到尾,他根本连眼角余光都没扫到她项宝贝。
伤心、愤怒、疑惑,还有担心和不安,这复杂的情绪让项宝贝一时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没心思搭理花寡妇的出言挑衅,只呆呆站在门口,皱着眉,心潮澎湃。
项家大宅前院和二进交接的那一处蓝瓦白墙下,此刻已经乱成一团糟。
沈天赐先是挥刀割伤了冷景易的胳膊,转身又要爬墙,却被冷景易一把拽住腿,用力摔在了地上。
“恶徒休走!放下东西束手就擒!”
这官腔大概是习惯了,冰冷而威严,如果身边有几个仆从武夫,说这些极具威慑力的话,自然是合宜的。可如今是冷景易老爷一介儒士,孤身一人。
两句威严的话不仅没吓到沈天赐,还直接刺激逼急了他。
他把包袱往嘴上一叼,怒目圆瞪,一手去抓冷景易,另一只手上的杀猪刀就往冷景易胸口捅。
远远的,冷知秋看到那情景,简直像看到了世界末日,手脚发软,脸色唰一下惨白,惊呼:“爹——!”
就在那时,孔令萧赶到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似乎全在情理之中,又完全不可思议,冷知秋不懂孔令萧为什么会那么做。
当时,冷景易下意识反应,拿手去挡刀子,刀子偏斜向下,而孔令萧则推开了冷景易,自己却来不及闪避,于是,锈迹斑驳的杀猪刀“嗤”一声捅进了孔令萧的小腹,鲜血迸射,沈天赐的手和衣袖刹那间染满鲜红的血点,如落了一场惶急的血雨。
所有人都吓坏了,也惊呆了。
包括脚步踉跄的冷知秋,被推得摇摇晃晃扶墙而立的冷景易,剧痛之下昏倒在地的孔令萧,当然也包括行凶歹徒沈天赐本人。
沈天赐松开握杀猪刀的手,嘴里的包袱掉在地上,看着满手的鲜血,浑身发抖,脸色发青。
完了,杀人了,他的世界到此结束了!
“啊——”沈天赐抱头仰天狂叫一声,噗通,两膝跪倒在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妻子被人抢走,他就是个废物,到处被人嘲笑,现在,他又杀了人,他完了!他可以去死了!“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
沈天赐猛的扑过去,伸手要拔出孔令萧身上的杀猪刀,准备自杀。
杀猪刀竖在孔令萧的小腹上,气温寒冷,刀口的鲜血很快凝结,如果现在拔出刀,孔令萧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冷知秋不顾一切的大喊:“不要拔!你的妻子不是被抢走了吗?我去抢回来,我有办法!我一定有办法!”
035 糊涂账
沈天赐的手停在杀猪刀上方一寸距离。2他转头看了看冷知秋,目光空洞又癫狂。
冷知秋奔到近前。冷景易也半跪下去,察看孔令萧的伤势,神色严峻。
虽然刺得并不是太深,但肚腹柔软,万一伤及内脏肚肠,寻常医药恐怕也治不好,刀子又满是铁锈,再感染什么破伤风,小命只怕休矣。孔令萧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因是疼晕过去的,眉心蹙紧得揉不开。
父女俩还在担心伤者,沈天赐却抖着手,还是固执地抓住了杀猪刀。
冷知秋慌得忙赌咒发誓:“真的,这次我绝不骗你!如果我不把你的妻子从钱府夺回,我任你杀、任你剐!”
“你有什么办法?钱多多那狗贼买通官府,横行苏州,你怎么夺得回惠敏?”沈天赐握着刀,绝望又愤恨的嘶吼。
原来所谓夺妻的钱府,就是苏州首富钱多多;原来当年街头巷尾议论的十三姨太,就是沈天赐的妻子。然而冷景易父女俩都不了解这段故旧往事。
“如果真有乡绅买通官府夺人妻子,鄙人可以想办法进京告御状。”冷景易硬着头皮,说了个权宜之策。
他是被皇帝抄家赶回来的,进京告御状,谁敢接他的状折?也不过是稳住沈天赐的一个说法而已。
沈天赐却有些买账。他一听什么告御状,就觉得是非常了不起的举措,冷老爷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个人物,说不定真能扳倒钱多多这恶霸。2
冷知秋知道父亲的意图,垂眸柔声劝道:“舅舅,我和爹爹初来乍到,不知苏州的情况,也不知舅舅您受了怎样的委屈,这事情要解决,总要先弄个明白,是不是?您快松手,他还活着呢,您要是动一动刀子,他可真的活不成了。”
恰在这时,项沈氏终于风风火火的赶到。她一看这情景,顿时气得嘴都歪了,怒吼一声:“沈天赐你这混蛋!快松手!”
几乎是应着她的雷霆一吼,沈天赐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面呈菜色,但眼中却有着点点希望的光芒。
接下去,冷景易父女俩终于亲眼见识到了项沈氏的利落作风。
即使面对如此飞来横祸、血光之灾,项沈氏却面不改色,有条不紊的训斥沈天赐,指挥他套马车立刻请苏州最好的大夫陈老太医,又去叫桑柔和三爷爷准备热水布巾,只等大夫上门。
她自己则和冷景易一起,一人抬上身,一人抬腿,将孔令萧抬到了二进西厢房,那原本就是腾给孔令萧暂住的客房。
令冷景易不爽又惭愧的是,项沈氏非要抬比较重的上身,却把两条腿丢给他堂堂一个男子汉来抬。要不是顾及“贤婿”伤势要紧,再加上他手臂上也的确受了点伤,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冷知秋跟在一旁,不时瞅瞅孔令萧的脸色,原本就细白的面孔,现在有些泛青,看着要比前些天消瘦不少。这突然降临的恩德,令她有些不安,救父之恩,该怎么报?他不会死掉吧?千万不要……他若有事,她和父亲这辈子都安不了心。
刚把孔令萧送上床榻,项宝贝就冲了进来。
“萧哥哥!”
她急得眼泪都下来了,直往床前冲。项沈氏一把抱住她,就往门外推。
“出去,出去!我让你守着门,你怎么自己跑进来了!?”
项宝贝哇哇大哭,她都看到沈天赐满手的血,驾着马车去请大夫了,怎么还有心情守大门?却不知项沈氏就是故意要她避开,怕宝贝女儿掺合进来。
冷景易正专心给孔令萧把脉,闻声疑惑地看了一眼退出房外的母女俩,转头问冷知秋:“刚才,你小姑怎么叫他‘萧哥哥’?”
冷知秋也觉得奇怪,反问父亲:“爹爹怎么好像和这位孔公子很相熟?”
“孔公子?”
父女两个茫然四目相对,有种鸡对鸭讲的感觉。
两人正满脑子费解,孔令萧突然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的发髻散开,面色如玉,薄薄的汗像敷了一层水雾,这男人睁开眼睛,星眸竟然也会张合成“媚眼如丝”的情状,从骨子里散发着风流雅致,再衬上一身血迹重伤,分外惹人怜爱。
冷知秋怔了怔,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呵……”孔令萧未语先笑,笑声极低微,似含了千言万语。
他当然有千言万语要说。想不到老天这么捉弄他,开他的玩笑,是不是故意惩罚他忤逆父母、逃避娶妻、离家出走?不过幸好,绕了一圈,她也没绕出他的视线,虽然嫁给了项宝贵,但那兄弟还挺仗义,也算有点自知之明。
一切应该都还来得及,前提是他得活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他皱起眉头,厚薄适中的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冷景易看看他,又看看女儿,满肚子疑惑只能暂时压下,对女儿道:“知秋你先出去,为父要替他宽衣。”
再稀里糊涂,冷老爷也想得明白,眼前的“贤婿”恐怕根本不是婚书上写的“项宝贵”。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女儿该避嫌就得避嫌。
冷知秋退出房外时,正撞到项沈氏捧着热水进来,她往一边避让,项沈氏怪怪地瞅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两人擦肩错过,项沈氏背对着冷知秋的背影道:“帮我看着点宝贝,别让她闯进来。”
“是。”
冷知秋也没回头,反手带上了房门。一抬眼,项宝贝正叉着腰、绷着脸、撅着嘴瞪她。
036 关心
冷知秋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项宝贝的脸上,举步慢慢走向她。2
上回在裁缝铺碰到她时,压根儿没想到竟会是小姑,还闹了场三角恋的狗血戏码。这姑娘性子泼辣,有些自以为是的小性子,但和桑柔不同。桑柔表面性格温顺,暗中却不本分,更是有些阴险;项宝贝表面怎样,内里也是怎样,至少表里如一。
所以,这个小姑,虽没有多少好感,但绝对不讨厌。
“小姑。”
“哼!”
冷知秋自嘲地勾唇轻笑,抬眸看向冰雪消融的屋檐,元宵之后,春意渐渐降临,四季来得无痕,半点不由人,所谓情字,也是无形无踪,不知其所以生。
她没有必要去贴小姑的冷脸,但以后一个屋檐下住着,该说清楚的事情还得说清楚。
“宝贝,我和孔公子只有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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