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立刻说:“是荣小姐?跟我来,都等你呢。”
“等我?”
“他们在医院附设教堂,这边走。”
“病人苏冬虹怎么了?”
看护不再回答,把她带到小教堂门口。
三和不知是什么事,心中忐忑,低头吸口气,握紧双手,推门进去。
谁知立刻听见有人说:“证婚人到了,牧师,一切就绪,婚礼开始。”
什么?
只见苏冬虹缓缓走近笑着说:“三和,烦你做个证婚人。”
三和缓缓回过气来。
只见朱天乐以及牧师都在等她。
三和咧开嘴笑。
她还以为冬虹病情起了变化,已经不行,而朱天乐则在教堂祈求奇迹。
原来她太悲观。
三和笑得合不拢嘴。
刚在谈论婚姻问题,原来只要有勇气,即可结婚,不论条件。
牧师庄重简单地主持了婚礼。
新郎新娘以及主婚人都穿着便服。
礼成后三和由衷恭喜他们。
苏冬虹刻意叮嘱:“三和,这件事除你以外,没人知道。”
三和连忙答:“我明白。”
冬虹咧开嘴笑,瘦小的脸上露出喜气洋洋光彩。
她说:“以后,我可以尽心尽意、专心一致写本子了。”
三和立刻说:“赚多点钱,拿多些奖。”
这个意外惊喜几乎叫她的心自喉头跳出来。
他们生活竟如此戏剧化。
忽而请辞,突然订婚,然后在医院的教堂内闪电结婚,不可思议。
第6章
冬虹在第二天出院,仍然借三和书房写稿。
她身边一大堆纸,一些有格子,一些是白纸,一些用手写,一些打字。
做得筋疲力尽,似乎事倍功半。
三和前去打气,“怎么了?我给你做一杯咖啡。”
冬虹忽然用手掩脸,她哭泣:“我写不出来,早知道结了婚会这么笨,我就不结婚。”三和一听,笑得弯腰。
“你还笑?我脑子麻痹。”
她急得哭起来。
三和做了咖啡,取了一盘圈圈饼进书房。
她叹口气说:“文必先穷而后工,就是这个意思了…心中觉得不足,有股盼望,便是精益求精的动力,你现在心满意足,耽于逸乐,做或不做,均是朱天乐太太,脑细胞自然躲懒。”“那可怎么办?”
“慢慢来。”
一地字纸,三和需轻轻拨开才不致踏上去。
踏在字纸上,那是不礼貌的。
“三和姐。”
三和转过头去,原来是蒋小弟。
“小弟,好几天不见你。”
“我在另一组戏帮手,今日有空,来看看你。
三和看着他,“你好象又高大了。”
小弟无奈答:“我最近还验出患近视。”
“太用功了。”
“有机会做已是荣幸,三和姐,你这个做学问的人怎么看我们?”
三和笑说:“像一个邪教,绝对服从教主,那当然是导演,生活同外边脱节,我听说有人不懂到银行提款,全靠家人及助手安排,可是每人在小圈子内又异常争取得失看得极重。”小弟讪笑。
“每个行业都相似,你别以为教师或公务员不红也有饭吃,上头如不喜欢你,食不下咽。”小弟说:“听说这里发生了一些事。”
三和笑嘻嘻,“我没听说。”
“是怪事,这里每人用心工作,没有明争暗斗,也无人动刀动枪,我们导演叫我过来学习。”三和唏嘘,“可惜快要完工。”
“拍完这一堂实景,又挪到别处拍摄,看似杂乱无章一堆底片,经过剪接配音整理,成为一套电影。”“嘘。”
只见世琦蹲在星维前,双手轻轻抚揉他的面孔,纤细手指无处不在那般摩挲,十分旖旎。三和发呆。
她爱上易泰的时候,也不相信他是真的,眼看不足,总爱伸手去触摸: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肩膀胸膛,每当碰到他的嘴唇,他都会乘机咬她手指。那段良辰美景都会过去,三和黯然。
这出在她面缓缓展演,叫她心酸。
三和转过头去。
“拍摄缓慢?”
三和答:“我不觉得。”
“朱导演出名每日都有新主意,眼看组织失败,不能完工,他又巧妙地绝处逢生,顺利完成,且成绩斐然。”“他是天才。”
“三和姐,这组可有绯闻?”
三和想一想,“你去通知小报记者:两名女角争风喝醋,男主角勾搭导演场记手中持有某与某裸照,一日,有人大叫有人欺骗他,需派出所前来调停,最后,卫生间淤塞,厨房冒火,屋主控告电影公司违约。”小弟大笑。
忽然他说:“三和姐,你恢复从前的你了,我真替你高兴。”
三和一怔。
“前一阵子你面如土色,幽魂般四处流荡。”
三和缓缓答:“那是因为我没有化妆,又忘记添置新衣。”
小弟答:“好好好,是是是。”
只见世琦凝视星维,目光苦楚凄婉,像是知道分手无可避免。
他俩演技如此精湛,真正难以相信彼此没有感情,只是工作。
有人在三和耳边轻轻说:“演得真好,我甘心服输。”
三和低下头,自厨房走过,想去后园。
电话响了,是大学同事打来。
“三和,你的假期十五号结束,十七号将赴美国开会,飞机票已经划好。”三和不出声。
“三和,听说你家租给电影公司拍摄,可否参观?”
“啊,三天前已经拍完收队。”三和找个借口推搪。
同事抱怨:“你也不通知我,我最喜看王星维。”
三和轻轻说:“其实,他们也是人。”
“绝不是普通人。”
“各位好吧?”
“很挂念你,你那营养不良毛病,经过休养,已经没事了吧。”
“我胖了许多,衣服穿不下。”
“你会长肉?不相信。”
“我已再世为人,脱胎换骨。”三和学着何展云口吻。
“等着见你。”
三和放下电话,走到后园,在茶水档取了一只苹果吃,缓缓走出后门。
守侯记者以为是明星,一窝蜂迎上来。
“世琦?问你几个问题。”
“不是世琦,不过有三分相像。”
记者退开。
三和默默向前走,大富大贵跟她身后。
忽然有一只大丹狗轻轻在她面前跃过。
三和脱声叫:“喂,你!”
狗只跳上一部小型货车,三和看不清司机容貌,她上前追两步,货车已绝尘而去。“这个人与这只狗好不神秘,隔一段日子出现,可是,又明显不是这里居民。她与大富大贵坐长凳上休息。
忽然一辆车子轻轻停下,有人在车里呼啸一声,大富大贵的四只耳朵竖了起来。他叫她:“三和。”
三和睁大双眼,她把视线焦点调校数次,才瞄准车中人。
她仍然不能十分肯定。
这是易泰?
他比想像中胖,面色也略差,他走下车来,人好似也矮了一截,腰间有多余脂肪。三和猛然醒觉,他不是她心中那个人。
她在拿他比王星维。
开头,她觉得王星维好象易泰,此刻,她觉得易泰哪里会像王星维,星维比他年轻、聪明、漂亮得多。她呆呆看着他。
易泰的衬衫残破,一看就知道自干衣机取出未曾熨过,易家那个伶俐的钟点女工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听得他开口说:“你气色很好。”
三和忽然看看背后,又没有人,他同她说话?
分手后她一直渴望他会回心转意,她也自觉可以既往不咎,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三和张开口,试图说话,又无话可说,将嘴合拢。
对方却误会她惊喜过度,不知所措。
他走近,“三和。”他咳嗽一声。
三和忽然微笑,“找我有事,抑或只是路过?”
“特地找你说几句话。”
三和轻轻吸进一口气,以平常心应付他。
“是办公室公事?”
易泰点点头,“实验室打算升你。”
三和不出声,她根本不在乎职位上升降荣辱,她只知尽忠职守。
“你随时可以做正式职员,享用福利。”
三和平和得自己都有点吃惊:“我可以去检查身体了。”
“三和,还好吗?”
“过得去。”
“你可有向前走?”
“我一直努力求进步。”
“我的意思是,你有无异性朋友?”
“我有许多新朋友。”
“有无特别一人?”
“我不想太匆忙。”
易泰坐下来,“这是你优点。”
这时他也觉得自己语气生硬。
大富大贵走向前来与易泰表示亲热。
他们还认得他,见到旧主人十分亲热。
“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应该的。”
他坐下来,三和发觉他袜头橡筋松脱落在足踝上。
以往,三和会立刻出去代他买新袜一打,兼内衣若干,领带数条。
可是,很明显,易泰对该类服务并不领情,他不需要保姆,他选择艳女。三和同自己说:喂,你怎么尽在琐事上兜圈,提起精神来呀。
易泰看着旧女友,发觉她清丽如昔,那不爱说话的脾气也似旧时。
他怎么会离开她?这是世上最愚昧的行为。
“或许,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聚一聚。”
“啊。”三和不置可否。
她伸手拨一拨毛毛的头发,拉一拉运动衫,今日不在状态,又无装扮,一定大扣分数,不过,她也没打算做这份试题。她站起来,“我们再联络吧。”
易泰愕然。
大富大贵知道要走,呜呜不舍。
三和说:“你好象不久之前到过我家。”
“是,你睡着了。”
“以后,还是预约的好。”
这时忽然有人跑过来,“三和,你没事吧。”
原来是王星维。
三和松口气,“我碰到一个朋友。”
易泰站在他身边,足足矮了半个头,大了三个码,肩膀有点垮,面孔有点油,三和猛然发觉,易泰有点像个中年人。他几岁?她记得比她大五年。
三和轻轻说:“再见。”
她挽住王星维强壮手臂,拉一拉两只狗走回家去。
转了弯,她轻轻叹息。
她问星维:“你怎么来了?”
“场记说他买点心回来,车子经过,看见一陌生男子叮着你不放,他有点担心,所以我出来看看。”“你们对我真好。”
“那人是谁?”
“为什么不约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今日你根本没准备见人。”
“可不是。”
三和把头靠在星维肩膀上片刻又移开,莫让记者拍照片去。
“你先进屋。”
回到书房,发觉苏冬虹留下一地一桌字纸。
助手说:“她回家休息一会。”
三和笑,“我还以为编导毋需睡眠。”
她将纸张略为整理,坐在椅子上,把心事在电脑荧幕上打出来。
——“我已忘记他?不,我永远记得他。”
“但见到他十分陌生,因为几乎完全不认得今日的他,也没有失望或是震惊。”“还以为与他分手已有十年,不,只得,让我数一数,四十七天,啊,两月不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人的容貌体型不可能在两个月之内发生太大变化,那么,一定是我从前的眼睛有毛病,把他看得太好太大。”“女性双眼构造奇突,这样重要的人都会看错,上天对我们不公平。”
“即使如此,假使他没有提出分手,我会仍然同他在一起吧,喜孜孜围着他打转,以他为中心,我从不是事业性女子,我赞成努力工作,女子也需要固定入息,但我更盼望有一个温暖家庭,本来,以为他是理想伴侣,现在明白,我是太天真了。”“现在我确比从前明敏,可是,谁需要这许多痛苦换来的些微智慧。”
“真叫人唏嘘,他仿佛想回头的意思,怎样从头开始?我根本不喜欢这一类有欠诚信的男子。”三和打出一连串惊叹符号。
稍后,又把符号改掉。
世事根本如此,有什么值得惊值得叹的。
这时世琦轻轻走进来。
她说:“你与冬虹真能干,电脑在你们手中,像驯服小狗,对我们,似咆吼怪兽。”三和微笑,“打字员,一毛子一打。”
“太客气,你好像什么都会。”
三和答:“我们学的是这一行。”
化妆师过来替她补粉,她闭上眼睛,天然长睫毛像小扇子般闪动,煞是好看。“三和,星维同我说了。”
三和无奈垂头。
“星维说他整个人有点油腻,过时的女人杀手,讲话腔调故意销魂,十分可笑。”三和吃惊。
真的?真的那样不堪?
世琦笑,“曾经有人说他似王星维,不可能。”
三和轻轻维护前男友,“你们不喜欢他。”
“许多人比他有钱有地位有学问有家势,也不会嫌弃女友。”
三和咳嗽一声,“我们和平分手。”
“三和,你太和气了。”
副导演来叫。
世琦握住三和的手一会,才走开。
三和继续她的日志。
“……。像小女孩看电影或读小说入了迷,不能自已,代入剧情,幻想自身就是女主角,我亦如此遭到戏弄,一心以为易泰是故事中男主角。”“受到创伤,痛的清醒过来,离远用客观眼光看清楚,吓一跳,什么,这就是他?”展云走进来,“你在这里?”
只见她穿一条束腰裙,那腰身只得一点点,这种细腰并非天生,它的主人大概许久没有尝过淀粉。“星维说那人——”
三和答:“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都讶异你会为那样一个人神伤。”
“我年幼无知,不知好歹。”
“全中。”
三和说:“由你们三人来评估他,我比较服气,以你们的条件阅历,确有资格说长道短。”展云嗤一声笑,“我们整日被报章杂志评头品足,难得有机会也过一下这种瘾。”三和吁一口气。
“三和,那个人,算了,向前走,一定有更好的,星维喜欢你,他说,你一声口哨,他立刻奔到你身边。”“他真客气。”三和笑了。
下午,三和回房休息。
世琦进来睡在她左边。
展云又跑来挤到她右边。
三个年轻女子咕咕笑,王星维推开门,“没我份?”
他打横躺到床脚,三女索性他脚搁他身上。
除出在大学宿舍,荣三和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所以大学岁月永远令人怀念。他们说一会笑,楼下叫人,他们就散了。
晚上,三和独自站在后园看雨景,王先生在篱笆那边说:“儿媳叫我去过年呢。”三和笑,“那多好。”
“孙女发觉我并非古怪老头,乐意与我相处。”
“对,凡事不要计较。”
王先生答:“我想清楚了:凡事出钱出力,他们若欣然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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