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轻棠拂袖,替她挡去冷意,方对着门外说:“师姐请进。”
下一瞬,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内。
乌云姗一脸淡漠地瞥过还心有余悸的李秋宁,转头看向鲍轻棠,冷硬地说道:“师弟有客?”
鲍轻棠道了一句“师姐稍等”以后,便伸手从书架上随意招了一册功法,递给李秋宁,说:“你今日先离开,有事下次再说。”
“是。”接过书册,素天心偷偷望了一眼乌云姗,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出门以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心里更坚定了要强大的心。
却不知,她面上闪过的所有挣扎怨愤痴缠,都看在门后两人的眼里。
“是为了她?”没头没脑的一问,鲍轻棠却知道她所指何事,轻轻地点了点头。
“神身不合,运气而已。”乌云姗淡淡道。以她的本事,一眼便能瞧出这人是野魂强占人身。魂魄和身体明显不合,能不相斥崩溃纯属运气好罢了。
鲍轻棠蹙眉,“所以我在担心这样下去会提早毁了素师姐的尸身。”
“摄魂之法,太伤功德,乃我辈道修大忌。”乌云姗言下之意依旧是劝他再多等些日子。只是这般关心从乌云姗冰冷的口气中听来,说不出的僵硬。
鲍轻棠摇头,坚定道:“此事耽误不得。魂魄离体,身体却依旧活着,会耽误素师姐错过重入轮回的最好时机。”
乌云姗不再多言,手中多出一本黑封的薄册,随手扔于桌上,闪身离开。
******
李秋宁回到殊华苑以后,遣退使婢,就回了房间。她心不在焉地将功法搁在一边,就坐在藤榻上怔怔出神。
无论是乌云姗那冰冷不屑的眼神,还是自己蝼蚁一般的卑微无力,都让她心头不甘。
她是天之骄女。即使前世生于平常人家,亲母早殇,继母不亲厚,父亲重男轻女,偏疼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靠着自己的努力,读上了一流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大企业寻了份前途无量的工作。这是一个讲述平凡女青年积极向上,超越自我的励志故事。当然,如果忽视掉其中某个金主的作用的话。
虽然那日游艇出海时因为一桩意外自己溺死海中,可是下一刻的重生让她知道,这是上天为她打开的一扇更广阔的大门。
一世富贵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一抔黄土一场梦,哪比得上逍遥天地,万世长生。
这么想着,李秋宁迫不及待地取过一旁的功法,磁青纸面上书“坐忘诀”三字。
翻开书面,赫然是“坐忘无我”四个大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李秋宁不知此话何意,惟盘腿闭目,五心向上,在心中默念起这段话来。枯坐了一下午后,却毫无所获。
第二日,第三日,……
终于,在五日后依旧不能明白其中所谓的“心不动故,行都泯故”是个什么意思。一番思虑后,她将功法拆乱打散,寻来几个使婢杂役,分别询问他们是否明白这些句子可是何意,杂役使婢皆摇头口称并不识字。
这般下来,李秋宁毫无所获。而且,在李秋宁无知无觉的时候,她的这番动作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来她由鲍轻棠无故安置在殊华苑就已经引起不少注意,如今更是上至筑基金丹,下到杂役使婢,都知道殊华苑有个女修在向凡人询问道法之事,一时引为笑谈。
******
素天心慢慢行走在黑森林中,茫茫不知多久。
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平静下来,心中一片安宁。路还是那条路,却没了原先给人的那种无边无际的感觉。每走一步,素天心都觉得随时可能走出林子。
林子里只有一条路,不宽不窄,仅容一人通行。林子中只存在一条路,无论素天心走向何方,最后都会回到这条路上,继续向前。
当黑森林渐渐退去,一条大道开始出现在眼前。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各色身着异服的人,没有人说话,都在埋头赶路。
素天心向后望去,原本那片她不知呆了多久的黑森林不见踪影,大道四周宽广空旷,一目望去,只见天地相接,一览无余。
素天心想找人问路,却无人理睬于她。
“快走,快走,要赶不上了。”有声音催促道。
素天心却没见到说话之人。
低头,一颗生着两条小胖腿,挥舞着碧绿的叶子,浑圆晶莹的白萝卜急匆匆地从自己身边跑过。
42忽闻道音
“请问……”
素天心开口,还没来得及问话,白萝卜精已经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走远了。
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去,却发现这一步自己竟怎么也迈不开来。两脚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到达不了。
素天心恍然,很多原先没注意到的细节此时慢慢在脑中回复。往身边看去,才发现周围的人行路也是有快有慢。快的几步之间就消失在素天心的视线里,慢的走了好久却也是原地踏步。
素天心运起观气术看去,周围所有景象皆都消失,天地之间,唯遗她一人。
正当她惊异不已之时,空中突然泛起波纹,好似小石子落入湖中轻轻荡起的涟漪,素天心的观气术瞬间被破。
她一阵眼晕之后,人群显现。周围的人依旧艰难地在赶路,神情却严肃庄重,不似在攀山,更像是在膜拜朝圣。
素天心心中震颤,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往即使对方修为高于她,观气术也只是不能窥探境界,让人深陷白茫茫的迷雾之中而已。可是,如今观气术却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自己又陷入了幻境之中不成?
素天心心里疑惑颇多。她是记得自己先前被困寒潭,险些落得个道消身殒的下场,最后自己拼尽最后一力,食下那滩鬼水,想强行炼化它重筑道基。后来发生何事,她却又不甚清楚了。她醒来时,便已在先前那方黑森林里,而且还只是神魂之身。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模样已经多久,但是先前黑森林莫名消失,现在行人诡异,素天心说不准自己这是身陷多重幻境之中还是进入了一个波云诡谲的秘地。
素天心没来得及多想,就见身前的大道石浪翻滚,渐渐堆砌成一个丈许高的石巨人。
素天心心道一声:“幻境!”而后严神戒备,以防眼前的傀儡石人突然发难。
却见那石人眼睛一瞪,不怒自威,道:“尓在施法?”声音浑厚威严,振聋发聩。
素天心见着这石巨人竟能口吐人言,心中一诧。而后才醒悟过来它是在问她话,犹疑一番,才道:“刚有施展观气之术。”
“万界山禁法,尔辈不知?”石巨人严声说道,语气中尽是呵斥之意。
素天心自知理亏,不敢多作争执,遂执礼道歉道:“前辈恕罪。晚辈初到此地,不知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那石巨人本待再说几句,突然好似看到了什么,竟粗口骂道:“你这小辈,各方仙魔佛鬼已至,青坛道场那边忙得席不暇暖,你竟还有闲心在这边打诨磨叽。事后我定要去天君大人面前参你一本。”
素天心不明所以,奇怪道:“前辈,您是否认错……”
话未说完,就见石巨人金刚怒目,喝道:“还不快去做活!”
说罢,巨臂一抬,双臂一合,巨大的气浪直冲素天心面门,将她直掀上了天。气劲之强,以至于素天心在空中完全无法作为。
不知多久,素天心才自空中落下。
素天心本想御气稳住身形,突然想到“万界山禁法”的说辞,才堪堪停住了已经掐诀的手指。然后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身体,不至于让自己摔得太狼狈。
扶着腰,搓揉着手臂,素天心从地上爬起,才发现那向山顶延伸的石阶已到了尽头。在她的身前,矗立着一座 石坊。坊身朴实无华,无甚花样,只有坊额上镌“坐忘无我”四字,笔底龙蛇,浑然天成。
素天心立于坊前,只觉巍巍天道,迎面而来,触手可得。
素天心不自觉地伸出手,颤抖着手指想要上前触摸。
“道之一字,唯心而已。你这般得到的道,可是自己的道?若不是自己悟来的道,得之何用?”
熟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惊得素天心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兴奋紧张地额头见汗。听了这话,心里一凉,恍然大悟。她抬头四处张望,不见人影。
素天心却是认出了那说话之人,面对石坊,整理衣冠,而后伏身恭敬道:“天心谢过天君大人点拨。大人多次点醒天心于困顿失我之时,譬如新生,天心无以为报。”
“呵。”那声音浅浅一笑,说:“你我有缘,因果已生,我且不过遂了天意罢了。况且,每次见你,观你明心了悟更深,我心亦喜。不得不说,天道不仁,却终有钟情。”
素天心听了此话,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说:“天心修途一路,磨难重重,不敢受大人天道钟情之言。反而,天心如今这般成就,皆是因为大人所赐雾息石之功。”
“你是想说,,所得种种,皆是因我钟情于你?”
那声音带着点笑意,素天心知道天君大人在调侃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却依旧点了点头。
“雾息石应天道之力而生,入你手中,我最多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后你经历种种,虽过程曲折艰难,却多有所悟。你以为,道之钟情,就是那所谓的气运?世界无穷多,多少修仙者,惊采绝艳之辈古来数不胜数,它何须以气运降身,助人成仙?”
似乎是看到了素天心越来越疑惑的表情,天君接着说道:“天从不需投机取巧。既是为仙,便要助天循道法自然之责。气运在身,一心专修我道,我欲无穷大,我命由我不由天。当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天不予我,我便逆天而修。天要他们何用?”
“那天君大人为何会说天道钟情于我?”素天心疑惑。心里想,总不会是因为我太倒霉了吧?
“不是你倒霉,而是你的悟性。”
“悟性?”素天心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很久以前开始,她对于功法修炼就相当愚钝,这也是她在重华宗九年,也只能练上练气五层的原因。
“悟性不是看你修炼功法的速度。如果你比别人慢,只能说明那本功法并不适合你。你的悟性更多在于你对五行灵气本源的明了。”
无论是分割灵气调制幽玉昙香丸,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改造法术,这种想法不是素天心独有的,但是并不是想到了就能做得到。
五行灵气是天地本源,当能够剖析本源之力时,离道就不远了。只是,踏道飞升,也绝不容易。
“那不是灵根么?”在素天心心里,修道首看的就是灵根,灵根的好坏最直接的决定了修士能在大道上走多远。
“灵根只是媒介,以灵根之资,感五行之气,观其中奥妙,悟天地法则。天道无穷妙,能修几何,各看悟性。”
至此,素天心算是听明白了。
却不知,九天宫中,正执白子与白衣人对弈的青衣人浅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傻姑娘,这般愚钝,又这般聪慧,果真应了‘大智若愚’这话。修途漫漫,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修仙道上,还得看她自己。能不能有所成,就看她自己的机缘了。”
“长生今日心情甚好?可与我说说?”青衣人刚落下一子,就听对身的白衣人开口。
43排行第九
素天心站在偌大的青坛道场之上,只觉误入仙境。
仙音袅袅,紫气缭绕。上有仙鹤于头顶盘旋飞舞,欢快鸣叫。下有仙人临风而立,超然脱俗。她原本问路的心思也不知抛到了何处。
素天心在人群中流连,看见不远处有头戴九阳巾,身着八卦广袖道袍,脚蹬一双藏蓝翘头厚布鞋的道士,有潇洒不羁之人直接将拂尘插于身后腰带之上,有清肃沉稳之人正身以肘虚脱,有豪爽豁达之人就地横卧,悬壶饮酒。往旁边看去,则是身坐金莲,着木棉袈裟,手持佛珠,慈眉善目的和尚,周身隐隐泛有五彩金光。更甚至有头生黑角,兽首人身,面目狰狞可怖,着或红或黑袍裳肆意狂笑的妖魔。
不多时,有小道士走到山巅,轻轻撞响亭中一座半人高的铜钟。
“咚……”
广场上瞬时安静下来,各人皆拂身整理衣冠,端正面容,直身正立,神情恭敬而郑重。
青坛道场中间的道台上突然出现一抹青色身影,面如冠玉,素履青衣,端身而立。
“天君大人。”台下众人以道礼迎道。
素天心本在人群中装模作样,听到此言,猛地抬头,怔怔地望着台上之人。
青衣人浅笑,袖手一拂,道场上出现排排素色蒲团,“今日讲道,我为师,亦为友,众生无须多礼。”
众人又是一礼,方才按位入座。
素天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的,等到她醒过神来时,只听旁边有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压低了嗓子,正在窃窃私语地说:“呼~这次终于得了个席位。我都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每次只差一点点,就被石胖子给丢回去了。这次试了我新研究的缩地成寸,那石胖子居然被骗过去了,没来追我,嘿嘿~”
素天心觉得自己的脸突然黑了,她发现自己无意中似乎替某人背了个大黑锅,而那人此时正在自己身边向人炫耀。
“吱吱~你好厉害,我是偷偷在金莲子的坐骑金莲下啃了个洞,你看,门牙都磨没了一颗……”
素天心额角抽搐,转头看去,原本还黑着的脸就僵掉了。
她身边压根没有什么人。左边的两个蒲团上,一个白白圆圆的萝卜头和一只灰不溜丢的老鼠相谈甚欢。一个头顶叶子欢快地摆动,一只细细长长的尾巴甩来甩去。
素天心是知道妖修的存在的。妖修与灵草灵兽妖兽甚至凶兽异兽同出一脉,早生灵智,习修习之法,却不走正道化形之路,以各种诡异功法,投机取巧,强塑真身,是谓妖修。
而眼前这两家伙全无妖修暴戾之气,甚至气息温和,让人尤为舒服,那么应该是真正的草木化精,灵兽成精了。
草木化精,相较于修士修炼难度更甚几何。草木之灵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为食,本身修行不借外物,修途漫漫。还要谨慎戒备各方修士,以防它们采药炼丹,到头来为了他人作了嫁衣。
只是,素天心瞥眼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那能说会笑,能跑会跳的白萝卜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灵草。
似乎是发现了素天心的视线,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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