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子规被拒之门外,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心中想道:“朱廉,总有一天,我会再进入宰相府,到时就是你宰相府毁灭的时候。”
“姑娘,启程吧。”几个侍从对利子规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利子规问道。
“相爷吩咐要送姑娘出东京。”
“如果你们肯听我劝告的话,就应该知道不该把我带出东京。”利子规镇定地讲道。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
“你们带我离开东京,小侯爷有一天找不着我,要你们交人,后果会怎样,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
“那……那姑娘说该……该怎么办?”
“东京之大,你们找一处让我容身的地方,在小侯爷还没接回我之前,我决不出现让相爷降罪你们。”利子规说道,末了还添上一句,“我等着小侯爷接回我。”她说得干脆,颇有命令的口吻。
众人也觉得此举最好不过,他们深知小侯爷的脾性,自也不敢违拗利子规的意思。
利子规便在一家顺风客栈住下,心中早已另有一番盘算。她要趁着自由之身时潜入皇宫盗宝,把属于家族的宝物盗出来,以祭奠伊家亡灵。“朱廉……”利子规痛心疾首地想道,“当年你为了讨得宋帝欢心,夺我家传之宝,杀我全族之人,有一天我会连这笔血账都跟你算清楚。”
20、与子同仇(一)
四更天时,利子规换了一套夜行衣,找了一处防守较弱的宫墙翻越而过,她明白若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在这偌大的宫城寻找销声匿迹的宝物并不容易。还好她在皇宫里早有内应,她暗中跟随巡视的卫士来到红琉院。
红琉院乃是皇帝款待外宾的皇家重地,虽已丑时,但院内仍然灯火璀璨。利子规望见偏北方向的栏杆上摆有一株玫瑰,在寂静的夜色中花朵仍然如此浓烈、张扬地绽放着,她认定这便是萧湘女的住处,就走了过去,轻轻地叩了叩门。
萧湘女听到响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让利子规进去。“你不是说要救我出去吗?像这种笼中鸟的生活,我一刻也不愿待。”萧湘女见到利子规就抱怨道。
“这重重禁宫,你认为我该如何救你出去?”利子规反过来问她。
“你帮我对付姓云的。”萧湘女咬牙切齿地道,“我相信你是他的克星,只要对付得了他,我便可以出去。”
利子规听后,心里想了想,接着问道:“我叫你打探的消息,你探得怎样?”
萧湘女道:“我下重金买通珠宝库的小吏,他们说根本就没有凤凰彩翼这件珍宝。”
“真的没有?”利子规半信半疑,摇头道,“不可能。”
“反正没有就是没有,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一定是藏到哪里去了。”利子规念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质问道:“是谁在房内?”
利子规听到是云毅的声音,立马从窗户窜向外面,云毅已经飞了进去紧接着追随而出。
云毅追着那个黑影,直到黑影进入御花园的暗处,突然反手向他出招,只掌从他脸前削过。云毅侧头避过,趁虚而入,右手顺势掐住那人的粉颈。他感到所按之处柔腻细滑,明显是女子的粉颈,心想好个胆大的女贼,竟然夜闯皇宫。细看之下,那个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但是两眸粲若明星。云毅心中一颤,似乎已察觉到眼前之人是谁,他仍然掐着她的脖颈,左手却去揭开她的面纱。面纱之下,月光之中,那娥眉、鼻尖、嫣唇依旧重现眼底。
“你还不放手?”利子规道。
“你夜闯皇宫,关联甚大,我不可以让你这么就走了。”云毅厉声道。
“你难道忘了当初的誓言?”利子规提醒他。
“什么誓言?”
“是谁跪在他叔叔面前起誓,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能与我为敌,更不能伤我。”
利子规的话如当头一棒,云毅无奈,松开她的脖颈。“你夜闯皇宫,是不是还想救萧湘女出去?但你从不会无缘无故救人,你要她帮你做什么事?”云毅追问道,他离利子规不过三尺,以防她随时逃走。
利子规望见假山深处有一处连月光都照不进去的黑暗洞穴,便对云毅道:“我们在这里谈话随时都会被人发现,你跟我来,我把事情告诉你。”
云毅不太相信她的话,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利子规狡黠地对他道:“就算是我骗你,你难道不想听一下?”
云毅没有拒绝,他本可以拒绝,可是他却痴痴地望着她,甘愿随着她走进黑暗的洞穴,自此走进弥漫一生的凄风苦雨。
假山四周一片死寂,伸手不见五指。利子规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但是云毅却可以听到她心跳的声音,感到她吐气如兰,呼到自己脸上,伴着淡淡的幽香。这让他不由得记起峨眉山的暗室,她咬他的手腕,还有嵩山瀑布前的那一夜,她与他热吻,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找萧湘女,是想要她帮我打听一件‘凤凰彩翼’的珍宝。”
“那是什么东西?”
“她跟血鸣和玉一样,都是世间罕有的宝物。”
“照你这么讲,‘血鸣和玉’和‘凤凰彩翼’都是伊家之物,那他们为何会流落各方,甚至于皇宫之中?”
“你想听的话,必须在我面前立誓,今晚我告诉你的话,你不准告诉任何人,就算是你忠心耿耿的洪大人,你也不能泄露半句。”
“要我不忠于洪大人,那我宁愿半句都不听。”云毅迈步要走出洞穴。
利子规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左右为难,又何必卷进来,在狭缝中生存。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岂不落个干净?”
云毅回头反驳道:“我之所以忠于洪大人,是忠于我自己的心,我之所以想要了解真相,知道我叔叔的遭遇,也是忠于我自己的心,我并不觉得左右为难,真正矛盾的人是你。”
利子规凄恻地道:“是,因为你并不知道我的经历,所以你不明白我内心的恐惧。”
利子规第一次向旁人吐露心事,云毅难免触动,他想不到如此强悍的女人,内心也有脆弱的时候,他不了解她的过去,却从她深沉的语调中体味到她的哀伤,以致忘了以前她害他的种种手段。云毅道:“好,我暂时答应你,先不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他人。”
利子规听他说完,才缓缓地道:“从前,金陵有一个卑微的商人,没有任何名气和地位。他从外人口中听说伊家有两件世间罕有的珍宝‘血鸣和玉’和‘凤凰彩翼’,便想亲自见识一番。他凭着自己卓越的鉴宝才能,深受伊家主人伊鸿鹏的赏识,他假意拜伊鸿鹏为师,也终于见到了伊家那两件传家珍宝。后来,这个商人上京城去做生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再回到金陵时 ,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脱胎换骨的人物,而他这次回去金陵,是因来知道天子喜欢搜罗珍宝,鉴玩宝物。”
云毅听到这里,心中大为惊愕,他从利子规的话中预测到伊家将会发生的灾难,这种彻骨的寒意令他不自觉地锁紧双眉。
利子规继续说下去:“这个恶商购买了大批杀手,暗中去抢夺伊家珍宝,但伊家不是一般门户,伊家先祖深得后唐皇帝器重,后来虽然投靠宋廷,但谁都知道伊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高第,区区几个毛贼怎么能轻易抢走宝物。那个鬼迷心窍的恶商就想了一条毒计,上京领了一道足以致伊家家破人亡的圣旨,那一夜,金陵的灯火亮如白昼。”
朱廉带着人马,高举柴火在伊家大门外嚷道:“伊鸿鹏,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府邸。”
伊鸿鹏打开府门,指着朱廉骂道:“你这条丧心病狂的疯狗,枉我收你为徒弟,待你不薄,还想等小女长大后将她嫁给你,没想到你原来是觊觎我伊家宝物,今日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带人来围攻我的府邸。”
“伊鸿鹏,既然你对我这么好,何不连同你那两件传家之宝也送给我?想必你也听过,赵国的和氏璧,可用十五座城池交换,我将血鸣和玉和凤凰彩翼敬献给圣上,它日必当加官进爵,到时我再回报你们,岂不两全其美?”
“你休想。”伊鸿鹏喝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妄想夺走它们,我也决不让你踏入伊家大门半步。”
“只怕你快没了这口气。”朱廉笑了笑,拿出圣旨,赫然念道,“金陵伊家,后唐余孽,偏于一方,私怀不轨,图谋犯上,必须满门抄斩。”
“你胡扯!”伊鸿鹏怒发冲冠,斥道,“这道圣旨是假的。”
朱廉道:“我的圣旨是假的,但是我身边的禁军却是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对部下使了个眼色,众部下听从命令,向前冲杀。他们本来不必大开杀戒,但是朱廉对他们威逼利诱,使他们不得不惟命是从。
伊鸿鹏素日赡养了一批门客,此危险关头,门客忠心护主,与禁军拼杀。他们保护伊鸿鹏进到里屋。
伊鸿鹏看到无辜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哭诉道:“我们伊家今日可要完了,我就说不久之前看到六月飞雪不是个好兆头,那是天大的奇冤呀。”
“老爷……”宁氏一边抹泪一边焦急地道,“莲心还小,夏雪更在襁褓之中,咱们死了没关系,可要想办法保住我们的女儿。”
伊鸿鹏点了点头,嘱咐道:“莲心,你带着妹妹躲进厢房的暗道里面,我已飞鸽传书请了一批江湖侠士赶来救你们。”
“老爷,不好了,朱廉带着人马杀进来了。”外面的小厮嚷道。
“爹,我害怕!”伊莲心哭了起来。
“莲心,别哭了,朱廉那恶贼今日大开杀戒,是要毁尸灭迹,抢到我们家的家传之宝,那血鸣和玉是染了后主鲜血的传国玉玺雕琢而成,而凤凰彩翼是南唐历代的后冠,它们都是无价之宝,但如果迫不得已的话,你们暂且用它们作饵,逃出生天,保住性命。不过你和夏雪都要记住,伊家今日的血是为了珍宝而流,他日你们要取得朱廉项上的人头和拿回这两件珍宝,以祭我伊家亡灵。”
“爹,娘,我不要离开你们。”伊莲心哭喊道。
伊鸿鹏无奈地摆了摆手,叫姓乔的奶娘带他们两姐妹躲到暗道里。
伊莲心躲在厢房的暗道里面,乔奶娘抱着伊夏雪,不时地给她喂奶。伊夏雪仿佛也知道大祸临头,竟乖乖地呆在奶娘的怀里没有任何哭闹。
伊莲心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外面的禁军议论道:“伊鸿鹏夫妇已死,但朱大人还要我们找出他们的女儿,斩草除根,这也太不厚道了。”
“你们胡说什么?”另一个禁军责备道,“朱大人是说那两件宝物在他们女儿身上,所以要我们找出她们。”
“为了两件珍宝杀那么多人,真是……”
“你懂个屁!要是谁阻了朱大人升官发财的路,谁就得死。”
伊莲心听到父母已死,幼小的心灵充满恐惧,她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眼泪又要流下来。
乔奶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安慰她,叫她不要再哭,以防吵醒了妹妹,又让外面的禁军发现。
伊莲心在短短的一夜间,人生遭遇巨变,便真的懂事不少,果真没有再落泪。
她慢慢在乔奶娘的怀里睡着,不久之后奶娘摇醒她,对她道:“大小姐,我听到外面有激烈的打斗声,想必是救兵来了,他们都在喊你的名字,叫你出去。”
“奶娘,那我们要不要出去?”伊莲心问道。
“咱们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奶娘先出去看一下是不是救兵来了,我怕他们找不到我们。”
“奶娘,你要快点回来。”伊莲心唤道,便从奶娘手里接过妹妹。
乔奶娘迅速移动烛台,原来暗道设在壁柜后面,使得朱廉等人都难以发现。乔奶娘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又赶紧把暗道的门关上。
伊莲心躲在暗道里屏住气息,数着奶娘的脚步,她知道奶娘已走出厢房,过了不久,忽然听到奶娘一声惨叫,伊莲心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心里恐惧到极点,她希望此时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噩梦总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她还能骑在父亲的肩上玩耍,靠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但是她在暗道里嗅到外面的尸臭味令她明白眼前的现实。她紧紧地抱着妹妹,手脚不停地颤抖。
外面厢房门口朱廉的急令声传到她耳里:“她们肯定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直到外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伊莲心已经又累又困,却是难以入睡。又过了些时候,伊莲心听到有人在喊她:“伊侄女,你在哪里?我是萧原萧居士,你在哪里?”言语真切,诚恳动人。
伊莲心想到乔奶娘惨遭毒手,下定了主意不再上当。如此又过了两天,外面那个声音仍在,而且叫唤声越来越凄厉。伊莲心听着大为感动,况且暗道里已渐无充饥的干粮,妹妹也快没有粥水可喝,她们倘若一直呆着,也只有死路一条。伊莲心的小脑袋转了转,她拿不定主意是否真要出去,便慢慢劝服自己外面的那个萧原是个好人。趁着萧原找寻她们的声音未止,伊莲心终于爬上石墩去移动烛台,瞬时暗门打开了。
一个长眉道长收回准备跨出厢房的步伐,转身惊喜地望着她们。他为伊家还有两个幸存的后人而振奋。萧原走到伊莲心面前,蹲下去语重心长地问道:“你就是伊鸿鹏的女儿伊莲心?”
“嗯。”伊莲心点了点头。
“好……好……”萧原激动地道,“苍天有眼,总算让我找到你们,慰藉了伊兄在天之灵,咱们现在就走。”
伊莲心跟着萧原跑出厢房,伊府上下都是一片死寂,地上偶有一堆堆血迹,直熏得她要作呕。“我爹娘呢?”伊莲心哭着询问。
“贫道把他们伉俪葬在后花园。”萧原劝慰道,“别哭,我怕敌人还埋伏在附近,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萧原从马厩里牵出他的马。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支箭疾驰而来,划破了伊府的沉寂,从萧原的背上直穿而过。
萧原冷不防中了箭,他低下头,望了望被他绑在怀里的伊夏雪,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从身上解下伊夏雪交给伊莲心。
伊莲心接过妹妹,见萧原身上的道袍都被鲜血染红,直吓得她停止了抽泣。
马厩里传来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声,朱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对着他们道:“我一直等着引蛇出洞,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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