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和朱祁钰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相对望了一眼,朱祁镇向前一步,想扶起凌若辰,朱祁钰退后一步,脸色苍白,本想就此离去,可是望着凌若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静静地坐在了一旁。
凌若辰执意不肯起来,坚持地说道:“皇上若是不肯收回成命,臣妾就长跪不起。”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有些犯恶,但一想到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若是她不坚持,就可能真的出现,只得强忍着心里的别扭撑下去。
朱祁镇意外地看着她眼中坚决的神情,全然不似平日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动,拉住她的手臂轻叹道:“梓童你先起来,此事容后再议。”
凌若辰执拗地跪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隐隐地已经急出了水光。
“皇上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朱祁镇见她竟使起了小性子,没有半点皇后的风度,可那眼中泪光点点的样子,却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道:“先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凌若辰大喜,生怕他再反悔,急忙站了起来伸出小手指,“你是皇帝,金口玉言不能骗我的!”
朱祁镇好笑地跟她勾勾手指,轻轻摇了摇头,“先用膳吧!”拉着她坐下,冲着朱祁钰轻笑道:“王弟不必在意,皇后其实是个很真性情的人,方才不过是担心朕,一时失态罢了。来,还是先用膳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喏喏地应了一声,低头吃了几口饭菜,味同嚼蜡,再抬头的时候,看到对面朱祁镇正同凌若辰轻声说着什么,凌若辰已经破涕为笑,笑颜如花,犹带着几分羞涩,说不出的娇俏动人,那些个后宫王府的佳丽们,哪里有如此自然纯净的神态,他看得心中一痛,强撑着笑容说道:“皇上与皇后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想来很快就会有个白白胖胖的侄儿让我抱抱了,我大明江山也就后继有人了。”
他这话一出口,凌若辰先是一怔,直直地望着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就低下头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朱祁镇不以为意地笑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要说孩儿,朕倒是听说,王弟你新纳的王妃,是兵马指挥使汪大人家的千金,贤良淑德,说不定比朕还要早得麟儿呢!”
朱祁钰看了眼凌若辰,苦笑了一下,当初若不是太后和皇上从中做了手脚,或许这皇后和王妃的人选就该调换过来,只是天意弄人,木已成舟,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两人恩爱至此,他也该彻底死了这条心,好好对待自己的王妃了。
王振传令下去,召集了京城禁军三大营的十七万兵力,又命周边县镇的卫所兵随军出发,号称五十万大军,在五日内集结完毕,准备北上征讨瓦剌犯境之兵。
驸马都尉井源,都督王贵、吴克勤等四位将军奉命各领京军一万人作为先锋出发抵御瓦剌军。太师、英国公张辅,太师、成国公朱勇统领大军相从;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学士曹鼐、张益等统禁卫军扈征。
整个北征大军由禁卫军统帅、内衙总提督王振统领和指挥。
郕王朱祁钰受命监国,暂理朝中事务。
而这一切,被朱祁镇严令宫中上下,瞒住了坤宁宫。
后宫上下人等,原本就多受王振管辖,再加上王振又密令东厂厂卫警告了几个主事太监,坤宁宫上下人等自然是战战兢兢,无人敢多言一句。
等到出发的那日,战鼓如雷,风云色变,凌若辰独自一个人在看那《白蛇传之断桥》一幕,忽闻雷声,猛然站起,冲出坤宁宫的时候,遇上了送别朱祁镇回来的监国大人,方才知道,被王振忽悠得早已昏了头的朱祁镇,已然带着文武百官,几十万禁军,浩浩荡荡地开往北方,准备横扫瓦剌来敌。
凌若辰闻言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教,拉着朱祁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让他走了呢,难道你真的不记得,皇上若是去了关外,就会——”话未说完,她的手上那碧绿的镯子骤然收紧,只觉得一阵头痛,她拼命想吼出那句话来,让他去阻止朱祁镇出征,可是她张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拼命一用力大吼,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昏厥了过去。
朱祁钰看着她被宫女们搀扶回坤宁宫,那些人诚惶诚恐地拜别了他,他挺直了脊梁,朝自己的轿子走去,眼底,有种奇异的光彩在闪动着。
第四章 初战
在朱祁镇大军出征的同一天,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怂恿着大同主帅宋瑛,副将石亨,领军三万,先行出击,想在皇上御驾到来之前,消灭了瓦剌的有生力量,好让皇帝的亲征来的顺顺利利,马到功成。
郭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这次来的不再是以前那些部落里来打打草谷的散兵游勇,而是也先一统蒙古后最精干的两万铁骑。
石亨再三劝谏宋瑛,与瓦剌人作战,不可轻易出击。
明军的火器威力虽然巨大,但是器械笨重,操作复杂,又大多是步兵配备,机动性远不及骑兵。
也先大军以逸待劳,在阳和早早就布下了口袋,等这三万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到时,迎接他们的先是投石机轰击,砸烂了小半的侧厢车,堵住了后军的行进,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漫天箭雨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撕开了明军的队列。
宋瑛和石亨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一见情势不妙,立刻命人布起了盾牌阵护住火枪手,准备等瓦剌军冲入射程就开始射击,前面的侧厢车有部分被砸烂,其他的如活动的堡垒般,向后退去,逃离了投石机的射程。
郭敬在军中看到那遮天蔽日的箭雨,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两位将军,想不到这蒙古人如此凶悍,我们是不是先后退入关,暂避一时?”
宋瑛摇了摇头,悍然说道:“督军不必担心,只要蒙古人敢再上前百步,就进入我军射程,到时候不管他们人马有多凶悍,血肉之躯,又怎是我火枪火炮的对手。”
石亨犹豫了一下,说道:“骑兵大将军,末将觉得这箭雨之密集,来得只怕是瓦剌军主力,若是真是也先的万人队,只怕我们的三千骑兵顶不住啊!”
宋瑛马鞭一指前面的数千火枪手,傲然说道:“有他们在前面,别说区区万骑,就算再多上几倍,也无所畏惧!”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晴空里炸响了一个霹雳,狂风乍起,乌云滚滚而来,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宋瑛和石亨面面相觑,俱是一头的冷汗。
天有不测风云,可偏偏此刻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蒙古铁骑,踏着滚滚烟尘,如一道黑色的旋风,从地平线那端席卷而来,声如奔雷,势同闪电,马蹄直踏的大地颤抖,连他们座下的马儿都有些躁动起来。
方才还湛蓝的天空,一转眼的功夫就阴暗下来,阴云密布,狂风阵阵,天黑的几乎像是到了晚上。
郭敬看到风云乍变,也是吓了一跳,有些提心吊胆地问道:“宋将军,这出兵之际,天色大变,只怕是不祥之兆,我们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宋瑛看着那天边袭来的黑云,轻轻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石亨点点头,黯然说道:“此时一旦退兵,只会被瓦剌人趁机追袭,我们多是步兵,根本跑不过瓦剌铁骑,倒不如拼上一拼,纵死无憾!”
郭敬打了个哆嗦,身上一冷,一颗黄豆大的雨珠砸在了他的鼻尖上,冰得他一个激灵,一股寒意直钻进心底去。
宋瑛拔出剑来,指向天空。
“传令,攻击!——”
传令兵有些愕然地望着主帅,敌人尚未进入射程,此时开枪,十枪里能有一枪打中就不错了,可军令如山,他也不敢怠慢,急急命人击鼓传令下去。
刺耳的火枪声如连串的鞭炮般响起,可瓦剌骑兵距离尚远,只能看到前面被打折的草木四下溅起,而那片可怕的黑色旋风,还在步步逼近。
石亨长叹一声,向宋瑛领了军令,转去骑兵一翼。
暴雨已经倾盆而下,第一轮枪声过后,第二轮的枪声明显地稀疏了许多。
到第三轮时,瓦剌骑兵已经进入了射程,可是大多数火枪已经被暴雨淋湿,非但打不出去,有些甚至当场炸膛,伤到了自己人。
石亨立马在三千精骑之前,寒声说道:“今日天时不利,就要靠我们去挡住蒙古人,才能让其他弟兄脱险,你们够胆子的,就跟我杀上去!”
这三千骑兵,是他到大同以后亲自训练的,他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也曾经一起战斗过无数次,此刻话一出口,众皆响应。
“誓与将军同生死、共存亡!”
石亨拔出长刀,森然望向前方,“纵使战至一人一马,决不后退!”
“死战到底!决不后退!”
“冲!——”
这三千人马,率先冲向了黑压压袭来的蒙古人。
等到了近前,他们才看到,那无边无际的人马,霎时将他们吞没,然后从他们的两边,如虎狼一般,冲进了后面混乱的明军之中。
长于守城用惯了火枪的前军,已经被雨水冲昏了头脑,乍一见瓦剌铁骑杀来,顿时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慌乱间为敌所杀,互相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暴雨落在地面上,霎时被鲜血染红,肆意流淌在原本青青的草原上,将这片大地都染成了红色。
石亨领着部下在瓦剌人的包围下来回冲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自己也早已杀红了眼,只是下意识地挥刀砍杀,身上的白盔白甲已经染成了红色,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只是身边并肩作战的人,越来越少,围着他们的瓦剌人,却如铁桶一般,无论怎么冲杀,都丝毫不见减少,更没有一条路,可以让他们逃生出去。
猛然间,有柄大刀从斜刺里杀出来,架住了他砍向敌人的刀,力道之大,震得他连人带马都退了一步,顿时停下手来,放眼四望,三千精骑,竟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而架住他那一刀的,竟然就是昔日在喜峰口关外见过的那个马贼,草上飞。
草上飞冲他轻轻一笑,一甩手,竟然朝他扔过一个圆球状的黑色东西。
石亨随手一抓,入手的却是一把头发,定睛一看,竟然是宋瑛的项上人头,顿时觉得胸中一痛,这厮杀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一口血直喷了出来,落在宋瑛的脸上,倒像是他留下来的血泪。
草上飞望着他傲然一笑,说道:“我敬你是个英雄,也堪做我的对手,上次我败给了你,今天你也败给了我,大家扯平。现在我也饶你一命,等你整兵再来,我们再做较量!——”说罢,他振臂一呼,带着人马从他身边走过,再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石亨手里提着宋瑛的头颅,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到处都是与他一起战斗的兄弟,今晨还意气纷发地要一同建功立业,可如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只有他一个人,耻辱地活了下来。
许久许久,他才从尸体中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望着乌云散去的天空,凄厉地如野狼般长号一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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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放假期间,我既要带孩子,还得陪吃陪玩陪逛公园。白天一点点时间都没有,晚上也只能等孩子睡觉了才能码字,所以今天更新晚了。
泪,这几天也只能一天一更了,等周二假期结束就好了,到时候一定补足了加更,希望大家不离不弃,继续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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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诏狱
朱祁镇和王振一行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同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初战告捷扫清了障碍的先锋军,而是几乎全军覆没,死里逃生的两个人。
一个是石亨,另一个,却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
是日瓦剌大军离开之后,石亨羞愤欲狂,几欲自尽,结果在狂啸一声之后,被从死尸堆里爬出的郭敬拦下,说尽好话,这才一同回来。
回到城中,郭敬抢先便来拜见王振。
两人原本在宫中有旧,今日一见面,郭敬便痛哭流涕,将此战的罪责尽数推在了宋瑛和石亨的头上,还说了那瓦剌大将与石亨有旧,方才留得他一条性命,奇Qīsuu。сom书再说起那瓦剌人的凶残彪悍,更是心有余悸,自己此番能死里逃生,真是托庇上天和皇上之福,才让他活着回来报信的。
王振听他说完,沉吟了半响,方才说道:“听你说得那瓦剌军,几可呼风唤雨,是真的这么厉害,还是——”他眯起双眼,眼神阴狠地望着他,“还是你想推卸责任,故意夸大其词?这临阵脱逃,罪当斩首,你不会不知道吧?”
郭敬被他那阴冷的眼神一扫,战栗了一下,急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赌咒发誓地说道:“下官罪该万死,没能拦住那两个贪功好战的罪臣,若非石亨阻拦,下官早就自刎在沙场谢罪了。下官留得这条命回来,也是为了大人和皇上不要受了小人蒙蔽,落入了瓦剌人的陷阱里。下官此心可昭日月,若是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振死死地盯他好一阵,终于长叹了一声,说道:“罢了,你起来吧,死里逃生也是不易,先回去歇着,皇上那里,咱家会尽力帮你说话,只是不可再对人说起这瓦剌军的厉害,免得坏了军心,若是传了出去,你这条小命谁也保不住了!”
郭敬喏喏地退下,王振却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三十万大军,对付几万瓦剌人,简直想碾死群蚂蚁一样的轻松,此刻听到郭敬说得那些人如此厉害,简直以一当十,勇不可挡。宋瑛的几万人马就这么全军覆灭,只逃回了他们两个,连作为主帅的宋瑛都当场被人砍下了脑袋。
王振打了个哆嗦,感觉到一阵凉风吹过后脖颈子,他虽然想学郑和做个名垂青史的太监,但是从没想过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好容易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能冒这个险呢?
他思前想后,还是赶紧去见朱祁镇了。
到了议事厅,正好兵部尚书邝埜带着自缚双手的石亨前来请罪,王振心中一凛,便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朱祁镇身边,静静听他们说起此番战事。
石亨语音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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