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们十分赞赏中国足协“乱世用重典”的表态,但认为只能对查有实据的违法乱纪者施用重典,而不应错伤无辜,不要造成“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漏过一个”的历史性错误。
三、中国足协是整个足协的表率,中国足协的官员又是全体足球工作者的表率。我们希望中国足协能以这一事件为开端,通过深入的调查,把反腐败的重点放在查处违纪违法的足球官员和执法裁判上,从源头上根治足球的腐败,重塑中国足协和执法者的形象。对于已经触犯刑律的腐败分子,应坚决诉诸法律,“杀无赦,斩立决”,以儆效尤。
四、这次丑闻的出现,绝非偶然,它是近年来足球界乃至整个体育界不正之风的积累和暴露。我们希望中国足协对这两轮球的处罚不是足球界反腐败的结束,而是中国足球界反腐败的开始。
宣读完毕,程局像是觉得言犹未了,又提高声音说:“这次处罚,由于时间仓促,取证难免不足,容易造成冤案。但总体说,这样的举措,顺应了民意,合乎了民情。只是,整顿的决心与姿态中,只字不提少数官员的腐败,只字不提裁判‘黑哨’问题,对此表示遗憾。”
四点表态如干柴烈火很快点燃了全国的媒体,各报刊、电台、电视台竞相报道。假球事件也惊动了亚足联,亚足联秘书长维拉潘致函中国足协,表示亚足联将在中国足协打击足球界的贿赂、腐败、暴力及假球的斗争中,随时进行协助及合作。
11月30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也派两名记者秘密来到杭州进行调查。11月31日经商量,晚上,程局约蓝天集团董事长任薄清来到台州省体育局14楼会客室,局办公室主任郑红和“反黑小组”的成员悉数在场,央视的记者以及台州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记者都扛着摄像机等候着。
任薄清面带微笑,但对记者带着小心:“不要录音录像吧,还是先聊聊。”
程局说,“我和任薄清每次谈起足球,他都有许多苦衷,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大家坐在一起,先听任总的。”
任薄清表示他非常赞成、拥护省体育局的四点表态。并道出了足坛的黑幕:
“做裁判工作有几十场,比例大约是70%—80%;钱有一个基数,每场6万元,实际花的钱肯定在这个之上,关键场次是这个的3倍、5倍。”
他还表示,足协主席杨思德不会否认足坛的腐败,应该由我们来做掀桌子的工作,而他来做扫除垃圾的工作。但不知道杨思德能不能下定这个决心和我们一起搞。
听完这番话,程局对大家表示说,一、任薄清当时的顾虑不是没有根据;二、我与杨思德比较熟悉,也有一定交情。杨思德的工作第一步由我来做,看看他的态度,我要说动他。我对任薄清说,现在的环境,你的抱负实现不了,我们做这件事是在帮你,你做不了的事我来帮你做。
程局随后在隔壁的办公室与杨思德通了电话,杨思德说,既然任薄清说他给裁判送了钱,也确实有裁判收了钱,说明俱乐部和裁判之间的交易是存在的,而且,这种事情不会是个别现象。
电话里程局和杨思德商定,次日,他就和任薄清直飞北京,并对媒体说,杨思德有决心把这个事情搞清楚,但现阶段,希望媒体不要介入。
程局此次北京之行肩负着双重任务,一是动员杨思德出来支持足球打假扫黑反贪并任主帅;二是和杨思德一起做任薄清的工作,让他讲清假球“黑哨”的情况,希望他能交出材料和证据。
这次,我和许诺都没有跟着,程局回来后把大体情况向“反黑小组”作了报告。
当时在足协那间寒碜的办公室内,程局对任薄清介绍说,杨主席从政法司的司长,再到办公厅主任,一直致力于提高中国足球的水平,改善中国足球的环境,受命于足球危难之时,他在足球圈子里是干净的,在复杂关系当中是超脱的,是我们在足协中最可相信的领导干部。
然后又对杨思德说,“今天我陪任总来,就是想听听杨主席对这场斗争的态度,任总手里有材料,但是不敢拿出来,他对足协有顾虑,希望杨主席能给一个明确的态度。”
听完程局的这番话,杨思德开始介绍自己是怎么来到中国足协的,来到足协的一年多时间里,为治理足球采取了哪些措施,其中还介绍了为防止中国足协的官员涉黑涉贪,采取了必要的人事调整。杨思德结束谈话前明确表示:我一定站在惩治足球腐败这一边。你们要相信中国足协,首先相信我杨思德,只要你们把材料交来,我肯定会一一查处。如果你们认为中国足协不可信,还有国家体育总局,总局上面还有party中央、国务院,总不能不相信吧?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要提供证据,没有证据,我不好办。
晚上18时,任薄清到楼下买了三块三明治和三块糕点,三人边吃边聊。
任薄清介绍了假球的情况,笼统地谈了他所感觉到的各俱乐部之间以及俱乐部和裁判之间的一些不正常交往,没有涉及具体的人和事,对给裁判送红包的金额也只提大概数字。他最后表示,回台州后,立即准备书面材料,然后交中国足协。
谈话结束之前,杨思德对程局说,这件事不要向媒体披露,免得被媒体炒作。
程局介绍完大概之后,扫视了一下大家,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他说,经过就是这样,你们回去后要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的工作。
大家顺次出门,程局突然喊住我:“小苏,你留一下。”
我又折回来,“程局,什么事儿?”
他看看大家都已经出去,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郑重地说:“这次,任薄清会先交出两个裁判的材料,但是同时需要这两个裁判的支持。其中一个是北京的,任薄清需要一个人去做做这个裁判工作,他说,我们反黑小组有个人十分适合。”
我问:“谁?”
“你!”
……
第一百零三章 游说
程局让我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齐盛军。任薄清告诉他,俱乐部的花名册上有记录,之前代表俱乐部去作裁判工作的正是我和前任总经理老严的秘书。
话一点破,我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只好解释道,程局,一直瞒着您是因为……
原因很简单,程局摆摆手没有让我说出来。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现在我们需要你去做这个人的工作,让他站出来,很可能,这个人就是打破坚冰,彻底颠覆中国足球黑暗的关键。
我犹豫着。进入省体育局半年多了,程局一直很器重我,我也一直在找机会报答他,希望可以为这个“反黑小组”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现在,机会来了,可我却踌躇了。齐盛军,他在我生命中就像良师益友一样,即便他曾经受贿,即便他不得不陷入这个泥淖,但在我心中,他仍然是一个好裁判,仍然是一个有良知的好人。
我知道,如果不是这恶劣的环境,他不会走错那一步;如果不是这恶劣的环境,他本该每天用微笑去面对足球,面对比赛,面对这个他热爱的事业。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命运就是如此,太多的无可奈何让他不得不深陷其中。只是与别人不同的是,在近墨者黑的同时,他尚自保留了一份赤诚,保留了一份良知。
程局见我犹豫不决,没有逼我。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
我说:“程局,不瞒您说,这个裁判和我有些关系,不然俱乐部当时也不会派我去了。这次反黑,声势浩大,我担心……”
程局说道:“正是因为这次声势浩大,所以才不可能草草收场,凡是涉黑的裁判,最后都难以逃脱制裁。当然,我们鼓励他们自己站出来,只要是交代清楚了,就一定会轻判。你朋友如果能顶着压力第一个站出来,那么在考虑他的量刑的时候就会一切从轻。”
我还在犹豫。
“再说,他不站出来,有人会站出来。而且他的证据还在俱乐部的手上,如果到时候被人检举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你去找他谈话,不是害他,而是救他。”
我低下了头。
三天后,我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登机前程局和许诺一起送我到机场,后来竟然在机场看见了已经等候多时的任薄清。任总是一个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次北京之行看得如此重要。但当他握着我的手,颤抖地说出只要齐盛军勇敢地站出来,我任薄清也将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就算我被抓进去,也都无怨无悔这样慷慨激昂的话时,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毅然地登上了那架飞往首都的客机。
在飞机上,我反复思考见到齐盛军时的应对之策,以他的为人,以他对中国足球的热爱,只要晓之以理,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下了飞机,我在他家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安排妥当,直接去了齐盛军家。
我手里的地址还是几年前他去我家拜年留给我爸爸的。这几年北京的变化很快,地址上的博园小区早已经被一个大超市所取代。无奈中,我只好给齐盛军打电话。
他听到是我,很是惊喜,让我报了位置,说马上赶到。
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比过年的时候竟然又憔悴了许多。我们在一家面馆坐下。在服务员把面端上来之前,除了见面后的寒暄,我们竟然没说一句话。
也许他早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现在说什么都是敏感的,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
他不说,我就必须开口,于是问他的近况。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感觉距离上突然疏远了许多。
面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主动问我:“你这次专程来找我,一定不是为了来问我过得怎么样吧?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哥俩,用不着拐弯抹角了。”
简单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热烘烘的,于是把我怎么进了省体育局,联赛最后两轮引起的轩然大波,以及以程局长为首的“反黑小组”将会有什么动作还有我此次来的目的都一一讲给他听,感觉上好像不是来劝他自首,而是来让他听我倾诉一样。
听完后,他沉吟良久,缓缓地问:“现在局势这么复杂,谁也不敢保证站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你也知道,我正常的工作是大学老师,一旦我站出来,即便法律不制裁我,学校也会开除我。我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老父老母,下面还有一个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我没了工作,让他们怎么办?”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老弟,咱俩不是外人,很多话我不瞒你。整个中国足坛的裁判,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决不超过两人。问题比我严重的不胜枚举,你知道大家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去,这里面除了裁判,还有一些官员,还有一些大老板。任薄清他就真得会丢下蒸蒸日上的事业,丢下几亿的资产去坐牢么?那些当官的他真得会为了所谓的足球革命而甘心丢掉头上的乌纱么?你们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不是想打击你们,中国足球真正的病源在官场的腐败,在体制的落后,你们从一开始就抓住裁判不放,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我没有说什么,他所讲得都很有道理,我无法拿出“奉献精神”这样空洞的理由来劝说他。在实际困难面前,一切高尚的论调突然变得不堪一击。此前想好的所有对策,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放缓语气说:“所以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站出来的问题,而是我站出来究竟有没有用的问题。你们搞这个‘反黑小组’,真正害怕的不是裁判,而是那些官员。他们会想尽办法不让裁判出事,借此保住自己的乌纱,所以我们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至于任薄清那个所谓的证据,如果我不站出来,就是一张废纸,屁用也没有。”
吃完了面,我们边走边聊,他并不是不想为中国足球付出,而是担心白白牺牲后却没什么效果。我说,不会吧?这次的动作那么大,一定会有成效的。他没有回答。
后来我们一起去逛了西单,我在二楼给许愿挑了一对耳坠,很典雅很精致。
晚上八点他送我回到旅馆,然后就告辞了。我本要留他多聊聊,但他说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照顾,不得不回去。他离去后,房间的门静静地关上,我才意识到,此次北京之行怕是要让很多人失望了。
八点半的时候,齐盛军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看电视。电视上明州吉祥集团董事长陈福生和吉祥足球俱乐部总经理李向君在明州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退出足坛,并且公开承认他们给裁判送了红包。
节目结束了不久,陈局打来电话,问我这边情况怎么样了。我停顿了一下说,失败了。陈局没有怪我,让我不要丧失斗志,明天马上回去。
第二天,我火速赶回台州。下午,任薄清和我们“反黑小组”见了面。大概程局已经对他说了我北京之行的结果,所以见面后他并没有再问我。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但任总依然笑着和我握了手。
简单的开场白后,任薄清问程局:“我已经向陈福生、李向君发出邀请,让他们到台州来,蓝天和吉祥两家俱乐部联合召开新闻媒体见面会,联手揭露足球黑哨,您能不能来参加。”
“好啊,这个行动我支持。事关重大,我要向杨主席通报,通报后再答复你。我这两天要去衡州召开重要会议,不可能回台州参加这个会,回台州以后,我可以接受媒体采访。”程局说。
“那就请您替我邀请杨主席,让他来参加我们的会吧。”
程局立即拨通了杨思德电话,把这件事情向他通报,并转达了任薄清的邀请。
“非常感谢程主任,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及时告诉我。但我不可能去参加他们的媒体见面会。顺便说一句,我不能,也不可能参加,除了我在外地的原因以外,我也不知道他们将要说些什么,我的身份不适合到场,不参加比较主动。”杨思德是这样答复的。
任薄清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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