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曼殊看出他面上神情的变换,眼珠一转,又哀哀哭了起来:“老爷,当初老爷子要赶连轩出霍家,连带着也要把我赶出去,您一句话都没帮我们母子说,我知道老爷您的难处,一句怨言都没有,那两年,我和连轩母子生生分离,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面,不知道看了多少冷眼吃了多少苦,可我心里,却一直都惦记着老爷,我知道您有苦衷,您不能忤逆长辈,可如今,老爷子已经不在了,霍家也该轮到您来当家了,连轩这孩子就算有千般错万般错,可他终究是您的儿子,他也知道悔改了,您看看他这两年被糟践成什么样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比死还难受……”
岑曼殊哭的梨花带泪,霍莲瑾也扑过去伏在霍长荣膝上哭道:“爸爸,您就让哥哥回来吧,哪怕什么都不给他,就让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也好啊,我和母亲哥哥走的远远的,不去碍大哥的眼,这样好不好?”
“老爷……连轩回来,不过是舍不下父母,再者,他订了婚就要成亲,胜男那孩子已经随着父母回国定居,总不能逼着人家父女分离跟着连轩在国外受苦吧……”
岑曼殊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偷偷看霍长荣的脸色,见他坐在那里,面上渐渐怒气密布,她知道这一番哭诉起了作用,不由得心头微喜,但那喜悦之下,却又透着彻骨的恨意——
当日她狼狈被赶出霍家的时候,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无家可归,她流落在外,虽然照旧的锦衣玉食,可昔日那些捧着她的人冷眼以对嘲讽她的时候,她没有一刻不再恨他。
恨他的懦弱无用,恨他的薄情,恨他的寡廉鲜耻,她跟了他一辈子,无名无份受尽委屈,到头来,却连他一句庇护都得不到,昔年对他的那些感情,早已变成心头的剧毒,而此刻在他身边的柔情似水,不过都是曲意奉承,等到连轩得到这一切,等到霍家变成他们母子的掌中物,她一定要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看看清楚,这就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心间再怎样的恨,面上却不露分毫,哭红了双眼,几步上前,伏在他肩上抽噎不止;“老爷,我知道大少爷现在成了气候,咱们霍家要靠着他,您不敢不听他的话,可是,您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就求求他,让大少爷退一步好不好……”
“混账!”
霍长荣终是被彻底激怒,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茶盏跌落在地,被震的粉碎,霍莲瑾吓了一跳,惊愕抬头,却看到父亲赤红了双眼,胸口剧烈的粗喘着,死死咬了牙关,眉眼之间全是戾气……
“什么时候霍家要靠着他那个混账东西了?什么时候做父亲的做什么决定还要求着儿子?”
霍长荣一声冷笑,斩钉截铁:“我现在就去告诉族里的长辈,连轩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霍家的血,我们霍家长房人丁稀少,不该再将至亲骨肉流落在外,理该将连轩重新写到族谱上去!”
“老爷……”
岑曼殊激动不已,却捉着帕子泪珠滚滚而落:“只是……大少爷怕是不会答应……”
“他答应不答应,说了也不算。”
霍长荣此刻,早已对霍靖琛恨之入骨,想到前太太苏向晚活着的时候,把他生生压了一头,老爷子看重苏向晚,任凭她在公司里指手画脚,却不肯要他接手博奥,如今,又是她的儿子……
仔细想来,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扬眉吐气过!
“老爷子自己生前也说过,谁先生下儿子,谁就接手博奥,靖琛克妻克子,连着四个孩子胎死腹中,怕是这辈子也没有父子缘分了,难不成要将我们长房创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
霍长荣说着,亲手扶了岑曼殊坐下来:“就算是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他老人家懂我的苦处,知道我是不想让长房绝后,不想让博奥易主!”
岑曼殊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娇娇怯怯的依偎在霍长荣肩上,四十多岁的人了,那目光却已然柔情款款,犹如少女一般,却又带着年轻女孩没有的成熟诱人味道,霍长荣看的心动,握了她的手细细劝慰:“你放心,霍家族里对靖琛不满的多的是,长辈里也有看好连轩的,这一次的事,我说了算,谁都别想插手,你就安安心心的待着,一切都有我呢。”
岑曼殊娇嗔一笑,声音轻柔:“有老爷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要是没有老爷,我们母子三人可该怎么办呢?”
这世上的男人,大概没有一个不享受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依赖的滋味儿,霍长荣自然也不例外。
“爸爸,您还真是宝刀未老,依我说,咱们霍家还是要靠着爸爸才行,姜是老的辣嘛……”
霍莲瑾也顺势逢迎起来,说的霍长荣开心不已,只觉得那些憋屈一扫而光。
是啊,他怎么说也是霍靖琛的亲生父亲,这个逆子,难不成还敢因为他接回自己的儿子就亲手弑父不成?
他今儿就是要让霍靖琛那逆子好好看看,到底霍家谁说了算。
他霍长荣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既然他不听话,那他就亲手把连轩捧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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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间,风云转变。
霍家旧事被人重新翻出,舆。论却已经变了风向。
当日车祸的事情,因为抓不到人证,老爷子和霍靖琛商议过后,只能以霍家名义驱逐霍连轩出国,却又因着这事终究宣扬出去让霍家脸面无光,因此外界并不知霍连轩被逐的原因。
如今却有传言扶摇直上,说是霍连轩不过是个可怜的无辜人罢了,因为被长兄忌惮,使了花招陷害,所以才被老爷子驱逐,而那个霍靖琛,看起来温和儒雅,翩翩君子,实则却是个连异母弟弟都容不下的心狠手辣之人。
起初,霍靖琛并没有理会这些传言,不过是岑曼殊母子闹出来的罢了,但不过几日时间,这谣言却已遏制不住之势传遍全城,而霍家族里的长辈竟也信了,纷纷为霍连轩出头,控诉霍靖琛对待同胞太过毒辣,不该逼着霍连轩有家不能回……
董事会里有几个昔年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帮着霍连轩说话:怎么说也是亲兄弟,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也该心胸放宽点,别揪着一些长辈之间的陈年往事不放了。
甚至还有人直接说,霍连轩是霍家长房的子孙,理应也为博奥出一份力,不能寒了霍家人的心……
黑色宾利缓慢的驶过那一条长长笔直的柏油马路,道路两侧的绿植已经渐渐凋零了叶子,变成了一地金黄。
车子减速,缓慢的停了下来。
林宇和赵森一脸肃容,拉开车门请了霍靖琛下车。
深秋季节,他刚结束一次股东会议,身上的黑色西服笔挺板正,纹丝不乱,而一头乌黑的发修剪的锐利有型,却处处都有着小心思,双眉修长不羁,直飞如鬓,鼻梁高挺,犹如刀削斧凿,眼眸微沉,却又遮掩不住的戾气隐约流泻。
霍靖琛步伐并不快,只是不疾不徐的在老宅子里缓慢穿行。
林宇和赵森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亦是不发一言,只是眉宇之间的凝重,任谁都看的清楚明白。
霍靖琛穿过一片桂花林,就到了霍长荣此时居住的独栋别墅,浅灰色的别墅掩映在葱翠树木之间,安静温馨。
霍靖琛停了脚步,唇角却有讥诮和悲凉的笑意缓慢流淌而出。
这曾是母亲和他当年住过的地方,可如今,早已只余下新人的欢笑。
在外面站了片刻,他方才缓步进了别墅。
岑曼殊坐在霍长荣身侧,霍莲瑾也在一边,不见霍连轩的身影。
两年未见,霍靖琛早已和当年那个被她欺凌压迫的沉郁形象截然不同。
久居上位之人,那周身的气度自然非同一般,而此刻的霍靖琛,长身玉立,黑衣桀骜,霍家人标志性的眼眸里,却是不同于霍长荣的酒色侵染的浑浊,而是浓黑幽深,恍若是不见底的古井深潭。
岑曼殊不知怎么的,就隐隐有些发怵。
霍长荣轻咳了一声,皱起眉来,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对于这个儿子的反感就越来越深。
上了年纪的人,当然更偏爱那个围着他转的贴心孩子,他自然也是如此。
“我找你回来,只是告诉你两件事。”
霍靖琛的眼神要他觉得浑身不舒服,霍长荣干脆也不再打太极,直截了当的开了口:“其一,我已经告诉了族里,重新把连轩写回族谱里去,我们长房只有你和连轩两个孩子,你又没有子嗣,长房不能绝后!”
视线对上霍靖琛的讥讽冷笑,霍长荣只做看不到:“其二,连轩已经订了婚,马上就要和虞家长女举行婚礼,咱们霍家再怎样强势,也没道理让人家骨肉分离,我已经和虞家商议好了,婚礼就在国内举行,小两口以后也定居国内。”
“父亲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还来告诉我干什么?”
霍靖琛觉得好笑:“他不出国留下来也行,我和父亲说过的话也撂在那里了,以后,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别怪我事先没打过招呼。”
岑曼殊一下白了脸:“靖琛……”
霍靖琛一抬手,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他抬眸,淡漠的看了一眼霍长荣:“我回来,也是有事情要告诉父亲,爷爷生前已经留了遗嘱,博奥是我的,任何人都夺不走,哪怕我没有子嗣,哪怕他生下几百个儿子,博奥也仍旧是我的,有些人,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他进入公司多年,早已经营的滴水不漏,那些老古董董事为了些许恩惠帮着霍连轩说话,他并不放在心上,年纪大了,不该再在公司操劳,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博奥当然会对那些有功之臣养老,绝不会让他们心生不满。
“靖琛啊。”霍长荣却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那你百年之后呢?难道要便宜二房三房的人?依我说啊,既然你命里无子,不如就兄弟握手言和,总好过博奥落入他们手里,你说是不是?”
“我命里有子还是无子,现在说也为时过早,更何况,我还不到三十岁,又不是老的走不动,父亲何必白白操心?”
霍靖琛不预备和他们多说,掸了掸衣袖折身向外走:“您有这些心思关心我的子嗣问题,不如先想想您那个宝贝疙瘩,有没有福气活到当爹那一天!”
“你!简直是蛇蝎心肠!”霍长荣终是被他这样满满嘲讽的语气弄的怒火大涨,抄起茶盏就往他身上砸去,林宇和赵森挥手甩开那飞来的茶盏,怒目瞪着霍长荣,丝毫恭敬都不曾有,更是要他怒火万丈。
“霍靖琛,你这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徒,我告诉你,你敢动连轩,先要了我的命!”
霍靖琛知道父亲的偏心,也知道这一次交谈不过是白费口舌,可是听了他这样的话,却仍是觉得心口里一片冰冷。
“父亲既然已经先失了长辈的慈爱,靖琛也就不会再顾忌太多。”
霍靖琛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顿片刻:“今日父亲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我也把话说明白,从今往后,我非但不会认那个野种为霍家人,就连您,也不再是我的父亲。”
“逆子,逆子!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这样以下犯上,天理不容!”
霍长荣气的直喘粗气,岑曼殊和霍莲瑾赶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揉胸口,柔声劝慰起来:“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霍长荣眼睁睁看着霍靖琛毫不犹豫的甩手离开,只气的心跳加快:“我现在就去找家里的长辈,我要把这逆子逐出霍家!”
岑曼殊一愣,逐出霍家……不是霍家的人,自然没道理再执掌博奥,就算是老爷子留了遗嘱博奥是他的,可霍家人却绝对不会答应让一个非霍家人执掌家族企业的……
霍长荣这老东西显然是被气坏了,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要知道,他虽然一向不太喜欢霍靖琛,但对于长房的长子长孙,心里到底是看重的,也是寄予厚望的……
现在说了这样的话……
岑曼殊的心跳的砰砰的,又怕他只是气头上的一时脱口而出,不由得加了一把火:“老爷,您可千万冷静点,靖琛是长子长孙,博奥一直都是他打理,若是把他逐出霍家……”
“那又怎样?父亲总嫌我没本事,那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没了他霍靖琛,还有我和连轩,我就不信离了他博奥就会关门!”
岑曼殊唇角微扬,不再提这个话题,却是扶了霍长荣回房,使了全身解数劝慰,柔情蜜意的轻言耳语:“老爷消消气,我让老爷舒坦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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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式公寓内,一应装潢都价值不菲,就连楼梯的扶手,都是上等的实木。
可这一切,却犹如明珠被蒙了尘,不得见天日。
每一个房间,包括阳台的落地窗帘都是终日合拢的,没有一丝的缝隙,也透不进来丁点的天光。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是从来都不开的,仿佛房子的主人不喜欢明亮,终日都只是开着两盏昏黄的地灯。
楼上楼下的邻居几乎没人看到过这家的主人出门,也从来没人上门拜访,但今日却很奇怪,那终日闭着的门外忽然来了陌生的男人,而常年不开灯的客厅,也亮如白昼。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还算年轻,皮肤是白的,可那白却透着不见天日的不健康,是灰蒙蒙的白,她的嘴唇也是灰白的,整个人都是一种灰扑扑的色调。
“霍先生还真是稀客。”
郁暖心缓缓开了口,只在说话的那一刻,她的眉眼里微微有了些许的光亮。
霍连轩端坐在那里,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他撩起眼皮看了郁暖心一眼,直接开门见山:“我来找你,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凭什么帮你?”
郁暖心拨弄了一下茶杯,“再说了,我这样子,又怎么帮得上你?”
“你不是恨沈卿卿恨之入骨吗?”
霍连轩的声音沉沉的让人听了不舒服,郁暖心抬眉看他一眼:“现在的沈卿卿我不恨了。”
已经离了婚,和霍靖琛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何必还要恨?
不过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可怜虫。
“你知不知道霍靖琛还在想着她?这两年都在等着她?”
郁暖心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却依然不语。
霍连轩轻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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