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也跟着老太太的眼神看了一眼这屏风,紫黑色,有些类似犀牛角,深沉古雅,光泽如玉,这么大件的紫檀木家具还真是不多见,整个侯府之尊也只能拿出两件来,一件就是眼前这件,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另一件则在凌远霄的屋子里摆着,是侯府好几代留下来的。
想到这,柳氏的脸上堆满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如今这世面上没有什么名贵好木料,敢情是老皇帝下了禁令。我成亲时的家具还是椿木做的,也就有几个小物件是紫檀的,到底是老太太富贵,随便拿出点什么来,就够我们小辈瞧的了。”
“我们自然不敢跟老祖宗比。”梅氏也低眉顺眼地说道,顺便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萱娘。
萱娘也回了她一个笑脸。
想看我的笑话,没这么容易。
“对了,萱娘,殷家人除了木料还送了些什么?”柳氏一向对这些嫁妆、聘礼感兴趣,自然要问一个明白。
“还有两箱金银珠宝和九百九十九匹衣料,以及别的田地铺子和古董字画什么的,应该是跟我娘当年的嫁妆差不多。”
这下连李氏都有些不淡定了,别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殷姨娘的嫁妆值多少银钱的。
管吧,人家摆明了是给萱娘添妆来的,不管吧,由着萱娘跟殷家人走近了,传了出去,说是侯府的小姐跟妾室的娘家来往,这名声也是不好听。
可是真管了,萱娘能听她的?
“他们如今在哪里住下了?”李氏试探地先问道。
“就在这对面的胡同里,是三郎买的房子。”萱娘到现在也没有习惯叫李锦皇上。
在坐的也只有李氏听明白了这三郎是指谁。
☆、第三十八章、侧击
别人听见萱娘这声“三郎”没多大的反应,李氏脸色是变了又变。
连皇上都默许了,她还能说什么?
说多了,也不过是白生一场气,好容易缓和些的祖孙关系又要僵持起来。
罢了,她也不操这些心了。
李氏忽然一下顿悟了,这些年不管她和朱氏怎么想怎么折腾都是枉费心机,既如此,还不如大方些放手,反正这侯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也不差这一回。
当然,最重要的是,以萱娘的庶女身份,以侯府目今的财力,萱娘成亲,侯府是拿不出一套像样的嫁妆的,可萱娘毕竟是嫁给皇家,这体面还是要的,既然殷家愿意出这份银钱,不如就成全了殷家人的心思。
这么一想,压在李氏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忽然不见了。
“罢了,你的事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明儿的年夜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太太放心吧,有往年的旧例呢。”
李氏点点头。
萱娘从李氏的屋子里出来,正好跟石氏、柳氏几个一路回后院。
“二位太太和嫂子,去我屋子坐一会吧,正好我外婆他们从南边带来一点土仪,我还没来得及打点好给各屋送去。”
“也是你这孩子随性,哪有给人东西叫人上门去取的道理?也罢,我们就跟你走一遭。”石氏抿嘴一笑。
方才的萱娘给足了她脸面,故而这会她也有心情逗笑了。
从萱娘身上,石氏也学到了不少东西,那就是庶女也可以活的很滋润很恣意,不必整天看别人脸色,大不了也就是被赶出侯府。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分出去单过也不坏,不就是日子清苦些。可好歹自在清净。
在这个侯府里,虽然有凌远宵和萱娘护着他们。日子差不到哪里去,可毕竟是要仰人鼻息,整天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得罪了人,连真正的开怀大笑都似乎没有过,她都是曾经做祖母的人,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
石氏正走神的时候,柳氏看了她一眼。也笑道:“瞧瞧,还是我们萱娘面子大,二太太一说去你那取东西,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好吧,我们就陪二嫂走一遭,可说好来,我是没有赏钱给的。”
“这是两位太太疼我,我这人好说话,有两大子就打发了。”萱娘笑道。
几人说笑着进了苏苑。可巧沈尚仪和曾赞善正在分拣殷家送来的土仪,丫鬟婆子一大堆的都在上房等着听令。
梅氏是第一次来苏苑。
新妇过门第二天,柳氏便叮嘱她一定要与萱娘交好。她表面虽然恭敬地答应了,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她也是出身侯府的,侯府也有不少庶子庶女,她是正眼也没有瞧过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
怎么到了这永定候府,居然轮到了一个庶女当家,这倒也就罢了,谁叫大房实在挑不出人来,但是若要她打心眼里尊敬。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将来能进宫又如何?就算皇上现在宠她又如何?不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吗?这样的出身,进了宫。又能有什么好位分?
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捉摸。
明明该聪明的时候却偏偏很愚笨。该愚笨的时候又非要装作很聪明,总而言之,就是聪明总用不对地方。
比如说这梅氏,跟萱娘本来是一点都不搭界的,可是却不知什么时候在老太太跟前起了跟萱娘攀比争宠的心思,萱娘也是看出来这一点,所以特地把她喊到苏苑来,想给她添点堵。
萱娘有一个习惯,她在家不出门或者是没有外客的时候,都喜欢穿一些半旧不新的家常衣服,而梅氏正值新婚,又想在婆家好好露个脸,所以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偏爱挑萱娘去老太太屋子里的时候过去晃悠,存了心想把萱娘比下去。
要论出身来历,她是看不上萱娘的,只是永定候府年龄跟她相仿的也就只有萱娘了,再则,萱娘是侯府当家的,据说又是皇上的新宠,女人的嫉妒是天生的,再加上丫鬟们有时从什么地方听来几句闲言碎语,说什么萱娘是一朵不染尘埃的空谷幽兰,高洁、圣美,这便更激起了她的心气。
可偏偏她在意的都是萱娘不在意的,萱娘依旧我行我素,似乎对梅氏的行为浑然不觉,梅氏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提有多窝火了。
所以,这会进了苏苑,梅氏又存了攀比的心思,她也听说了萱娘的生母是来自一位江南的富商,在她看来,那些商户也不过一些满身铜臭的暴发户而已,能有什么学识修养?
据说萱娘就是琴棋书画样样拿不出手的,虽然会一些旁门左道的技能,可终究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不过,当梅氏看到萱娘的屋子里居然有八个丫鬟四五个婆子时,心下着实有些讶异,这待遇怎么跟老太太一个样了?
梅氏讶异归讶异,倒也没敢轻易开口。
萱娘把大家领到了西边第一间屋子,进门的地上铺了一张红蓝相间的大地毯,一看就是厚厚的羊毛织就的,比老太太屋子里的还大还厚实,地毯上还放了一双样子怪怪的绣花鞋。
及至上了炕,梅氏一看萱娘炕上的坐垫、靠背、引枕都是大红织金锦的,靠窗的炕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的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一把半开的红梅,暗香隐隐,墙上也挂了几幅缂丝画。
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炕几上居然有几碟子鲜果,红润的苹果、橙黄的芭蕉和梨,以及橙红的橘子,而装鲜果的碟子不是玛瑙的就是玉雕的,再不济也是官窑的。
这苹果和梨一般富户也能吃的上,只是这芭蕉和橘子,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多半是贡品,以侯府之尊她在娘家也很少见到,在这边也只在老太太的房里见到一二,数量远远不如萱娘这边。
梅氏很快敛去了眼睛里讶异,端起了茶碗,低头沉思。
她不得不承认,萱娘屋子里的东西绝不是那些低俗暴发的商户能买来的,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比她新房里的贵重多了,比方说这缂丝画,以她娘家的侯府之尊,也只有她祖母手里有两块,而在这边,她在李氏的房里看到了三块,这会在萱娘的屋子里居然也挂了两块。
萱娘随手给众人一人掰了一根芭蕉,见梅氏神色不似刚进门时倨傲,萱娘也就没有再理会她,她今天的重点是要试探一下石氏,梅氏不过是捎带的。
“我说萱娘,你这全都换上了簇新的红色,不知道一进来还以为是新房呢。”石氏打量下萱娘屋子的东西,打趣道。
“二太太可真能说笑,我是头一次在府里过年,也不懂什么规矩,沈婆婆和曾妈妈说要热闹喜庆些,我也就由得她们折腾了。”
石氏一听这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不知如何挽回呢,只见萱娘道:“其实,我今天把二位太太喊来呢,是想问问,大哥和四哥的亲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啊,这件事情?”石氏和柳氏都一惊。
她们虽然猜到萱娘是有话要说,但是决计没想到是这两人的亲事。
石氏更为感动些,毕竟大郎转年就二十一了,虽说成过亲,可连个孩子都没有,怎么能不急?
四郎是三房庶出的,转年了也十八,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只是毕竟不是柳氏肚子出的,自然也就差了一层。
“萱娘可是有合适的人选?”柳氏问。
“三太太真是说笑,我到京城才几月的时间,我上哪里有找合适的人去?再说了,你们也知道,这几年我虽接触了些俗务,到底还是个门外汉,好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我都不明白,我要出面,可就说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了。”萱娘端起了杯子,低头抿了一口。
“我们那四郎倒好说,这些世家里挑一个庶女就成了,反正成亲就把他们分出去。”柳氏有些不以为然。
“可以分出去?”萱娘抬头问道。
这儿子们都没有分家,哪有孙子先分出去的道理?
“当然,这个看老太太和侯爷的意思。”柳氏尴尬地笑了笑。
她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石氏呢。
石氏到现在还没有分出去,这是凌远霄看重凌远霏这个兄弟,说起这个来,柳氏就觉得有些忿忿,凭什么凌远霄对这个庶出的二弟比对一母同出的凌远霁还好?
“二太太,你呢?”萱娘忙问道,她也担心石氏多心。
“我们家大郎,我倒是想找一个嫡出的,哪怕身世差一些也无所谓。”石氏斟酌道。
就算是侯府庶出的,如果没有人教导,还真不如那些家世差一些的嫡女,好歹人家也是放在父母手心里长大的,也是花了心思抚养的,比如说她自己。
“二太太,你这个家世差一些,究竟差到什么地步?必须是官宦人家吗?”
“这个自然。难不成你?”石氏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有柳氏在,有些话她不好问出来。
☆、第三十九章、称职、
就在萱娘正待要开口再进一步试探一下这两人的反应时,只见柳氏端起了茶杯,吹了吹杯里的浮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二嫂,二哥好歹还是一个三品的将军呢,大郎又是我们侯府的第一个孙子,他的亲事可不能凑合了,上次他成亲侯爷都特许了以嫡子的规格办,这次准也不能马虎了。”
凌嘉明成亲本就多花了侯府两万五六千贯的钱财,如果再成一次亲,凌远霄再以嫡子规格操办的话,二房这一下等于要从公账上划走五万贯的家产,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即便侯府把二房分出去,都不一定会给二房这么多家产。
虽说这侯府不是由三房的,但二房分得多了,他们三房肯定是会受影响的。
不说三房心里不愿意,就连李氏都不会轻易答应。
当初是凌远霄开了口,李氏见二房这些年一直还算本分听话,大郎又是侯府的第一个孙子,也就勉强同意了以嫡子办,毕竟那会谁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凌嘉明的妻子居然会死于一场天花,他的亲事还要再操办一次。
石氏当然听出了柳氏话里的意思,笑笑,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才道:“是不能马虎了,慢慢找吧,我那可怜的儿媳妇和孙女才走了刚三个月,我哪里忍心这会去张罗这些?再说了,我看大郎也没有这心思,每天就会拿着一本书,连屋都不愿出,我寻思着,怎么也要满了九个月以后再说,还有的是时间,总能找到一户满意的人家。”
“哦。不知二嫂说的满意人家是什么标准?要我说,大郎将来是要走科举的,二嫂不如从那些文官里寻摸寻摸。将来也是一个靠山。”柳氏道
柳氏摆明了是要把二房踢出去。
萱娘一听不愿意,笑吟吟地道:“三太太这话我倒是不太赞成。侯府就是大哥的靠山,还找别人做什么靠山?”
“可不是这话,有我们侯府和萱娘在这杵着,将来咱们家的孩子还能差了?侯爷说了,等过了年,二郎也该进军营去历练历练。”柳氏忙道。
她可不敢得罪萱娘。
萱娘笑笑。
她知道,这些世家子弟没成亲前都是一边念书一边习武,等成亲了就该正式进军营历练。然后再慢慢往上爬,有军功的自然就升的快一些,比如说容珏,没军功的自然就慢多了,比如说凌远霁。
萱娘对二房的那个四郎还真是不了解,平时见面的机会很少,连话也没有说过两句,总觉得以柳氏的为人,她是不可能会对那个孩子倾注半点心血的。
这也是萱娘为什么选中二房的原因,二房倒还有一个六郎。可惜今年才十六,萱娘觉得他似乎不够成熟,当然也没有大郎的优秀。大郎除了是二房的嫡子,也是侯府的第一个孙子,据说当年老侯爷在世时对这个孙子也是有几分喜爱的。
萱娘正想着大郎时,大郎和七郎的声音在厅堂响起。
“来的真是巧,知道我要给你们送东西呢?”萱娘听到动静,满脸含笑地下了炕迎了出去。
凌嘉明身上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的对襟麻衣褙子,只在下摆和对襟处绣了一圈简单的花纹,外面再套了一件月白色的麻衣羊皮褂子,人还是这么瘦。也更沉默了。
旁边的七郎虽是一身锦袍,只是眼睛里的神采也不似先前。这几个月来,他也迅速地成长了。不过这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大,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每次看到他,萱娘也会想起那个胖胖的总是满脸笑容的八郎,那个最早接受自己的八郎,那个“五姐姐”总是叫的那么暖心的八郎。
见萱娘主动伸手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冠帽,七郎的眼睛亮了一下,也笑着回道:“可不是听说五姐正打发丫头们往各院送东西,我和大哥正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瞧见了,便主动找上门来了,想来五姐这讨点好东西。”
“二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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