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青冷笑道:“她自然会信了,即便没有那条汗巾,大夫人也会信了是绿翘所做,是她偷了衣物首饰去,还连累了昆郎的。”因为窦府要把她送去宫中,自然不会叫她被二夫人算计了去。
她望了一眼芳兰:“芳兰做得不错,多亏了你取了昆郎的汗巾来,才叫此事更加确凿。”
芳兰忙欠身道:“婢子只是听娘子吩咐,不敢居功。”她临去畅园前,交代了芳兰,叫她速速去西苑,设法拿了昆郎的贴身之物过来,放在绿翘的衣箱里,她相信现在的芳兰已是一心跟着自己了,毕竟若叫二夫人知道她曾帮沈安青打探那许多消息,只怕也逃不过二夫人的毒手。
金玲低声道:“只是那些衣物该如何处置?”
沈安青思量一会:“待看老夫人如何发落绿翘又再说。”
正文第三十八卷 一被春光累 容颜与昔殊
老夫人的处置还是叫沈安青吃了一惊,她竟然打发人拿了帖子去户籍司给绿翘放了良,正经许给窦昆做了侍妾,并与二郎二夫人言明若能得子嗣,再议娶妻。
沈安青松了口气,看来这下子二夫人要操心的该是如何叫绿翘生下子嗣,暂时不会打主意到自己身上了。
芳兰怯怯到跟前,低声道:“娘子……只怕二夫人已是知道婢子取了那汗巾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沈安青皱眉想了一会,点头道:“你既然诚心助我,自然不叫你为难,一会我便去求大夫人,设法要了你爷娘到这边再有说。”
芳兰欢喜地道了谢,又急急忙忙道:“娘子吩咐婢子去归元巷子寻昆郎的乳娘,今儿去时果然寻到了,只是那乳娘已是病的起不来,婢子问了些许关于昆郎的病,她虽然说的不甚明白,但里面却是……”
待芳兰说完,沈安青长出一口气,果然是有蹊跷,据那乳娘所说,窦昆当时不过两岁,二郎与二夫人俱不在府上,西苑只得几个侍婢和她,带着窦昆在房中,她不过趁着窦昆睡下,出去小解回来便已发觉窦昆抽搐起来,之后便是高热不止厥了过去,直到被符水救醒,成了痴傻。
是谁会对不过两岁的窦昆动手?还选在玉梨的忌日这些时日,更放出风来是玉梨阴魂不散,叫二夫人提心吊胆每年必然要为玉梨做法事?二夫人既然能安心将那几个侍婢放在房中,自然也是信得过,而且区区侍婢未必有胆量敢下此毒手,为了个死了的通房侍婢,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却是……那时年仅九岁的窦子邡。
沈安青想到此处,不由地打了个冷噤,若真是窦子邡,只怕此人是城府极深,否则不过九岁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和算计。
她想了一会,向芳兰道:“我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翘不过是侍妾,不比正房,一顶青帷小轿自便将她自畅园抬了去,大夫人也无意抬举她,只是赏了套桃红绣花襦裙,和一对金雀钗穿戴整齐便叫她上了轿,沈安青却还念着旧情,把她从前的衣箱都送了来,叫人抬去西苑里。
二夫人在西苑正房里气得已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早先老夫人使了侍婢来说,要把绿翘许给窦昆做侍妾,已经着人放了良,不到半日,就吩咐人抬了过来,却是半句不曾提起沈安青的事,分明是认定了绿翘所为,更是明着打了二夫人的脸,叫她颜面无存。谁料才过一会,大夫人又打发人来要了西郊庄子上的名册去,说是要放些僮仆去庄子上做庄户,送回来才发现芳兰一家的名字勾了去,如此她就再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叫她如何能不恼恨,沈安青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好在是个良家子,若是许给窦昆做正妻,日后有个子嗣也是嫡出,自然能设法求了大人与老夫人为他谋个门荫,如此二房也能有个盼头,就算不得门荫,日后分家之时,二房也能多得照应,二郎也不会时时想着养外室再求子嗣。谁料如今打算坏了干净,非但那小娘滑不留手,就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另有打算,半点不肯帮衬二房,早先说好接了人来府里是要许给窦昆,如今却都不提了!还把这么个侍婢放了良,抬了做侍妾,分明是瞧不上窦昆!如今怕是等到绿翘有了子嗣,沈安青也已是拿捏不住了!连信得过的芳兰也倒戈帮了那小娘,把爷娘一家子赚了去!
“二夫人,王娘子的轿子到了园门前了。”侍婢报说。绿翘娘家姓王,侍婢们自然叫她王娘子。
二夫人啐了一口,愤愤道:“她算哪门子娘子,却来我这里张狂,难不成还要我去迎了她?”侍婢忍了气,退了下去,呵斥着众人快些送了绿翘去房里。
绿翘被一众侍婢推推搡搡送到房里,仔细瞧时,却不是什么收拾妥当的新房,不过是窦昆厢房旁一间下房腾了出来与她,里面还是从前侍婢们住时留下的几样破旧的案几坐席,连盏像样的油灯都不曾有。
她一时愣愣怔怔看着,低下头来,被自己身上桃红的裳裙刺得眼中发涩,忍不住便要滚下泪来。
一旁张罗着叫人抬了衣箱进来的侍婢瞧见了,没好气地道:“娘子还是安分些吧,这时候还哭哭啼啼,叫夫人知道,连累婢子们都要吃排头!”
绿翘一时哽住了,只得咬牙强忍着,却忍不住想到窦昆那痴傻流着口涎的模样,只觉得身上发冷,恨不能就此死了过去。
二夫人走到院子里瞧了一眼下房亮着的灯光,没好气地喝骂道:“还不把昆郎送去她房里,老夫人许了的人,自然知道如何伺候郎君,若有半点不妥当,瞧我怎么收拾她!”
窦昆被侍婢们用果子引着进了下房,待他进去,侍婢飞快地插上门,从外边锁了个严实。厢房里发出一声哭喊声,之后便是窦昆咿咿呀呀地发怒砸了杯盘碗盏,接着便听绿翘尖锐哭喊一声,再无声息。
二夫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冷哼一声:“不中用的东西,连个痴儿都哄不住!”窦昆虽然是痴傻,却是极易暴怒,若是不趁意时,便会发狂打闹,西苑里已经不知多少侍婢挨过他的踢打撕咬。
长夜漫漫,偌大的窦府里一盏盏灯火渐次熄灭,这样宁静的京都之夜,只回响着远远天街上敲梆的声音:“三更早到……”夜色中却又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正文第三十九卷 使君那驻马 自有侍中人
赵瑛娘再来学茶时,随行的侍婢却是捧着一架紫檀五弦琵琶,她拉着沈安青的手笑盈盈道:“听闻青娘如今师从杜秋娘学琵琶技艺,恰巧我得了这琵琶,自然是宝剑赠英雄,也不叫埋没了去。”
一旁的窦大娘子上前瞧了,又捻拢了弦听了,很是惊叹道:“果然是极好的,瑛娘待青娘不同一般。”她笑眯眯望着沈安青二人。
赵瑛娘笑着道:“哪里又敢忘了你们三位,只是你们不好这些器乐之物,只好备了三份香囊相送,是才制的梅花香丸,贴身佩戴再合适不过了。”
侍婢送上三只缂丝金线绣花香囊,尚未打开便已能闻到那清淡悠悠的梅香味,睐娘惊喜地取过一只来,打开细细瞧看:“这梅花香丸可是宫中秘制的,瑛娘从何处得了方子来?”窦大娘子和二娘子也都很是欢喜,各自取了来瞧看。
赵瑛娘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方子,那宫中制香娘子原本就是府里送进去的,自然也不会吝啬这么个香方子,若是你们喜欢,一会子我便把方子写了与你们。”三人忙道了谢。
赵瑛娘此时才转头向沈安青道:“青娘明日可得空,随我去趟常安坊可好?”
沈安青一愣:“不知是为何事?”
赵瑛娘抚弄一把那琵琶的琴弦,发出铮然一声:“我明日要去拜见康乐师。”
窦大娘子一惊,忙问道:“可是那位号称琵琶第一手的宫廷乐师康善保?”
赵瑛娘微微颔首:“正是,他曾教习我琵琶技艺数年,明日恰逢他生辰之喜,自当登门相贺。”
窦大娘子感叹道:“听闻康乐师琵琶技艺已是精彩卓绝,可惜不能得以一闻。”
窦二娘子却是不以为意,将那香囊在腰上系好,笑道:“你若是稀罕,明日便与她二人一道过去,瞧一瞧那康乐师的技艺是如何了不得便是了。”
窦大娘子只觉得此话很是唐突,忙道:“不请自去甚是失礼,罢了,青娘也是修习琵琶才登门求教,我便不去叨扰了。”
赵瑛娘也不劝她,只是向沈安青笑道:“青娘可愿随我前去?”她目光流转,在沈安青身上停留一会。
沈安青已知其意,轻笑点头:“如此再好也没有,却不知要备些什么登门礼才合适?”
赵瑛娘掩嘴笑道:“若是叫康乐师知道我请了你去,只怕已是欢喜不已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登门礼。”她笑了会才道:“康乐师最爱茶艺,对你这位茶娘子的美名也早有耳闻了。”
沈安青不由地失笑,如今她的名声早已传遍京都,人人皆知这位明光寺斗茶会上取胜的小娘子已是曲江会上的司茶使了。
睐娘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拨弄着那梅香荷包,偶尔抬头瞧一眼她们几人,神色郁郁。
窦二娘子不愿再听那位康乐师如何钦慕沈安青的事,便开口道:“睐娘这是怎么了,一整日都不大说笑,倒不似你了。”
她忽而想起一事来,大笑着道:“莫非是那位杜翰林……”
大娘子忙打断她的话头:“说来再不过几日便该是曲江会了,青娘身为司茶使应当多去嘉成长公主府多多拜见,听殿下指点。”
沈安青轻笑道:“慕娘说的是。”四人小叙片刻,这才散了。
第二日,大夫人一早就打发侍婢来,说是已经为沈安青备好马车,还替她备了几份登门礼,让她安心去常安坊。
沈安青早就料到大娘子必然会一五一十回报昨日之事,老夫人与大夫人也必然会允准,毕竟康善保是宫廷乐师之首,若能得他青眼,日后送了沈安青入宫得宠更为容易。
她带了金玲,吩咐采容与芳兰好生守在房中,这才出了北厢房,自去府门前登车。
谁料才出了内宅,才到东堂游廊上,却与窦子邡撞了个正着。那窦子邡身着石青色圆领通纱长袍,系幞头着六合靴,见沈安青主仆二人过来,温和笑着揖道:“青娘莫怪,是我失礼了。”
沈安青一见到是他,心头一紧,退了一步,淡淡笑道:“邡郎安好。”
窦子邡笑望着她:“青娘可是要出门去?”
沈安青轻声应道:“是,昨日赵家瑛娘邀约,要去常安坊。”她不愿与窦子邡多说,对于此人,她虽然所知甚少,但仍抱有极大的戒心,相信他并非外表所看到的那般温文和善,至少作为一个庶长子,他居然能在二夫人的眼皮下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还能如此得老夫人的看重,可见非同寻常。
窦子邡听得是赵家娘子所邀,自然知道是右仆射赵府,他眼瞳微微一缩,笑着道:“如此倒也不用我再使人过去了,这一卷是前几日我得了的一卷琵琶琴谱,虽然不是什么难得之物,好在都是些龟兹胡曲,颇有异域遗风。”
他笑望着沈安青,不急不缓地道:“听闻青娘已随教坊娘子学习琵琶技艺,这曲谱正是合用,故而便想赠与青娘,也算尽其用,强于在我手中没落了。”说着将手中一卷眷写的曲谱递上前来。
沈安青大惊,狐疑地盯着他送上来的曲谱,却不知他用意何在,着实不敢轻易接了,只是窦子邡那笑脸看起来十分诚恳,仿佛真不过是顺手而为,赠送一卷曲谱。
“如此,那便多谢邡郎了。”沈安青定下神来,欠了欠身道,“待我看毕,再叫婢子们送回与邡郎。”她向金玲微微颔首,叫她接下这卷曲谱。
窦子放见她收下曲谱,笑得更是和煦,微微颔首道:“如此便不耽误青娘了,我还要去太学,就此别过。”
沈安青看着他步子轻缓越走越远,目光深邃,脸色也低沉了下来,一旁的金玲有几分担忧地道:“娘子,邡郎所送的曲谱只怕不似那般简单,若是日后说是私相授与,那岂不是……”
沈安青露出一丝冷笑:“只怕他打错主意了。”
正文第四十卷 书帷通行径 琴台枕槿篱(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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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坊在西城南边,周遭坊市十分热闹,沈安青一路乘马车行来,只见车马水龙,与东城坊市的庄重静谧大为不同,只是她奇的是,这位康乐师也是宫中极为得圣人爱重的内臣,如何会不在勋贵齐聚的东城居住,偏在贩夫走卒商贾群居的西城里住着。
才一进常平坊,便见赵府的马车早就停在坊门前等着了,赵瑛娘撩开帘子下车来,却是径直上了窦府的马车,嗔怪道:“我来了好一会了,偏你才来。”
沈安青轻轻一笑,却是取过那卷曲谱与她:“你瞧瞧。”
赵瑛娘不明所以,接过来翻看几页,眼前一亮:“此乃龟兹古曲,虽不算极为稀有,但也是寻常难得的,怕是只有龟兹贡人才会弹奏,如何会眷写了曲谱还落在你手里了?”
沈安青长叹一口气,将方才窦子邡的事说与她知晓,赵瑛娘听了,沉吟一会,笑道:“莫非这位邡郎对你有心?既然你不肯入宫,不如就应了他,好歹也是位翩翩少年郎君。”
沈安青无心与她说笑,偏头望向常平坊低矮的宅院:“我只想能早些离开这些高门贵府,只恨不能出去立了女户,哪里还会愿意再有半点瓜葛。”
赵瑛娘这才正色,将那曲谱往袖中一笼:“既然你执意不肯,那这曲谱今日我就借花献佛,送与康乐师做个贺礼吧,也能替你揽了这桩麻烦去了,你可不许心疼。”
沈安青这才笑了起来:“我再感激不过,还有何可心疼的。”
她瞧了眼坊市中:“怎么停在这一处不肯进去?”
赵瑛娘却是难得地红了脸,低声道:“襄王世子怕是方才进去拜访,我怕撞见了,这才叫停在这一处。”
沈安青旋即明白过来,又有些糊涂:“世子如何会来康乐师府邸?”
赵瑛娘声如蚊呐:“昔年他仰慕康乐师琵琶技艺,也曾学过些时日。”
无怪赵瑛娘与襄王世子是故旧相识,沈安青皱眉道:“世子竟然有兴致随宫廷乐师学习琵琶技艺……”这位世子也未免太过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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