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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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春-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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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夹缬裁好封做了个荷包香囊,将茶、枸杞、冰片、安息香和少许丁香尽数捣碎,炼蜜和匀,做成一丸丸的香丸,以丝绢装好放入香囊中。

采容与金铃凑到跟前瞧时,只见那夹缬牡丹荷包精致小巧,缀着数道流苏,打开香囊只觉得有股淡雅的幽香,不似寻常的香料,却是隐隐有着茶香和枸杞的味道,叫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沈安青笑道:“再要好的也没有了,便用这个作压箱礼吧。”

采容却是有些犹豫:“这是要送与郡主做压箱的,会不会太过小家子气了。”

金铃不以为然:“郡主什么好的没见过,反倒是这样的更是新鲜少见。”

到端和郡主全大礼那日,整个京都都为之轰动。前一日宫中已经颁下册书,册封端和郡主为乐阳公主,赐婚吐蕃赞普,次日行成婚大典,并允准京都百姓观礼。

大礼当日,京都到处披红挂绿,市坊中的百姓俱是早早便去了皇城门前,今日的大典将在太庙中行礼,公主拜别圣人与皇后,行驾便将经沿着天街自长安城穿行而过,出金光门西北而行,迢迢千里去到吐蕃逻些。

沈安青乘着马车,却是穿过人群,向着长乐坊而去,乐阳公主此时还在府中。她是去添妆压箱的。

嘉成长公主府一片寂静,并未有半点喜气,侍婢引了沈安青至公主所居的厢房前,睐娘与瑛娘迎上前来:“青娘来了。”

沈安青望了望左右,纳闷地道:“那几位还不曾来么?”

睐娘眼圈泛红,强笑道:“不曾请别人,只有你们和泽王府杜良媛。”

连窦家姐妹都不曾请?沈安青大为吃惊。

瑛娘轻声道:“咱们进去吧,杜良媛已经在房中替公主上妆了。”

三人进了房中,宽大的厢房中,一身大红织金坠宝凤穿牡丹束胸裙。大红团金凤纱罗广袖华服长衫的乐阳公主素着头脸,披着长发坐在妆镜前,面白如纸。并无半点表情,只是那华丽的裙裳上金线密密绣的展翅金凤着实耀眼,叫人一时转不开眼去。

杜秋娘正踞坐在一旁,小心地替她梳着乌黑的长发,见沈安青几人进来。向她们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乐阳公主望着三人开言道,声音嘶哑低沉。

睐娘领着二人上前,踞坐在旁,轻声道:“可要瞧瞧我的压箱礼?”

乐阳公主回眸望着她,露出一丝笑意:“别是窝丝糖,我可不爱吃那个。”

睐娘红了红脸。自侍婢手中取过一只螺钿朱漆木匣,打开来却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妆匣,嵌有铜镜和数层匣子。最为精巧的是轻轻地合拢来还有个小巧的金锁能够锁上。

她笑着道:“这个可以放下不少首饰,胜在小巧精致,请殿下笑纳了。”

乐阳公主望了望那妆匣,笑了:“难得你破费了,请了梧州工匠赶制了这个。我便收下了。”

赵瑛娘让侍婢端了架小巧的画屏进来,画屏大小不过尺余。足可以放在案几上赏玩,只是那画屏上却不是什么花鸟仕女,正面是一副密密麻麻的城廓地图模样,细细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京都长安的全副地图,连每一处坊市和街名都标注地清楚,十分细致。背面却是一副山水画,画得再不是别处,便是玉山行猎的风景,漫漫草场广阔的疏林和拔地高耸的苍翠玉山。

赵瑛娘见乐阳公主看着那座画屏黯然出神,低声道:“公主殿下远去吐蕃,此一去离京千万里,若是有思念长安之日,便看看这画屏吧,京都的每一处俱在上面。”

乐阳公主伸手摸过画屏上每一处坊市和街道,小心翼翼地慢慢地,眼神中温柔如水,许久才哽咽着道:“多谢你,瑛娘。”

赵瑛娘眼中也隐隐有泪,别开去,低声道:“殿下多礼了。”

到沈安青了,她自袖中取出准备好的茶香荷包奉上去,轻笑道:“望殿下不嫌粗鄙,这是我亲手做的。”

乐阳公主看着那牡丹夹缬荷包有些好奇,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却是挑眉道:“这香味倒是特别,不似是宫中所制,似乎有些……茶香和药香味在其中?”

沈安青颔首道:“殿下说的不错,这香丸里放入了各式茶和枸杞、冰片等物,最是安神明目。”

乐阳公主点了点头,笑道:“不愧是茶娘子,这荷包我很喜欢。”

杜秋娘送的是一朵红玛瑙石榴花珠钗,替公主小心地簪在发髻上,轻声道:“惟愿殿下多子多福,平安吉祥。”乐阳公主很是感激地回头望了她,一时间房中气氛十分凝重。

外间的侍婢报道:“殿下,宫车已在门前候着了。”

乐阳公主闻言,向她们笑道:“宫里已经来催了。”

杜秋娘带着上妆的仆妇侍婢忙碌着替她梳妆起来,九鬟望仙髻,正戴九翅赤金凤钗,金钗花胜簪满头,画眉点唇,再将一对明珠耳铛替她坠上,低声道:“妆成了。”

宫中的女史端着金册宝书进来,拜倒道:“请公主登车,吐蕃使臣与观礼臣民俱已在太庙前等候。”

乐阳公主站前身来,向沈安青几人一笑,轻声道:“多谢你们来送我。”这才向女史道:“走吧。”迈步向前,款款出了厢房,她昂着头,挺直的身姿高贵不可侵犯,身后大红的裙裳曳尾迤逦而去。

沈安青四人看着她被宫中女史迎了去,俱是神伤,还是杜秋娘轻声道:”咱们也去太庙吧,那一处的大典怕是要开始了。”

乘着马车穿过市坊天街,到了皇城前的太庙,此处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诸多百姓都是翘首望着皇城门楼上,林立的禁卫中有几位明黄的身影,分明是天家贵人。

不知过了多久,礼官立于城楼之上,高声道:“吉时已到,大典起。”

太庙中鼓吹声骤然而起,皇城大门缓缓打开来,一架明黄凤纹帷幔宫车与数手持仪仗百宫婢仆从缓缓而出,行到太庙来。轻纱帷幔低垂,那里面隐约可见一位女子端正踞坐在其中。

听着那礼官的念诵,沈安青转开脸去,不忍再看,这一切与寻常百姓,是天朝与吐蕃的交好,是难逢的盛典,与那宫车中的乐阳公主却是茫茫西行路,和这一世与京都与心上人的诀别。

赵瑛娘也叹了口气,低声道:“吐蕃远在万里,又是蛮荒之地,只怕她未必能过得好。”

沈安青看着太庙前挤挤攘攘的人群:“当年兴成公主足足跋涉三年有余才到吐蕃,乐阳公主未知能不能受得住。”

忽然她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瞪大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穿素面圆领袍服,盯着那宫车满脸哀痛欲绝的男子立在其中,不是窦子蕴又是何人。

他竟也来了!他远远望着那宫车行进太庙,听着城楼上礼官念诵着昭告和亲文书,看着这满城欢呼热闹的情景,却是难以掩饰的悲伤。想来这一世,他都忘不掉用这般决绝的方式自生命中走掉的女子。

沈安青望了他一眼,别开脸去,想来他并不愿叫人知晓。

城楼上端坐的数位贵人,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情形,许皇后打着团扇开口笑道:“乐阳公主最是端和温厚,自请出降吐蕃,才能有今日这等万民欢腾,天下和睦的情景,真真是功在社稷。”

一旁的嘉成长公主看着宫车中要远嫁吐蕃的女儿,已是心如刀割,听许皇后此言,更觉刺心,恨声道:“吐蕃求亲,求的是当今公主,为何皇后不以公主相许。”

许皇后噗嗤一笑:“江都不过十一,如何能够许给吐蕃,乐阳虽是长公主所出,但是本宫自来视为亲女,她出降吐蕃也是合情合理。便是本宫也是与有荣焉,长公主可是如此?”嘉成长公主冷哼一声,咬牙不肯答言。

圣主李存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望了她们二人一眼,道:“乐阳下降吐蕃也是为天朝和吐蕃世代交好而为,长公主爱女心切,自然是有不舍,当厚赐。”许皇后不想这么几句话,便叫嘉成长公主又得了好去,一时黑了脸,白了嘉成长公主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一旁的宣城长公主缓缓开言:“此去吐蕃逻些怕不是要数年之久,路途遥远辛劳,是否能请圣上钦命几位医官随行,再请派送婚使护送前往?”

李存连连点头:“皇姐说的极是。”转头吩咐了人传了诏谕。

嘉成长公主看了宣城一眼,低声道:“多谢了。”

宣城长公主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轻笑道:“皇妹多礼了。”

正文第七十四卷 昔日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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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阳公主在大典后,便拜别城楼上的圣人皇后,还有嘉成长公主,带着一众侍婢仆从乘车浩浩荡荡随吐蕃使臣西出京都,远去吐蕃了。

沈安青与瑛娘、杜秋娘三人乘着马车送到了金光门,直到和亲的车马远远看不见了,才缓缓回转。

赵瑛娘低低叹道:“这一去,只怕再难有相见之期。”

杜秋娘微微笑道:“公主殿下性情坚韧,必然会逢凶化吉,顺遂如意的。”

沈安青偏头看了杜秋娘:“秋娘自去了王府,好些时日不见,可还好?”

杜秋娘笑道:“自然都是好的,王府里王妃早已病故,姬妾虽多,也都算和睦。”

沈安青这才松了口气:“这便好了,你得空也出来与我们聚一聚,整日在府里太过无趣。”

回到沈宅的沈安青,才一下马车,便已看见门前停着的宫车和垂手而立的女史,还是先前到窦府传诏与她的那位,只是这一回却是态度大为不同。

只见那女史笑盈盈上前来拜倒:“沈娘子安好。”

沈安青吃了一惊,忙欠身道:“未知女使至此有何吩咐?”

女史笑道:“传皇后殿下诏,召沈娘子进宫陛见。”

沈安青不明所以,自己如今与宫中并无来往,如何许皇后又会召见。只是容不得多想,她匆匆领诏,进去换了一身胭脂红通花大袖襦裙,独自随女史上了宫车行向太极宫。

还是在含凉殿。前一回来时,沈安青生怕有行差踏错,不敢乱看,这一回却是大胆了许多,立在含凉殿的丹陛上,放眼而去磅礴雄伟的太极宫一收眼底,座座殿堂,层层楼阁,连同栈桥回廊,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娘子。殿下请你进殿去。”女史回转来道。

沈安青踏进含凉殿,此次所见却是与先前又不同,层层丹凤帷幔俱已挽起。殿中只得几张坐席,许皇后却是一身家常黛绿半臂襦裙,结着灵蛇髻,默然坐在席上,见她来了微微颔首:“过来坐下。”

沈安青恭敬地拜倒:“殿下。”这才依言至下席踞坐下。

许皇后笑望着她:“自曲江会后。已有些时日不见娘子,听闻已是搬出窦府自立了门户,可是?”

沈安青拜伏道:“蒙皇后殿下恩典,奴已经自立女户,如今在洛遥坊置了一处宅院。”

“那便要贺喜娘子得偿所愿。”许皇后盈盈笑道,“娘子在东市有一处茶坊?”

“是。奴盘下一处铺面,做了茶坊以谋生计。”沈安青回道。

许皇后似是有些感慨,轻轻叹道:“记得当年本宫也不过是东市上一个调香女。整日便是在铺子中调香,不曾想会有今日。”

沈安青吃了一惊,她曾听闻这位许皇后出身低贱,却不知竟然只是位调香女,只是她为何与自己说起这个?

许皇后并未察觉她的诧异。只是一径道:“那时节,本宫也不过十四五岁。与你如今一般年岁,为了谋生计,整日在叔父的香料铺中调香,说来也是天份使然,我能识得每一种香料,只要闻过一遍再不会忘,还能自调好的香丸中分辨出每一种香料来。”

沈安青见她似是沉浸在回忆中,不敢打扰,只好替她斟上饮子奉上前去。

“那日说也凑巧,叔父出门采买香料,铺里来了个俊俏的郎君,却是要买香料,我只好出来打点,就这样与圣上相遇了,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宁可冒着被女帝废除,也要娶了我。”许皇后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神色恍惚地说着。

沈安青却是暗暗吃惊,为何许皇后要召了自己来,又是说这些毫不相干的话。

许久,许皇后才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沈安青:“竟与你说起这些来了,还望娘子莫要见笑。”

沈安青笑道:“殿下是有感而发,只是想不到还有这等往事。”

许皇后唇角勾起:“转眼已是数十年,只怕早已无人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了。”她望了望沈安青,“听闻娘子擅点茶技艺,未知可否让本宫也能试一试娘子的茶艺?”

沈安青一愣,低声应下,早有宫婢送了茶具上来,连风炉都是已经烧得旺旺的,将上好的渠江薄片熬成茶膏,点茶时却是有些犹豫,看了看风韵不减的许皇后,想了一会,才点了下去。

待奉到许皇后跟前,她看时,茶盏中乃是一株西府海棠,富贵华丽,叫她瞧得也是连连称赞:“果然是出神入化,竟然能以茶作画,真真是了不得。”

沈安青谦让地道:“殿下过奖了。”二人却是这般品茶闲话,过了大半个时辰,许皇后放她出宫去了。

看着沈安青随女史走得远了,信安公主自殿外进来,踞坐在席上,很是不满地道:“阿娘如何又召了她进宫了,不过是个寻常小娘,也不见有什么本事,偏生你就这般看重。”

许皇后收了笑,淡淡道:“我当年也如她一般,不过是个寻常民女,如今又如何?依我说,你们几个俱是不如她!”

信安公主很是不忿:“她不过是乡女出身,阿娘如何说我们俱是不如她!”

许皇后冷笑道:“这世间聪明人不知凡几,可惜聪明善忍的能有几个,她强似你们。”信安公主别过脸去不肯说话。

“说来过不多久便是你大婚之日,该做的绣工可都准备妥当了?”许皇后问道。

信安公主不自在地道:“那些打发尚衣服局准备便是了,何需我亲自动手。”

许皇后沉了脸:“你又去明光寺了?我已经吩咐你收敛些,若是叫圣上知道你逼那慧性……只怕是悔之晚矣。”

“知道又如何,”信安公主刁蛮地仰着头,“知道了,我便求圣诏命他还俗娶了我,省的还要去窦家看那几个女人。”

许皇后已是悖然大怒,一拍案几,怒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居然还敢妄想与那和尚有瓜葛,窦家的婚事你是自己求得,你以为你是一时与端和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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