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南军攻城,靠的是云梯和人梯,假若城墙结冰,滑不溜手,找不到使力的点,那么岂不是更加重了他们攻城的难度了?
而看这天气,虽不致于一晚就呵气成冰,但如果我们用水不间断地倒在城墙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思虑至此,我不禁喜形于色,叫道:“有了!”
众人皆疑惑地看着我。我将此方法说了,道衍大喜,道:“不错!假若到时南军反攻,咱们尽快逃入城内,紧闭城门,城墙结冰,则即便城上一时无人,也是不碍事的了!”
朱高炽和徐王妃也笑道:“可是必须也得先使人一刻不停地在城墙上浇水才行。”
商议完毕。朱高炽亲率先锋士兵,分成小队,夜袭南军。徐王妃则率城内老弱妇孺,连夜往城墙上倒水。
我被分在了张掖门。这张掖门乃最偏僻的一个门,故而此处兵力最为薄弱。况且今晚出击又抽调了部分人马,剩下的也就寥寥无几了。我对众人道:“大家辛苦些,今晚必得让城墙结冰,咱们就能等到王爷归来了!”众人齐声应允。
夜晚虽是寒冷,但顷刻不停地重复接水和倒水这两个动作,还是让我的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服。盈香和绿湖也都跟在我身边帮忙。三人脸上汗流成河,相视的时候,都是忍不住大笑。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忽有人叫道:“不好!南军来攻城了!”
我惊了一惊,万料不到他们居然会来得这么快。难道先锋士兵已全军覆没了么?伸头一看,却原来攻击张掖门的并非大军,乃一支几千人的小分队。略略松了口气,忽想到此时城墙尚未来得及结冰,而此地又是九门中最薄弱的一门,一百来人的老弱妇孺,是绝抵挡不住几千军队的兵力攻击的。
城上诸人均六神无主,围到我身边来,问道:“郡主,现下该怎么办?”
我咬了咬牙,转身对绿湖道:“你速速骑马,前去通知王妃,说张掖门紧急!”我倘若走了,无人坐镇,则情况只会更糟。众人中惟有绿湖骑术最为精湛,必是遣她去报信才行。
绿湖点了点头,飞奔上马,箭也似的去了。我转身高声对众人道:“我们打起精神来,能抵挡一阵是一阵,援兵很快就到。守城易攻城难,咱们守住这个门,就是守住自己的命了!”
说着,命弓箭手准备羽箭,其余众人干脆用冷水浇、用瓦片砸,反正情况紧急,只求能尽力抵挡了。
黑暗中城下火光冲天,南军士兵们的面孔在红色的火光中看起来狰狞无比,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亲历这样的险境。身边并没有人能给我帮助,却还有一群需要我去指挥和发号施令的人。我心中狂跳,其实是恐惧无比,却只能强自支撑。
盈香忽尖叫道:“弓箭手!弓箭手死了!”我一惊,跑了过去,只见我们仅剩的十个弓箭手却被南军的箭射中,尽皆死去。我心里一片冰冷,轰然一声,只是有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叫着:“完了!完了!我们要死了!”回头一看,盈香脸色惨白,正紧紧抓住我手,站在我身旁。
第三卷 二十、卫城(下)
我失声道:“盈香,你快跑!”
她哭道:“小姐,我怎么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我低声道:“我怎么能走?我走了,大家就都乱了。”头疼痛无比,但见南军士兵正纷纷攀爬上云梯,争先恐后地往城上而来。推了盈香一把,叫道:“快走!”忽觉背心一痛,却是一支箭,正正射在了我的身上。
盈香哭喊道:“小姐!小姐!”南军已有人爬上城墙,城上诸人皆惶恐惊叫,纷纷逃跑。盈香被人群一挤,踉跄倒地,黑暗中只听她不停地叫唤,却看不到人影。渐渐地,叫唤声也听不见了。
我眼前渐渐发黑,心里不断狂喊着:“我死了!我居然要死了!”此时居然已不知道害怕,只觉得一阵凄凉,又一阵可笑,“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么?那我回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身边是嘈杂的人群,幸而我靠在城墙壁上,没有被人踩到。忽然又想:“刚才为什么把盔甲解下?身上的裙子肯定弄脏了!”意识凌乱,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啊飘的,毫无边际。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有个焦灼又熟悉的声音,穿过鼎沸的人声,轻声道:“小七!小七!你在哪里?”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是亲切,又是温柔,我不由得叫道:“我在这里!”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已然嘶哑,再也无法叫得出来。
那人却已听到了我的说话,奔跑到我身边,拉住我伸出去的手,一把将我拥入怀中,颤声道:“是你么?是你么?是你么?”
我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紧握住他的手,心中喜悦无比,安宁无比,轻声道:“四哥!”
脸上一凉,却原来是他的泪落了下来。只听他柔声道:“没事了!小七。”我心下一松,顿时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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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又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这个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梦里,有无数的尸体、无数的武器、无数狰狞的笑声、无数的鲜血,可是,这个梦里,也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还有永无止境的箫声,在轻轻地、柔柔地抚慰着我。
醒来的时候,太阳依然高照,房间内一片光明。我的身子是热的,意识有一刹那的模糊,立刻,却清醒过来了。
我活过来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是的,我活过来了!在我晕倒之前,他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么,我就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正要待翻身坐起,只觉背心处一阵疼痛,竟是动弹不得。一转头,绿湖却是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已经睡着了。我心中一动,忽然想到盈香,不由冲口叫道:“盈香!”
绿湖猛然醒了过来,跑到我身边,喜道:“小姐!”我急道:“盈香呢?”她道:“盈香姐也受伤了,在房间休养。”我放下心来,呼了口气。绿湖笑道:“小姐,你要吃什么?我让厨房立刻去做。”
我摇头道:“不必了。”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是谁救我回来的?”
绿湖道:“是四爷。”我道:“他不是跟舅舅出门去了?怎么又回来了?”绿湖笑道:“小姐,你快别急着问,我慢慢说嘛!”我白了她一眼,笑道:“就你平时话多,怎么这时候又这么慢吞吞的了!”
绿湖轻轻一笑,道:“那日小姐遣我去找王妃,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先自赶回来救援的四爷,他听说小姐被困在张掖门,就急急的赶过去了!这几日得空了一直都过来探望呢。”说着,伸伸舌头,窃笑了笑,道:“还一直吹箫给你听,小姐可听到了?”
我脸上一红,嗔道:“我哪里知道?”转过头去,心中却暗跳不已。
绿湖掩口笑道:“好嘛好嘛,不说了!我给你端点稀饭过来吧!这躺了五天,肯定是饿了!”说着,转身去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出了会神。心里忽然轻松无比。虽然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刚才居然也忘记去问绿湖这小妮子了。正想着,有人进门的声音让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正是朱高爔。
他微笑道:“醒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却一下子想到绿湖说的话,心里顿觉得有点难为情,抬起眼睛,正遇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中有鬼,忙避了开去。
他笑道:“刚才碰到绿湖,她说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好几天没吃东西,可饿坏了吧?”
我这才想起外面的情况,忙问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南军已退了么?”
他点头道:“南军已退,李景隆这次大败,已弃兵逃跑,退至德州。暂时不会再来进攻北平了。”
我喜道:“这样就好。”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忽然微笑道:“说起来,这次你可立了大功。”我疑道:“怎么?”他笑道:“你可知那夜率兵袭击张掖门的是谁?”我道:“是谁?”他道:“是李景隆的部下都督瞿能,此人确实是个高手,李景隆已经被我们吓得退兵十里之外,他却算准了我们主动出击乃是虚张声势,又看准了张掖门是九门中最薄弱的一门,因此带领部属连夜突袭。幸亏你拼死护卫城门,为我们赶到救援争取了时间。”我轻吁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怕得要死。”他笑道:“那你怎么不逃?”我摇了摇头,苦笑道:“假如我跑了,岂不是死得更快?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还有生的希望,不是么?”
他看着我,眼中有赞赏的神色,笑道:“你说的对。”
此次北平保卫战,朱高炽成功的完成了朱棣交代下来的任务,保卫住了北平的安全,等到了朱棣的归来。紧接着的郑村坝之战,李景隆完全被朱棣死死压住,到最后居然吓得丢下士兵,独自逃跑。士兵听说主帅已逃,“乃弃兵粮,晨夜南奔”。几十万的军队,全线崩溃。
这一战,使朱棣获得了大量的生力军,并为他以后靖难战役的节节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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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十一、火真(上)
北平城中最近热闹非常。这并不仅仅因为打了几个大胜仗,更重要的是,城中一下子多了许多人。
这些多出来的人,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可是当今天下最好的精兵!”朱高煦边带着我在人群中穿梭,边笑着说,“这些人原本都是宁王的部属,多为蒙古骑兵,骁勇善战。这次我们去大宁,可是用了好一番力气,才拿到朵颜三卫。”
我点了点头,道:“难怪说你们去搬救兵了,我还想哪里能有敢跟朝廷军作对的人呢?却原来是宁王。”
这宁王也是朱元璋的儿子,当时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说,可见宁王之声势,确实不在朱棣之下。
朱高煦大笑道:“错了错了!你以为宁王就敢跟朝廷军作对?咱们这次去,用得可是先礼后兵,讲的是计谋。”正说着,街旁一家酒肆里有人大声叫道:“三王子,今日在这里遇见!”我转头看去,却原来是一个蒙古装扮的虬髯大汉,身材高大,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颇有豪迈之姿。
朱高煦抱拳道:“火真将军,却在这里见到你!”又指着我笑道:“今日这可巧了!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谁?”
火真笑道:“这必是你们王府中的小姐,我自然是不认识的。”
朱高煦摇头笑道:“前日你刚跟我说,最是佩服我们府中一位小姐,怎么今日就忘了?”
火真双目圆睁,喜道:“难道这位就是以宁郡主?”
朱高煦点头道:“正是。”
火真十分高兴,走上前来,对我行了一个礼,道:“前日一来到北平,就听说了郡主的英勇故事,一个弱质女流能有如此胆识,我火真十分佩服!”说着,又指着酒肆内道:“这里有许多兄弟,郡主可否赏脸进来一叙?”
朱高煦微笑地看着我,我朝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笑着点头应允了。
其时蒙古人已兵败数十年,虽统辖南朝江山已久,但豪迈本性不减。众人均是谈笑风生,颇有豪侠之姿,听说我的身份,都过来见过,口中不停地道:“姑娘好胆魄!”
朱高煦笑道:“你瞧,现在你可成大英雄了!”
我笑道:“还不是你散播消息有功?”两人相视而笑。
火真手中举杯,大声道:“十天之前郑村坝大战,我火真原本已被南军围困,脱身不得,幸亏二王子率兵折返,舍命相救。今天就以酒谢过,大丈夫不婆婆妈妈,日后二王子有用得着我火真的地方,只管说一声,我愿死不辞!”
朱高煦站了起来,道:“这是说哪里话?你蒙古部属拼死前来相助我燕军靖难,大家伙同心协力,原是应该的。”说着,举起手中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众人坐下开始喝酒吃菜,又说起这次大战,越讲越是高兴。火真忽对我道:“郡主,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的地方你莫见怪。今天在这里遇见,十分高兴,你们南朝规矩多,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一起喝一杯?”我楞了一楞,自来到古代后,遇见的人莫不拘谨多礼,这样直接豪迈的人倒从未碰到过。忽然心下起了爽然之意,想起从前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大步走路的样子,不禁脱口道:“有何不可?”
火真大笑道:“不错!我火真没看走眼,郡主倒真是个难得的女中豪侠,爽快!”说着,命酒保拿来酒杯,亲自为我倒满。我也毫不客气,与他连干了三杯。
朱高炽坐在一边,忽在我耳边轻声笑道:“这才是从前的小七呢!”我一回头,只见他眼中笑意满盈,亮亮的,有一丝调皮的痞痞的神色。心中快活,昂一昂头,大笑起来。
几杯酒下肚后,众人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从关外到关内,从大宁到北平,种种奇闻逸事、街井巷闻,纷纷道来,我是听得津津有味,竟觉得自来到古代以来,今日才是第一开心,真有不知所归之感。直到日落西山,大家方才起身散去。
走在路上,天色微暗,寒风吹来,人已微醺。朱高煦脱下披风,随手披在我的身上。我转头一笑,轻声道:“谢谢。”
两人漫步街道,街上摊贩们正在收摊,一派萧寒景象,莫名地却感到一些温暖。他笑道:“你的酒量不错。”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这算什么?还可以更好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我撇了撇嘴,故意不屑道:“为什么要谦虚?又不能拿来当饭吃!”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他也仰天大笑,宝石一般晶亮的眼眸里满是清朗的笑意。
朝廷并没有因为这次兵败而撤换主帅的位置,李景隆仍在德州准备着下一次的反攻。北平城内也为此而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女孩子们也在这个情况下发挥着自己最大的作用,每个人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绣艺,为兵士们制做上好的战衣。绿湖和盈香也日日埋头坐在我房中,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绣战袍。
“小姐,你说这个花色四爷会不会喜欢?”绿湖满意地拿起手中的半成品问我。
我转头看了看那件战衣,是件白色战袍,衣角还绣着七色暗纹,甚是精致。点头赞道:“绿湖,你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盈香伸指在绿湖脸上作势羞了一羞,笑道:“这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