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到古代之后,从来未曾在这样盛大的节日出过门。这才发现,原来无论是现代古代,节日的欣悦和快乐,都是一样的。千家万户的百姓们纷纷跑上了街头,拿出了自己家做的最好的灯,向上天祈求来年的昌盛,感谢过去一年的平安。
灯月相映,树木上挂满了宫灯,仿佛开满了艳丽的花。宝马香车,红男绿女,衣香鬓影,***氤氲。忽然想起了苏味道的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星光月影,素淡清雅,而身旁的琉璃闪烁,又是怎样的眼花缭乱。游人,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是不是都容易陶醉?
南京城内多富庶之户,许多人都喜欢赶热闹。一路行来,街道之上倒是走过去不少俊朗少年。咸宁笑道:“两位姐姐都已名花有主,以宁姐姐倒还是云英未嫁,倒不如在这些少年郎中挑一个来,岂不是好?”
我摇头笑道:“你这个促狭鬼!难为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自己想要了?”众人齐笑成一团,道:“这话真是说对了,咱们家的小咸宁早也芳心萌动了!”
这边正说笑,那边远远听到有人在喊:“猜灯谜了!猜灯谜了!”安成道:“咱们过去看看。”说着,径自挤了上去,众人随后跟着。
人声喧闹中,只听那摊主道:“这里有几道谜题,猜中三道有一盏花灯卖,猜中五道可以打个对折,全部猜中就可以白送。”安成笑道:“怎么猜中了还要买?难道猜不中你就不卖不成?”那摊主笑道:“若猜不中,千金不卖。”常宁微笑道:“这倒有趣。”众人拥了上去,看那灯谜。我对这个向来都不精通,猜了几次不中,也便作罢。
百无聊赖之中,慢慢走了出来。看到周围人人脸上喜笑颜开,灯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繁华灿烂。心中却怅然若失,蓦然回首,凤萧声动,玉壶光转。无数华丽的灯光中,朱高煦竟然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微笑。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
二人相视而笑。他走了过来,低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我微笑点头,道:“今晚可真热闹。”
仰起头来,但觉花开千树,星亮如雨。满目珠翠,沸地笙歌。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夜晚。我不由得皱着鼻子微笑起来。
花灯之下,人潮之中,二人并肩行走。身旁人流欢笑着穿梭而过,心中却是平静如水。
他含笑道:“你是第一次在外面过上元节罢?”
我微笑道:“是。”
转头看他:“你呢?”
他笑了起来:“我每年都会出来。只是,从前在北平,倒没有这么热闹。”说着耸了耸肩膀:“这几年忙着打仗,倒也是从来没有这么惬意的到街上来看花灯了。”
正说着,只见前方又拥着一堆人,不觉笑道:“又有什么好事?”他轻笑道:“咱们进去看看。”拉了我的手臂一起挤了进去。却原来是这家摊主别出心裁,不猜灯谜,却用扔飞镖来卖花灯。我不禁笑道:“猜灯谜我不在行,扔飞镖倒是可以一试。”
朱高煦道:“我旁观,你来试试看。”我心中跃跃欲试,身边有人听到我们谈话,叫道:“小姐,快来试试吧,我来给你加油。”我和朱高煦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他眼中有鼓励的神色,我点了点头,开口叫道:“老板,给我来两支飞镖。”
那老板道:“来了!”说着,递了一小束飞镖上来,却是足有五支。
我解开捆绑着的绳索,拿了一支在手中。这飞镖却是从前在北平练习过许多次的,只是长久未练,心中难免有些心虚没底。朱高煦在身旁低声道:“别怕,定下心来,对准了再扔。”我深吸了口气,眯起双眼,将飞镖对准眼前的准心,飞快地扔了出去。但听耳边赞许声惋惜声起,睁眼一看,虽是中了靶子,却是扔得略微偏了些。伸伸舌头一笑,又拿起第二支飞镖。
这一下有了经验,心中也有了准头。瞄准之后,稳稳扔出,朱高煦叫道:“好!”这一次却是正中靶心。众人叫好声大起。
我心中大乐,再一鼓作气将剩余的飞镖扔完,却是三支中有两支中了。老板笑道:“小姐真好技艺!”将一盏宫灯拿了出来,又道:“今日赢的都是公子,小姐倒是第一位女子。这一盏宫灯就算小老儿送小姐的!”我忙道:“这可不成。误了老板的生意。”朱高煦笑道:“老板,我来扔一次,倘若中了,这盏宫灯再送也不迟!”
众人都齐齐拍手笑道:“好!这位公子若再赢了,老板这盏灯可就送得再心甘情愿不过了。”我笑着摇了摇头,退到一旁,将位子让给朱高煦。只见他微笑着拿起一支镖,不慌不忙,略略瞄准即扔了出去。这一下正正扔在靶心上,却是分毫不差。
一旁看热闹的人又都拍起手来,笑嚷道:“公子和小姐都是绝好的技艺!”那老板也笑道:“才子佳人,小老儿今晚可算见了一对璧人!这灯送得是再也不冤的了!”递过手中宫灯,我抬起头来,正碰上朱高煦含笑的双眼,眼中莹光闪烁,脸上一红,接过灯来,转身就走。
头顶上一轮明月,光华如水;一市花灯,明亮如昼。我手提着宫灯缓步而行,他在身旁亦步亦趋。二人皆是静默不语。
“开心吗?”
“谢谢你。”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说话声重叠,楞了一会,彼此对视而笑。他笑道:“你先说。”
我含笑道:“谢谢你。”
他笑道:“谢我什么?”
我道:“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又转头看着他,道:“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他轻轻笑了起来,道:“我想问你,现在开不开心。”
我微微一楞,他亦微笑回视。一时又是一场静默,气氛略觉微妙而尴尬。我回过头去,看向别处。
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护卫正跑上前来,神色慌张,低声道:“皇上有旨,请郡主和殿下速速回宫!”
敬请收看下一章:四十、辜负
第五卷 四十、辜负(上)
二人心中都是一惊,道:“什么事?”
那护卫道:“属下不知,只说皇上有旨。”那边常宁等人也已跑了过来,纷纷道:“出了什么事么?”
朱高煦蹙眉道:“回去再说。”正说着,已有太监宫女们拥了上来,跪地道:“请公主郡主上轿。”却原来已从宫中抬了软轿出来。周围人群见是宫中人等,不敢怠慢,满街之人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我叹了口气,跟众姐妹们坐上了轿去。
待回到宫来,只觉得寂静一片,人人都是小心翼翼,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我心知不对,和常宁等人直奔乾清宫,果然见朱棣神色凝重,端坐在大殿之中。
徐皇后见到我们,迎上前来,低声道:“可回来了。”
安成道:“母后,发生什么事?”
徐皇后脸有忧色,道:“你四哥出走了。”
我心头猛然一紧,颤声道:“什么?”
徐皇后低叹道:“你四哥留书一封,说是要去浪迹天涯。居然和若离二人离开南京,不知所踪。”
我只觉轰然一声,心中凉意渐起。却是听得明白:朱高爔和若离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
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身后却有人稳稳地扶住了我。我茫然抬头,却是朱高煦。
耳听得朱棣怒声道:“好大的胆子!传旨下去,不管天涯海角,总要给我找到!我已许了他们的婚事,还有什么可埋怨的?要这样携手私奔!”
徐皇后温言道:“孩子们贪玩,也是有的。过不了几日,想必就回来了。”说着,对我们挥了挥手,轻声道:“先下去吧。”
我只觉脚底轻浮,仿佛踩在棉花堆上,全身毫无一丝力气。扶住朱高煦的衣袖,强咬着牙出去了。常宁等人走在身前,我二人却慢慢落在后面。眼看她们人影渐去,我再也忍耐不住,全身一软,坐倒在地上。
心中酸痛,低下头去,双手无力地撑住脸。他亦站在我身旁,沉默不语。二人一坐一站,良久良久,只觉冷风阵阵吹在身上,却直凉到了心底。
我缓缓站了起来,他道:“要去哪里?”我轻声道:“回家。”一咬下唇,转身朝前走去。越走越急,到最后直飞奔了起来。
他亦随后紧紧跟来,眼看我穿过道道宫门,直往宫外而去,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低声道:“小七!”
我道:“放开我。”
他道:“不。”
我猛地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力量加剧,纹丝不动。我怒道:“放开!”
他道:“你又想象上次一样,远赴千里去找他吗?”声音里微含怒气,道:“现在跟上次不同。父皇也不是从前的父皇了,你再这样胆大妄为,不想活了吗?”
我瞪着他,道:“不要你管!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忽然抓紧我手,道:“与我何干?我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吗!”说着,一下子松开我手,我猝不及防,向后倒退了几步。只听他道:“你死了,难道我不会悲伤?你难过,难道我不会心痛?小七,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你明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全都与我相干!”
自回到古代以来,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热烈的表白。而且是出自他之口,一下子楞住,呆呆地看着他,他亦紧盯着我,道:“我不是非要你喜欢来我,可是,请你待自己好一些,难道不成吗?”语气沉痛,眼中是强制住的怒气和不忍。
我的胸口却开始渐渐疼痛起来,轻而缓、绵而长。四面空廊迂回,夜色清凉,碎石路上似有点点星子,原来便是天上的残月余辉,漠然落在上面,映出荧然的光来。
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
心似乎被冻僵了,麻木一片。只胸口惊悸似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还有清醒的可能。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拉住我手,低声道:“我们走。”
将我拉着朝门外走去。
过长墙、穿甬道,一路便已来到了宫门之处。守门的带头侍卫早已迎了上来,见到了我,不由一惊,迟疑着道:“殿下……”
朱高煦冷冷道:“开门。”
那侍卫诚惶诚恐,道:“皇上有令……夜晚是不许宫人出宫的。”
朱高煦冷笑了声,道:“现在是我要带她出宫,一切责任,自有我来承担。你不开门,是想现在就死么?”
那侍卫吓了一跳,跪倒在地,颤声道:“小的不敢。”
朱高煦厉声道:“开门!”
旁边几个侍卫不敢怠慢,将宫门打开。朱高煦拖了我昂首而出,边冷声道:“明日自然带她回来。倘若泄露半句,小心你们的脑袋。”
宫外早已有他手下牵了马等候,见到了我,也是一楞,走过来行礼道:“郡主!”朱高煦接过马缰,道:“我和郡主出宫有事,你先回去罢。”说毕,也不理他,径自上马,再伸手将我拉了上去。
出得宫来,只觉夜风愈寒,吹得我身上的斗篷猎猎而飞,我神智渐清,低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面色冷然,道:“去你想去的地方。”呼喝几声,一拉缰绳,马朝前疾奔了起来。
三更已过,街上行人寥落,原来的满地繁华,顷刻间便已寥落暗淡。身旁树木房屋晃眼即过,不一刻便已来到一座府苑之外。
二人下马,站立门前。我低声道:“是他的家么?”
他道:“是。”
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府门紧闭。那陌生新漆的铁门,里面是暗沉沉的黝黑一片。
心中猛然一抽,便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拽住一般,扭转的剧痛。我缓缓蹲了下来,眼中已干涸无泪。
他道:“想进去么?”
我低头木然蹲着,紧紧抱住自己,只觉冷得发抖。摇了摇头,却似乎每一次摇头,都是一次更深的疼痛。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来。”伸出手来,握住我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心中凄苦,只是默默看着他。他低声道:“小七,不要这样看着我。”
用手轻轻抚上我的眼睑,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耳听他柔声道:“你现在,还想去找他么?”
我微笑了起来,凄然道:“有用么?”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携手江湖、浪迹天涯。
却原来。——再也不是与我相伴。
心中酸楚,泪纷纷扬扬地掉落。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沉默不语。
周围是这样的安静,心中空洞寒冷,他的怀抱,却宽厚而温暖。
我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整个人精疲力竭,只觉心口绞痛,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昏沉过去。
第五卷 四十、辜负(下)
醒来时身旁仍是一片漆黑,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绵软的被褥。头是晕眩的,仿佛自惊梦中醒来,额头是涔涔的汗意,全身冰凉彻骨。我强撑起手,慢慢坐了起来。
昏暗中,周遭的景物模糊一片。有人轻声道:“醒了?”
我一楞,转头看去,黑暗中,朱高煦正坐在榻前,身体坐得端正,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恍惚中,忆起当日德州城外,那满夜的星光,那个站在我身旁的人。围绕过来的南军,他叫我快逃,受伤的身影。
似乎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想起来,怎么竟有仿若隔世之感。眼中渐渐盈满了泪,坐直身子,曲起膝盖,袖子落了下去,将上身无力地趴在上面。他缓缓起身,走到桌边,燃起一支蜡烛,房中渐起和煦之光。温暖而澄静的一点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摇摇曳曳,影影瞳瞳。
我道:“是在你府中么?”
他回过身来,嘴角已凝了一抹沉寂的笑意,道:“是。”
走到我身旁,脚步轻而平缓。我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的容颜仿佛便在梦中一般,光华迷离。他低叹了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多美?”静静地看着我,低声道:“可是现在,这里面有多少悲伤?小七,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快乐起来?倘若能用全天下,来换你一丝真心笑颜,我倒甘愿。”
最美好的年华,最纯净的容颜,永远都无法停留长久罢。可是,他的这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呼吸轻而浅,他的微笑昂扬,他的眼里有依旧骄傲却沉痛的神色,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依旧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每个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孩子。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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