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同样是跋山涉水往京城跑的这些人中间，又有个高下之分。那越是行动快的，说明人家消息越是灵通！
宋家人提前半个月离开平城，再后来平城大户人家，都听说了选秀的事情后，就有点恍然大悟了。
看看，果然是老丈人是伯爷，这信息，就是不一样啊！
宋知府有点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大家不信啊！
…………
可是宋家人这一行就是什么也都不知道啊。
知府夫人因为前面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怕误了生辰，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路呢。结果在通州，停下来住客栈的时候，就和另一支快马加鞭的车队遇到了一起。
巧了！那也是一位夫人，带着一个青年公子，一个少女。
这一家姓虚，虚家人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的赶着进京参加选秀的！
这车队里带着的姑娘，是当今皇后的堂妹。而虚家，自前朝起，就是士林里著名的文坛领袖了。
…………
虚家车队来的时候，宋家正安排住宿呢。
知府太太和宋锦绣站在一侧休息，宋瑾瑜上前去进行打点，身边还有一个长随和丫环。那长随是这次带出来的护院首领，准备帮着小主子把握一下行程中的安全保卫问题。而那丫环是宋锦绣身边带的人。
当虚家小姐虚冰冰，满怀着憧憬忐忑忧郁……种种情绪，走进客栈时，就听到一个丫环正在细声细气的威胁店主：
“你们的房间可得弄得讲究点，别让什么闲杂人等乱跑，碰坏了我们的东西。我家小姐，那可是将来的天下第一才女！”
店主肃然起敬。客栈角落的几个闲人也有耳尖的，众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角落里等待住宿的一群人，不用判断，就分辨出了哪个是这丫环说的“我家小姐”。
一身鹅黄长裙，头上罩着面纱。风尘仆仆不能减损她的美丽，反倒增添了三分憔悴和诗意。
果然如此！许多人心中这样想。虽然看不出相貌，可看着风骨，必然是才女啊！
…………
另一边，才进客栈的虚家人，却有意无意的，一同扭头看向了走在第二位的那个姑娘。
虚冰冰。
虚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儿。
单论诗文，甚至比当年的皇后娘娘更强三分。
虚家身为后族，本来是一个很超然，很尊崇的位置。就算有人攻击他们是靠着裙带关系，那也不过是吃不着葡萄的人说的酸溜溜的话而已。尤其皇后还生了大皇子，这简直可以期待百年内全家的富贵荣华。
无奈龙四海这是个文青。情深时恨不得一起两个人一起跳崖，骨头架子缠绵在一起，过几十年，长成连理枝。情浅的时候看着你也就比木石瓦块稍好点，放在他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就剩下“碍眼”这么一个用处。
尤其，他还挺多情。虽然不至于对月伤心迎风流泪，不过自认是天下第一惜花人，怜香惜玉多愁善感……给他做老婆，压力很大！
…………
民间流传了十多年和妃的励志传奇，虚皇后在后宫就被压制了十多年。她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好像更像是前朝的女官首领，什么“尚宫”之类。龙四海有宫务的时候来找她，谈完后起身就走，端得干脆利落。这两性关系……清白哪！
皇帝对大皇子也是平常。虽然没有怠慢过，可相比一个普通皇妃生的二皇子，也从来不显得多么特殊。
虚家既然是书香门第，史书可没少读过。
皇后的位子坐得稳，日后自然无限尊荣——如果皇后和大皇子位置不稳，不管接下来谁坐龙椅，估计都先得把虚家斩草除根了，晚上才睡得着。
京城有报：皇上召开游园会选秀，皇后凤体违和恐有不测。
这个消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虚家动员全族上下并亲友故交，准备在士林搞一场大动作，而与此同时，宫中的优势也不能放弃。
全家最出色的女孩子被刷洗干净包裹好填上马车。
这就是虚冰冰。
…………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能做昭君貂婵的，绝不是只有一张漂亮脸的女孩子。
虚冰冰是百日识“之”子，三岁能做诗文的人。
虚家的掌权者曾经当众感慨，如果这是个男孩子，我虚家，未来当大兴。
虚冰冰的特点是，心思极为细腻。
然而，再老成的女孩子，在一个距离京城只有半天路程的地方，在还有三天就将面对“被挑选入宫”这样的人生大事的时候，心绪难免会有几分浮动。
那小丫环喊出的“天下第一才女”，令虚冰冰心中咯噔一下。
…………
好象什么隐秘的心思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
而喊出来的还是一个不成体统的下人，真是好象崇高的理想，都掉价了一般……
虚冰冰没有来得及去在意，家人们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心中几分恼怒，几分不服。恨不得做点什么，让对方立刻出个大丑。这样浮动的心思，她自从八岁后，就再未有过了！
…………
宋锦绣好像也感到了什么，恰在此时回头看。
两双漂亮的眼睛，隔着面纱，对上了彼此。一种宿命的味道。
汤武偶相逢，
风虎云龙。
一个目光中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挑衅，另一个很茫然……所以，看起来，好像在无视……
虚冰冰全身三百六十个毛孔同时戒备起来：这是劲敌。
她勉强自己露出个温柔大方的笑容来，举步走向前去。
第6章 一场相见两思量
虚冰冰看见了强力对手，本能的想上前去。攀谈也好，打探也好，哪怕就地比一比诗文，总之得弄清楚对方的底细，她才能放得下心来。
才抬脚，却被拉了回来，这么干的，是她身后丫环。
书香门第的小姐，如果可能，那恨不得一辈子不给除了父兄丈夫之外的男人看见。这一位还是个参加选秀，即将成为皇上的女人的！那么在客栈这样的场合，周围还有这么多陌生男女的时候，怎么也没有小姐亲自上前交际的道理。
放着身边这么多下人是干什么的？而且，就是虚冰冰是个男人，这会儿还有她的长辈在呢，也不能不问过长辈就行动啊——不合礼么。
那么“合礼”的处理方法是什么呢？
这样萍水相逢，做主子的最多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实在对对方感兴趣了，也不能心急火燎的，跑去敲门，反正我们大家住在一个客栈。而是应该差下人去和对方的下人打听一下，这是个什么来路的，总之在背后做文章。
然后就能认识了么？不能。
如果打听后还想进一步来往的，那么根据两家男主人之间的交情，是不是同乡啊，是不是同届啊，做没做过同学啊，有没有能在拐了十道湾之内攀上的亲戚关系啊——然后递上自家男主人的不同等级的名帖。
每一种层次的亲近关系，都有着不同的名帖，比如说，恍然发现大家原来是一家人的，那就弄个精致的，亲手写的小帖子，上面写“好友孙小毛拜上”。又比如发现两家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么就是个比较平实的稍微大一点批量印好的名片，上面写“河洲道道台孙毛毛say hello”之类。
不一样的帖子，表示的远近亲疏是绝对不一样的，送错了帖子类型被人当面打回来也不是没。
帖子大小也很关键，据说当年李鸿章先生送帖子拜会某洋人，洋人不懂啊，看对方送了个二尺大小的小字条，以为欺负自己，回了个十六开大小的条子。李先生看见了大怒啊，这是讽刺我呢？于是弄了个八开大小的还了回去，上面斗大的字……
如果帖子送好了，对方也回好了，那么就是彼此勾搭有意，实在心急的话，等上半天一天的，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第一次也就是互相打个招呼，说点类似“你家老爷精忠报国”，“你家老爷才精忠报国呢”之类的话，最好连对方有几个子女，喜不喜欢学习，考了什么大学也别问——这个和前面的一样，让下人们去打听。
如果真的一碰到就相见恨晚了，那么努力在各种社交场合“偶遇”好了，偶遇了若干次，混得脸熟了，才能彼此上门拜访。
这就是“合礼”的程序了。
折腾不？
啧啧，礼仪之邦么。
所以，虚冰冰这样一看见对方就想上前交谈，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上前的举动，连自己的丫环都皱了眉头。
跟她一起上京，就走在她前面的那位夫人，内心更是简直恼怒的就快发作了。这一位可不是虚冰冰的亲娘，而是隔了房的二堂叔的妻子，虚冰冰得唤作堂婶的。
对方是先帝的异母姐妹，称呼还得称作“景阳大长公主”的。
不稳妥。景阳公主在心中评判了虚冰冰。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子。平日里看着还好，这稍微遇到一点事情，就麻了爪。
不管对方的“第一才女”是真是假，虚家是拉拢还是对抗，那都不是今天就得做出决定的事情，更不该由虚冰冰来做这个决定。而且无论是哪一个策略，大家在面儿上都得和和气气的，怎么能像泼妇一样，就上前去找茬呢？
虚家的大事，可不能让一个头脑容易发热的人来承担。
现在不能换人了，不过不是还有三天么？虚冰冰来个特训好了！本朝五六十家功勋世家，虚冰冰上次只背了各家现状？太少了，这两天把三代以内姻亲嫁娶一起背一背好了！
景阳公主侧头微微注视了一下准备离开的宋家人。凝视着宋锦绣。“其实虚冰冰的眼光倒还不错”她心里想，看对方的行走礼仪，显然出于大户人家，难得的是举止间还保留着一分天真赤子的感觉，多半是个娇生惯养的。这姑娘的丫环既然说“天下第一才女”，那么至少也应该有些文采——有文采又天真的官宦女子，这简直是为着龙四海量身定做的！
这一家人，是劲敌啊！
景阳公主决定：不能再磨蹭了，不能再踟蹰了，这得赶紧安排了房间，回去写信，然后让人星夜快马送回虚家老家去商量对策。鸿雁几时到？江湖他秋水深啊！
……宋锦绣只用一个站位就Hold住了全场，可喜可贺。
…………
宋家虚家两家人都到二层去住宿了，客站一层重新恢复了喧哗。
住店的歇脚的看热闹的，大家都比较兴奋。今天接连看到了两个美女，眼福不浅！这会儿见到当事人不在，就纷纷议论起来。
独在某个角落处，有些寂静。那里一坐三站，坐着的是一个长袍方巾普通仕子服饰打扮的人，偏生神态动作，令人望而端肃，不敢放肆。
一片嘈杂声里，那人轻笑一声：“天下第一才女？真是只有意思的小猫咪。倒想看看，她有什么水平敢称天下第一了。”
…………
此人身后站立的三人，有一个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下。另外两个，虽然看身材就知道是身体精悍壮年男子，却都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并不敢接口。
坐着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龙四海。
龙四海这日早朝后觉得无甚大事，尽是些冗杂的扯皮，他本来性情疏散，最不耐烦这些，只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御书房里，想找晋人文章看，略抒胸臆。
不知怎得，看见旁边的一本《晋书》就翻开了，恰看见“望日与左右微服探江”一句，就起了出门散散心的想法。
于是龙四海当下换了衣裳，找了快马，只带了几个从人，一阵驰骋，居然到了通州。从人才找了家略大些的店铺。请他停下歇脚，宋家虚家两家就先后到了。
他这个位置恰能把人看得清楚，连虚冰冰上前半步和景阳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都没错过。虽然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龙四海有点轻微的脸盲。不过转念一想，也知道这两队人大约都是来选秀的。
…………
两个美女为了自己争风吃醋，这事情放在一般男士身上，就是不说什么，心中也得暗爽。
可是龙四海是一出生就被封太子祭太庙的人，活了多少年，就当了多少年这万里江山的主子，天底下有什么被他看得进眼的么？
而且此人长期生活的环境，是只有个位数男人的宫廷。美女见得都审美疲劳了，宠和妃不过是她最知情识意罢了！
不过，龙四海倒真对宋锦绣留了心。
世人崇尚中庸，龙四海这个皇帝更是成天和一群靠着四平八稳的文章选拔上来的家伙们打交道。纵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的制度才能国祚绵长，可是情感上，难免有点逆反，有点不喜欢。
陡然碰见一个清爽爽的小美女，敢喊出来自己将来是做天下第一才女的，这真是令人惊奇，又耳目一新。
尤其对比着另一个容貌也算不错，然而举止瑟缩，说不定还像使点阴招的家伙（虚冰冰），简直是大气淡定又不失可爱啊！
朝气蓬勃胸有成竹的小美女，爷在宫里等着你！
龙四海难得的有了几分期待。
……天知道，这美女胸里面就有点稻草，乃是不折不扣地，草包。
第7章 红粉惹出纱帽事
宋家到了通州也就差不多进了京城。
知府太太这也不觉得人手少了，连夜派人到京城梁州伯府上送信，总得来几个接人抬轿子的呀，自己跑回去这可忒木有面子了。
宋锦绣也有点小激动。上次见到母亲娘家的人，还是舅舅南守心行路经过平城。粱州伯南黄丁跟随先帝军功起家，那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粗豪性子。生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却都喜欢文绉绉。
女儿看上了个书生，就是后来的平城知府，宋锦绣的亲爹。儿子在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解元，然后说自己火候未到，竟连当年的会试也没有参加，背着一篓书自己行游去了。当日在京城，不知道惊吓了多少人。
宋锦绣对于那个让人给自己做梯子爬墙，又领着自己在郊外跑马的舅舅印象很深。一早醒来穿衣打扮都催着丫环，跑得比自己老娘还快。南夫人见女儿如此快活，含笑应了，竟是天色才亮，就跟着南家连夜赶来的下人，向京城而去。
此时，虚家的景阳公主，正听着自家手下的汇报，身后，站着眼圈有点发青的虚冰冰。
“号称平城才女？她的诗文呢？有没有抄录？”
“我们是和他家副总管喝酒问的，诗词这个……”
巧的是，此时的宫城里也有类似场景。
龙四海一边让小侍从帮他穿衣，一边听着旁边块把头垂到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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