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家修仍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报告。
“恩?”
“你一边偷看我,一边想心事,已经一个小时了。”
书璐错愕地看着他,用书本挡住自己泛红的脸:“哪……哪有。”
家修耸耸肩,继续看他的报告。
书璐也低下头假装看她的书。
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说……”
“?”
“我们这样……算是约会吗……”
家修抬头看着她,好像想从她的表情中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书璐被他看的有点不自在,悄悄用书遮住自己的脸,奇书网只露出两只尴尬的大眼睛。
“算吧。”
“……什么!”书璐瞪他。
“你对约会是什么定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就是,一般的定义。”
他仍看着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她顿了顿,思索怎样才能说出来不至于太尴尬,“男女朋友的约会。”
“不算。”
家修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让书璐愣了愣。
“因为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他又微笑地补充了一句。
书璐连忙跟着附和:“对啊对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不过这还是算约会。”
“……”
“只不过不是男女朋友的约会。”
书璐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老男人,第一次恐怖地想:他不会是在跟我调情吧!?
第二次见到裴家的小兄妹,妹妹帮书璐拿了拖鞋,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
“……”书璐脱鞋的动作瞬间僵硬起来,“还是叫姐姐比较好。”
书璐偷偷看了眼家修,他好像没有任何表情。
今天书璐有了一份新工作,就是给小兄妹补课,教导他们怎样写作文。
上完课书璐为了增加自己的威信,很得意地说:“姐姐在电台里主持一个读书节目,你们有没有收听?”
兄妹两人很一致地摇摇头,妹妹睁大眼睛说:“叔叔说你的节目播出时间很晚,我们十点半之前就要睡觉了。而且叔叔还说,十一点以后播出的节目都是给大人看给大人听的,我们不能看也不能听。”
“……”书璐无语,只能悻悻地点点头,鼓励小兄妹应该早点休息。
小朋友回房以后,书璐揪着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家修,低声责问:“你干吗把我的节目说成是‘成人节目’!”
“没有啊,我只是告诉他们十一点之后的节目都是给大人看和听的,有什么错吗。”
“可是我的读书节目很健康。”
“你们会介绍《金瓶梅》吗。”
书璐想了想:“如果有需要当然会。”
“如果雅文问我《金瓶梅》讲的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不会的,”书璐坐下来,弄了弄头发,“现在的小孩对古文都没什么兴趣。而且,这种书,我初一的时候就看过了,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这次轮到家修瞪大眼睛了。
回家的路上,书璐坐在的士中,突然发现今天自己总是忍不住去看身边的家修。她用力别过脸看着窗外,用冰冷的手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竟然很烫。
他们两个,真的很不同,简直是活在不同时代的人。
“你今天好像有很多心事。”家修突然开口说。
“没有……”她含糊地搪塞了一句,就连自己都觉得很假,于是补充道,“可能最近工作太忙了吧。”
“下个周六我不能去图书馆了。”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我要去参加一个酒会。”
书璐作了个很怪的表情:“你也会去参加酒会吗,我以为你只开学术研讨会。”
“酒会往往就是学术研讨会。”他的回答很奥妙。
她嘟嘴看着他,老男人竟然比她这个年轻人还有很多活动的样子,想到下个星期的现在她可能会一个人无聊地回家,心里觉得很不爽。
“你要一起去吗。”他突然问,但是眼睛却是看着窗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去干什么?”
“吃东西。”他转头看着她,“我每次去也只是吃东西,过过场而已,然后在9点之前回家。”
书璐相信,家修一定在她眼里看到了动摇,不然,他不会露出难得的微笑。
周三下午,书璐和小曼照例是在办公室奋力写演播稿,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书璐走到窗边,说:“不知道周六会不会下雨。”
“你要出去吗?”
“恩。”
“跟教授?”
“他不是教授……”
“好吧。去哪里?”
“酒会。”
小曼吹了个口哨:“看来他也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
“没什么,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喝酒。”
书璐摇摇头:“他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自己小心。”小曼笑着拿起记事本,“我也希望周六不要下雨,晚上要去浦东采访一个中年作家,如果下雨的话晚上回来很麻烦。”
这天下班以后书璐去徐家汇的百货公司买了一条她平时从来不会穿的连身裙,回家的路上,她小心地把裙子包在纸袋里防止被淋湿。
睡觉之前她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上新裙子的样子,有点得意,但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样盛装打扮,那个老男人会不会只是穿一件夹克?
细想之下,积极性被打击了一半。
书璐泄气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周六的早晨还在下雨,中午的时候却突然开始放晴了,等到下午,地上的积水都干了。三点的时候,妈妈来叫书璐听电话,并且很神秘地说:“是一个男人打来的,没听过这个声音。”
她疑惑地接起电话,却是家修。
“我感冒了。”他第一句话便说,“五点来接你。”
“哦。”她忽然有点忐忑不安。
“等下见。”他电话挂地很直接了当。
五点的时候,家修准时坐着的士来到楼下,他穿地很正式,甚至戴着领结。
书璐又一次感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老男人,因为他穿西装的样子异常绅士,当他为她拉开车门的时候,书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都各自别开头看着窗外,好像不敢看对方。
酒会在家修工作的大厦旁的星级酒店举行,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家修忽然说:“你最好挽着我。”
说完他拱起手臂,书璐只得伸手挽住他。她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可是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书璐想,所以一定是因为冷的关系。
很多人跟老男人打招呼,老男人也跟很多人打招呼。可是令书璐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对此,家修的回答是:我说过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吗?
过了一会儿,领导们开始上台讲话,家修竟然也在此列,书璐感到一口蛋糕卡在了喉咙里。然后众人又三三两两地谈话,有些人来跟家修碰杯,书璐免不了也一起喝了几杯。
九点的时候,家修低头跟她说:“我们走吧,先送你回去,我有点不舒服。”
书璐看着他,他的脸好像有点红,声音更加沙哑了。于是他们悄悄离开了会场。
的士上,他们又是无话,不过这次是因为家修睡着了。他歪着头,好像完全沉睡的样子,书璐觉得他或许真的不舒服,他说过自己感冒了不是吗。
书璐忽然要求司机改变方向,朝他家的方向驶去。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具体地址,快到的时候,只能把他叫醒。
“什么,”他看着她,“不是说先送你回去吗。”
“可是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还是先送你回去。”
在书璐的坚持下,家修只得同意了。
坐在沙发上,家修开始指挥书璐:“咳嗽药水和药片在冰箱里,你把电水壶插上电后烧一点热水。”
看着家修很自觉地用沙发上的毛毯把自己从上到下包裹起来,书璐突然有点后悔——我只是说送你回来,又没说要服侍你。
“你爸妈呢。”书璐一边拿药一边问。
“在美国,跟我姐姐住一起。”
书璐瞪大眼睛:“你一个人住?”
她太羡慕了,对于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来说,能够不用跟父母住在一起,是最大的自由。
“我已经年纪大到可以一个人住了。”
书璐把药水和药片放在家修旁边,无奈地说:“但是年纪大的人未必懂得照顾好自己。”
他没有看她,直接把药片吞了下去。
过了很久,他长舒了一口气,书璐才发现原来他刚才真的很认真地在吞药片。
“你小时不会有过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想吐,但是又吐不出来的经历吧。”
老男人的表情就好像被发现的尿床的小男孩一样,分明地写着六个字: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有过,之后有好多年,我对吃药片都有恐惧感。可是,后来有一天我治好了自己。”
“?”家修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我把花菜吞到喉咙里再吐出来,反复几次后就消除了这种恐惧感。相反你还会爱上吐花菜的那种感觉——”
没等说完,她的头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我相信我现在已经治愈了对吞药片的恐惧,因为恐惧转嫁到花菜上去了。”家修没好气地看着她,“你的生活总是这么稀奇古怪吗。”
“我哪有!”书璐不解地看着他,“我是生活很正常的小孩。”
家修也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渐渐变得温柔。
“或许我们真的有代沟吧……”他轻轻地说。
他的注视令书璐有点不自在,于是她起身参观他的家。可能因为家人不在的关系,所以有两扇房门是关着的,他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天花上的吊灯有一点点昏暗,'奇。书'房间里只有一个大衣橱,一张大床,和一张大沙发。她都很惊讶自己竟然连用了三个大字来形容,但是真的都是Big Size,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这里住着姚明。
“你以前是200公斤的大胖子吗?为什么房间里的家具都这么巨型?”
家修裹着棉被从沙发上缓缓起来,又缓缓走到她身边,才说:“我喜欢大气的东西。”
“并不是‘大’的东西就叫做‘大气’。”书璐忽然很想调侃他,靠在门上说。
“哦?”
“胸部大的女人未必就大气。”
老男人脸色稍沉,大概他君子做惯了,更加不习惯跟小朋友讨论这样的问题,所以只是白了她一眼。
书璐在心里偷笑,原来这就是老男人的暗门啊,她终于也知道只要一句话就能堵住别人嘴的那种快感——尤其是,这个“别人”是裴家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忽然玩心大发,欺身上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有点烫,看来病得不轻。
家修却因为她这个动作愣住了。
书璐更加偷笑,难道他真的是不近女色?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老男人忽然很认真地说。
“很晚吗?还好把。”她有点想捉弄他。
家修无奈地看着她,说:“听话。”
书璐看出了他的局促,心想,算了,他在生病,就放过他吧。但她坚持自己打的回去,不管怎么说,病人为大。
到家以后,她依约给家修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
这一夜,书璐躺在床上,已经很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兴奋的感觉。是因为喝了酒吗?
大概吧……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妈妈连连催着起床,因为姐姐和姐夫来了,一家人已经在桌边等着她吃饭。
“你昨天去哪里了?”大概是妈妈报的信,所以姐姐一来就很起劲地发问。
“去酒会。”书璐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顺便盘起一条腿,但很快在妈妈的喝止下又放了下来。
“跟谁一起去的?”
“干吗。”她忽然不想告诉姐姐,自己是跟裴家修一起去的。因为当初“相亲”回来以后,她一个劲地说老男人怎么怎么无趣,怎么怎么严肃,现在又说跟他一起出去,好像很丢脸,自己当初那份矜持像是被人摔在地上,不那么重要了。
“是不是Harry啊。”姐姐不依不饶。
“哎呀……”她盘起腿,然后又在妈妈的喝止后放下,“我是被他烦的没办法了才去的。”
姐姐跟姐夫对望了一眼,很识相地闭上了嘴,不过两人脸上的笑意,看得书璐很不爽。
吃完饭回到自己房间,书璐忽然有点发自己的脾气,干吗要跟老男人去酒会呢,这样会让两人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
想到这里,她才想起,昨天老男人生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看看客厅,姐姐、姐夫还在跟爸妈聊天,于是她趁大家不注意,拿了无绳电话躲到房间里。
铃声响了好多次才接通了。
“喂……”家修的声音听上去比昨天还差。
“你……没事吧。”
“……”
“……”
“你是谁……”
书璐翻了个白眼,说:“我是曹书璐小朋友!”
“哦……”他的反应好像慢了半拍,“是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病的很重?”
“……大概吧。”他的回答有气无力。
书璐觉得自己要是再这样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通下去简直要疯了,于是说:“那我过来看你,你别出去。拜拜。”
挂上电话,她当即换了衣服,在家人错愕的注视下飞快出了门,又去药店买了些药,去面包店买了吃的,直奔老男人的家。
书璐按了好几下门铃,家修才来开的门。他依旧裹着昨天那条被子,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头发有点蓬乱,脸色很不好,估计昨天她走了之后他就随便倒下睡了。
从来没照顾过别人的书璐,此时感到自己闪耀着母性的光辉。她热了牛奶烤了面包让家修吃下,然后又强迫他吃了药,折腾了一番后,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着静悄悄的客厅,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寞。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她做“书路漫漫”的主持人开始,还是,从他们的图书馆之约开始?
她已经太久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寂寞”这个问题,因为,失恋离她已经很远,悲伤也已经很远了。她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并且她每天都在为这份工作努力;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同事、新的读者,她遇到了很多新的事物;她已经忘记了,忘记那些失败、痛楚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但她有时候还是会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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