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好多大朵的向日葵花,围在浅橙色窗帘的脚下,好像还没有醒来。
不是兔子的花房,我揉揉眼睛,床头水晶兔的脑袋上还滑稽地顶了一大朵,受罚的模样。映得水晶金灿灿,映得白色大床上沉睡的的男子矜贵无比。昨晚不是来电话说在保安那儿住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替他掖好被子,下床将散落一地的花收起,从花瓣的新鲜度观察,应该才失水没多久。他们哥们儿连夜去砸了一个玻璃温室吗天亮才回窝?
转了半天找不到可充花瓶的器皿,最后在浴室发现一只水筒,筒底飘着零星绿叶。我男人真浪漫,买花连人家装花的筒一起包圆了。拎着半筒水到窗前把手勒得好疼,根本就是个塑料水缸,向日葵花盘硕大,挨挨挤挤整一筒,七十七朵。
为什么不是九十九朵或者九百九十九朵?九九不是情意久吗?我刚上大学第四天就收到大三师哥九十九朵玫瑰,一时传为佳话,连紫薇都没忍住,亲自来看看是谁这么有范儿。师哥的印象不太深了,只记得那捧花摆在寝室里,后来招了满阳台的蚂蚁,恨死我了。
七七有什么含义呢?卢沟桥事变?跟他有什么关系?纪念高考?橙子好像没参加过高考……分析结果是这只桶再装不下多一朵花的缘故。清理干净残叶,为自己梳洗打扮,拿过床头手机,顺便在无论怎么吵都没醒的那个人脸上落下一吻。他竟然一巴掌把我挥开,我直接上脚报复,在他的惨叫声中出门。
我会去告状,他野到天亮才回家不上班在家睡懒觉。
下楼把大赛欧开走了,虽然没去考本儿,但从这些天练的情况看,从上路的状态看,是个人都会说我比季风驾龄长。但开车接电话这项技术我还不行,尤其是接区洋的电话,手慌眼慌心更慌,赶紧猛打轮绕到路边停下。
周主任去上海开会了,要下礼拜才回来,怕我们心急,诊断结果先告诉了区洋。“程程手机怎么还关机?”
“在家睡觉呢。”她语气越轻松我越怕,握着电话的手暴紧,“还要再做检查吗?”
“不用了,已经确诊了。”
我趴在方向盘上,手机落地,喇叭被手压住,一直在响一直在响……
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
坟墓前摆着向日葵是很不成体统的事吧?
可是我喜欢向日葵,橙子因为我喜欢他也喜欢。橙子说了,兔子的花房可以只卖向日葵,卖不出去他包圆儿。在我们恋爱一百天的日子,他送我七十七朵向日葵,鬼贝勒管我叫傻妹子,七十七朵花表示求婚,77是喜相逢……
求完婚不等人家答应就自己走掉,你们星球这么没规矩吗钱程?
“天黑了,回去吧。”
“再待一会儿。”我望着石碑上方一张小照片,“他最不喜欢照相了,每张照片表情都老奇怪了,不如换我照片贴上。”
橙子在星球的探测器里看我:兔子你乖,回去吧。
“干嘛让我自己回去?”
找个喜欢你的人,听他的话。
“兔子从来不肯听人话,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别这样。
“星球什么时候来接我……”
身后有人唤我:“我们走吧,小兔子怕冷。”
小兔子坐在墓碑前,扯着向日葵花瓣往嘴里塞,是跟他爸爸一样喜欢吃花的男生,可惜脸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头发颜色好浅。
“小兔子你冷吗?”
小兔子不知怎么搞的,一头摔在地上,浑身是血。
我战栗着醒来,失去了重要器官那样的惊慌。
明黄的灯光亮透朦胧残晓。“做噩梦?”一双手臂将我抱紧,温热的唇吻上我的额头。
我推开怀抱,离他一段距离细细打量,吃吃发笑:“梦见你死了。”
“嗯?好玩吗?”乌沉沉的眸子墨光流转,橙子的发色在灯光透射下浅到发黄。
“不好玩,很后悔。”
“不给你后悔机会~”他亲亲我,反手将台灯关掉,将我安回身体里,“还早,再睡一会儿。”
他不懂,还好当日确诊是紫癜而非白血病,否则我真会后悔,后悔太晚嫁给他,要不然起码还有个小兔子陪我吧。正在这半明半寐地感伤着,听得耳边不满地哝哝:“好好的怎么把我梦死?”
我也奇怪,从他解除疑似血癌警报那天起,我每天都睡得好好,怎么今天一早就发噩梦?“日有所思吧?”
他掐我一下:“哼!我凭什么死啊?”
我懒得理他,大人有大量……我比他小五岁呢。
“哈哈兔子怎么咬人啊啊啊不说了饶命啊老婆——”
复查不正常的话下午就订一张机票我自己回M城赶礼。
“别介。”
“早就说好的。”某些人陪兄弟散心喝到天亮时怎么不记着带心呢,这会知道着急了~
“好歹带我一个,帮拿拿行李什么的,瞧您那大包小包儿客厅摆的,一人儿拖回去累坏了咋办!”
“嗯……”这倒是个问题,翻出手机,“不知道季风订没订票呢,再晚回去于二少非拿锹拍他不可。”
橙子一手搭在方向盘下边,眯着眼睛对前方纹丝不动的车辆嘟嘟囔囔。
号还没调出来,手机自己欢快地唱了起来。群少?
电话里面劈哩扑噜不知道在折腾什么,黑群声音慌乱:“快听我说家家出大事儿了她跟你说过什么没啊怎么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我昨天跟同学出去喝酒玩到天亮现在脸还没洗呢这风风火火的让我去车站接咳咳咳……”
“慢慢说慢慢说~”虽然他这一句话说得人称混乱标点不分主谓倒挂让人上不来气儿,但我听出重点了,他那个植物娘子猫了半个冬天不怎么通了聪明二脉,不声不晌杀去山东了对吧。“你慌什么慌?没洗脸不是大事儿,全当整容了。”瞧把群少吓的……我说你不是跟女同学玩到天亮吧?
黑群不理揶揄,急急问道:“她什么意思啊她?”
“生米煮成熟饭呗~~你可别说煮我噢,我老公在旁边呢。”
美美的橙子美美地咧个大嘴。
“她是就来旅游玩吧?”
“大冬天上你们海边玩儿去?”我这吃惊得可不小,“那她可能是抽了,你快别去接她躲远远儿的。”
“她信我对她是来真的对吗?”
我咬牙反问:“你是来真的吗?”大哥现在是人家主动找你去了你想啥呢。
“可是可是那个什么……”
“也有可能是跟男朋友干起来了找你当替补。”
黑群傻了,愣半天。
我催道:“吱声,人家这儿接听也花钱的。”
“她到底跟你说什么没有?”
“挺多的,也不知道你问哪句,你等我一句一句说吧。”完了欧娜在车站等不着人买返程票回去。
“家家我没得罪你吧?”他开始卖精明讨人情,“你搬走之后小四可就我给你看着呢,现在胳膊腿儿什么的都没丢,自己家哥们儿姐们儿的让你谢谢那是外道,咱不能火上浇油啊。”说到后来哭腔都出来了。
笑够了我终于有点正形:“那你什么意思,觉得她来是麻烦还是……”
“似乎有点不敢接受咋还有点儿强烈的渴望呢。”
“那还管她干嘛?送上门的,摘干拿净啊。”
橙子骂:“禽兽。”
群少颤抖:“好紧张。”
我清清嗓子道:“有鉴你前几个月的癫痫举动,综合小金同志一贯的喜欢类型,出于我个人很业余的良心膨胀,姐姐我有几点不太成熟的建议……”
黑群耐性尽失地打断我慢条斯理的废话:“赶赶进度。”
“该是你拿出诚意的时候了群少。”
“具体的呢?”
“你也不小了……”
黑群的反应相当激烈:“她不会同意的,她说她一听男的提结婚就想拉屎。”
这什么生理反应?“看你表现了,你比方说领她去海边看看日出……你们那儿今儿再没别的太阳值班了吧?那就看日落吧,氛围正好的时候说些正好的话题。”
橙子不屑:“不冻死万幸。”
“她吃这套?”
她不吃别人的还不吃你的吗?爱情跷跷板上两边都是质量相等的傻瓜。但这话目前还不能说,得给欧娜留点儿二五八万的本钱。“你加个双保险啊,带她去海边之前往家门上贴个纸条:‘我在沙滩上写了一千遍我爱你,全被浪卷走了,我去找它要回来。’她要敢拒绝你就让她一人先回家,完事找个没人的地儿藏起来,等她哭天抹泪来找你。纸条贴结实了,别让哪个淘气孩子给撕了,她根本没看见在家睡大觉,你在外边一宿冻昏过去再真让浪卷走了。”
橙子噗哧笑出声。
真是不玩白不玩,谁让这傻回回就知道自以为是,说什么欧娜对男人已经失去信心了,爱她的第一步首先要让她找回信心;男人爱一个女人,不仅仅是身体;上床是重要的但不是必要的……云云。结果惹得欧娜莫名其妙自卑。生米煮不成熟饭也就罢了,硬是把现成的米饭给弄夹生了,瞅着就郁闷,此时不让他郁闷更待何时?
果然听见咔咔咔挠墙声:“别逗了行不行我这都兵临城下了!”
“你也别拖了。我不知道你后来又开始顾虑什么,你就让她见到那天在抢救室外边等她的人,让她见到说心疼她的那个人。这点事儿要办不好,真的,你可以陪太阳一起落下去了。”我挂上电话,靠在皮椅上,去掉脸上一颗青春痘般地痛快。
橙子叹气叹得老大声:“得~保安横是彻底歇菜了。”
曾经听人说,有四种外相是看来靠不住的男人:眉短唇薄三角眼鹰勾鼻。细看存在手机里黑群的照片,也算难得,都在他一张脸上找全了,可他疼欧娜疼得千刀万剐。“不能怪我偏向,你知道黑群是以什么立场去喜欢欧娜的。”
“我知道。保安至多是肯为她死,黑群却肯为她重活一回。”
这句话说得很像那种文艺影片的旁白,让人眼前浮现漫漫黄沙,保安开着绿豆蝇小车孤单地寻找一朵金银花。
“但是保安最惜命了……”
“对了,你到我们家不行卷着舌头说话~”
橙子一愣,马上回答:“四!”
橙子去血液科化验,我坐在区洋办公室和她聊天。那个拿维生素治疗强迫症的蒙古大夫罗星也在,还跟我打听欧娜,我没安好心地说她去男朋友家过年了。罗医生追悔莫及地摇头:“那女孩儿挺好的。”区洋安慰道:“院里过完年要新来不少实习的女孩儿,回头我帮你留意几个。”罗星连连道谢,声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托付给区姐了。区洋已为人母,三句话不离她的胖宝宝,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的梦,当玩笑地说了一番,罗星故意逗我说搞不好是胎梦啊,我等区洋数落他,不想连区洋也扶了扶眼镜很正经地说:“有可能啊,记得这么清楚。”然后他们就分析梦到花与坟墓是生男生女,我觉得这不像医生之间的对话,但是两个人讨论得好热烈啊。
我不是很雀跃,现在怀孕生的孩子还是属猪,不只是时蕾,我也不想要一个属猪的小兔子啊。
我们三个甭管上心不上心都是当话题来打发时间,拿着优秀体检单回来的橙子听见了,暴走。
我有理由怀疑他是蓄谋已久的,因为他近期常常会以各种理由拒穿工作服,嫌麻烦啊,嫌起来冷啊,找不到了啊……我明明亲自拿给他的。警告过几次了,我说你在吃药,万一怀孕了小孩儿会不正常。
最终如愿争取到一张呈阳性的验孕单,原来只怀上十几天也能验出来。橙子看我忧心忡忡的样子,劝道:“你看药上都写孕妇慎用,没听说男人吃药对小孩儿有什么不好。没关系没关系。”
〃是!“我气得不行,泼他冷水,“可能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贱笑:“对对对,都是你一个人努力的结果。”
不管跟他有关没关,真的是结了果。我对着那张单子发怔,掀起衣服看肚子,平平的,使劲儿按一下,也不疼。怎么会有个小兔子在里面?到下午才想起要去给杨毅取旗袍,是照着我身材订做的,怀孕的人会不会胖一些?橙子来电话问我在哪,好像我说了他就能咻一下出现似的。低头看见靴子上扣卡松开一个,下了电扶梯靠边站着勾起脚,一下没按上,情急地扶住身旁一个塑料模特,那模特却手一动稳稳扶住我,吓得我连连后退,定睛一看是季风。
他恶作剧地大笑:“我打远一看就是你,噙着脑袋也不瞅人儿。”
“单行道嘛。你怎么在这儿?”穿得很笔挺,标板溜直还打了条深蓝史努比线纹的领带,见客户见到商场来?
“买衣服。”他端着膀站台步展示衣物,惹来化妆品柜台小姐的斜视。
“领带很好看。”连夹子都搭得一丝不苟领带,时尚圈混过的就是不一样,他和橙子买衣服配饰物远比我有眼光得多。
没想到马屁拍得他直抗议:“哎哎!风衣才是今天刚买的瞎夸什么!”
“领带哪儿买的?”
“想送你们钱大师?”季风把脸凑过来气人,“国内买不着,意大利内销货。”扯回领带塞进衣服里。
“哦~~紫薇送的。”
“我自己花钱买的。”
“你什么时候去意大利了?”他模特公司的单子已经不接了,风讯是如日中天,不过也没到把业务发展出国的程度。
“元旦。周游德意法西斯战败国。”
我说紫薇怎么说回国没影了呢。“走那么远也不说打个招呼。”
“前阵子有点懵,反正没几天就回来了,那次就是过去溜哒溜哒。下次再去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了,走的话肯定跟你吱声。”
“扯蛋。”
“没扯蛋。”他玩着袖扣,“跟家里都商量过了。”
“风讯怎么办?”
“喜欢拿去~”
我陡地抬高嗓音:“我说你能不能别唠正经的时候嘻皮笑脸的?”
“嘘~~胎教!胎教!”他捂我嘴,成功阻止火龙现原形,“钱程刚才来电话问我订票了没有,说你怀孕了不能坐飞机,他订软卧问我要不要一张。我靠我才不坐火车骨碌十好几个小时,机票都买完了。”
我看他憋笑到抽搐内伤的表情:“还说啥了?”
他嘴丫子咧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