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水烟用力点头,反握紧了他的手。
再说杜鹃,心里涨满了疼痛,一旦说出决定后。沉闷散去,只剩下纯粹的伤感。走出昝水烟的屋子,站在廊下,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绪,才又回到厨房。
黄雀儿正要去杀黄鳝。杜鹃忙道:“我也去。”
黄雀儿揣测她神情,虽不大好,却也不是太糟糕,便放下心来,笑道:“你端着这个盆。”
两人走去院外水池边蹲下。一个杀黄鳝,一个扒黄鳝内脏,边忙边低声说话。
“这黄鳝好大呢。”
“癞子哥特地挑大的穿的。”
“这怕是要烧好几碗。还像上回那样用辣椒炒?”
“青蒜抽苗了,来一个青蒜炒鳝片吧,给娘吃;我们吃红椒炒鳝片。”
黄鳝都杀好了,黄雀儿便从附近捡了块石头来,将杀好除去内脏的黄鳝放在石板上,划开的肚子朝上,用石块不轻不重地砸。
从头颈往下砸,将圆滚滚一条黄鳝的身子都砸扁了,脊骨砸碎了,成了一条宽扁的黄鳝,再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的。
杜鹃看着她熟练地操作,笑道:“谁想的这法子?”
黄雀儿微笑道:“谁晓得!都是这么弄的。”
一时全部弄完,杜鹃用水将石板上的血冲洗干净,才和黄雀儿起身回去。一路商议,再去后园子摘什么菜、如何配等。
后园子里,姐俩一边扯蒜苗一边闲话。
“大蒜太细了,才抽苗呢。”
“扯几根就够了,不过是当作料。”
“我看还得要排两垄蒜瓣。”
“种许多干什么?”
“大姐你怎么忘了,年下你就要出嫁。办一次酒席,得用多少菜?这青蒜是百搭的菜,少了可不行。对了,白萝卜也要再种些。打猎来的肉,不就是烧萝卜、腌菜、笋、菌子这些么?”
黄雀儿红了脸,小声道:“哪就操心那么远去了。”
杜鹃不赞成道:“操心远怎么了?我昨晚听二妮和癞子算账,他们想得可细了,还攒了那么多鲜鱼和黄鳝。这没爹娘的娃就是可怜,什么都得自己想到安排。咱们虽然比他们强,也要多想想,也省得爹娘操心了。”
黄雀儿这才重视,又细细地问二妮都准备了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扯了蒜苗,又去扯小白菜。
正忙着,忽听前面屋里“嘭”一声闷响,跟着有人爆喝“你也配!”两人都愣住了。
杜鹃辨出这是任三禾的声音,顿觉不妙。
她将刚扯的一把小白菜往篮子里一丢,“啪啪”拍了两下手,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转身顺着菜地垄沟就往外跑。
黄雀儿愣了下,也丢了菜跟上去。
在上房门口,她们碰见闻声而来的昝水烟主仆,顾不得招呼,一齐朝屋里望去。
只见厅堂上,大桌子从当中碎裂开来,几大块桌面歪斜叉倒,茶杯也碎了一地;黄老爹和任三禾一坐一站,在破裂的桌子两边对峙;黄元则垂首站在下方。黄大娘和冯氏也站在一旁。
杜鹃忙叫“小姨父!”
她不用问,也知道这情形是因她而起。
黄老爹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她,眼里掩不住的愤怒。
任三禾则指着黄元问杜鹃:“你答应他了?”
杜鹃忙摇头。坚定地说:“杜鹃不会和人共事一夫!”
“好!”任三禾笑了,再转向黄元,“你敢逼她?”
黄元抬头,艰涩道:“不敢!晚辈怎会做那样的事,不过是不得已之下才奢望能两全其美。然晚辈终究是才德浅薄,没那个福分。”
刚才任三禾来问,他又燃起一线希望,以为小姨父听了原委定会支持自己,帮助劝慰杜鹃。谁知任三禾怒而爆发,斥责他不配。他面上没有顶撞。心里着实不服——若是昝巡抚这样斥责他还可,他也已做好了为杜鹃抵抗昝家暴风雨的心理准备;小姨父凭什么这样说?他又没让杜鹃做妾!
任三禾可不管他怎样想,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黄老爹再也忍不住,颤声质问任三禾道:“这儿谁是你亲外甥?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一个捡来的丫头。我孙子怎就不配她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冯氏。
冯氏被他迫人的目光压得难堪不已,况心里也生气,冲口道:“他小姨父,元儿又没让杜鹃做妾,你这样骂他?嫁元儿可是杜鹃自己答应的……”
黄元急道:“爷爷,娘。这事再不要说了!”
昝水烟见任三禾犀利的目光射向她,竟有些承受不住;加上冯氏也愤怒地看向门口几人,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怪自己,或者怪杜鹃,但作为始作俑者,她不能不出面。
于是她跨进门槛。在屋子当中跪下,伏首道:“都是晚辈惹的祸。请小姨父不要责怪黄公子。他若不是品性纯善,也不会这样左右为难了。”
任三禾眼中戾气一闪,喝道:“谁是你小姨父?你不过是……”他似想起什么,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黄元生怕他折辱昝水烟。上前道:“小姨父,千错万错都是晚辈的错。是晚辈心志不坚,令杜鹃失望了。”
任三禾揶揄道:“你这样护着她?”
他指的是昝水烟。
黄元苦涩道:“都是晚辈不好。小姨父莫要怨怪他人。”
他就是护定了!
任三禾冷笑道:“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说完,将面前歪斜的四分之一桌面猛一推,抬腿跨出来,大步往外走。
经过杜鹃身旁,对她点头道:“有志气!”
杜鹃低声道:“小姨父别怪黄元了。他已无路可退。”
任三禾脚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听了任三禾的话,黄元心中炙烤般揪心难受。
他还用等将来吗?
他现在心中就尖锐地疼痛!
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是他不要杜鹃,是杜鹃不要他;而他又不能为了杜鹃丢弃昝水烟,那同样是一个没有未来的结果。
杜鹃见黄老爹一张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冯氏面色也不好,她自己也难受万分,伫在这只会使大家更难堪,还是让黄元他们收拾吧,于是逃也似的去了菜园。
这一闹,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十几年的等待、期盼、努力,如同水月镜花般消散。
千思万想,心底的疼痛如水波纹般一圈圈扩散。
杜鹃不喜欢这感觉,不要被悲伤主宰!
她是杜鹃,是无忧无虑的杜鹃!
她茫然四顾,想要找个依托,驱逐心中的疼痛。
于是她看见那一片翠绿的小白菜,绿的逼人眼。于是蹲下去扯小白菜,一面想,晌午用小白菜滚汤呢,还是清炒呢?
怎么都好,不是还有黄鳝嘛!
想到黄鳝,她就想起二妮和癞子。
然后,她仿佛找到了希望和憧憬,心里没那么疼了。
二妮和癞子的生活让她有宁静踏实的感觉,同时也容易被鼓舞起生活的热情。她微笑着想,该准备大姐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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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放手
正在这时候,黄雀儿将前面收拾了,也回来菜园。
杜鹃就告诉她自己的想法:还要为她添些什么嫁妆;酒席按多少道菜安排,多少荤多少素,几冷盘几热炒;哪些要早准备,哪些只能等日子近了才能动手,“我看好了几个山塘,到了日子就去捕捞,办酒席用的鱼不用愁了。”
黄雀儿先还害羞,后来见她说得津津有味,心中一动,问道:“杜鹃,你不难过了?”
杜鹃笑道:“老是难过,人要瘦的。”
黄雀儿就劝道:“是要想开些。其实林春也不错。”
她觉得,杜鹃不肯嫁黄元,肯定就是要嫁林春了。
这样也好,也算两全其美了。
所以,她心里就轻松起来。
杜鹃却没有吭声,只是笑。
一时黄鹂也来了,帮着扯菜,“二姐”长“二姐”短地叫,声音特别嗲。她跟在杜鹃身后,杜鹃每扯一根菜,她就急忙将篮子递过去接着;杜鹃说上山下河,她就说要陪二姐。
杜鹃停手,怪异地瞪着她道:“你干嘛这样谄媚?”
黄鹂骨碌转眼珠,二姐的目光让她感觉无所遁形。
小女娃眼睛就红了,小心道:“二姐姐别不理我。”
杜鹃道:“你再这样,叫我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我就真不理你了。爹那样老实,娘打死也做不出你这样子,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闺女呢?”
黄鹂扭身子道:“跟二姐姐学的。”
杜鹃道:“你就鬼扯吧!”
黄鹂靠近她,可怜兮兮地说:“我……我没法不理昝姐姐。我又生怕二姐姐生气了,从此不理我了。”
杜鹃看着伶俐的小妹子,叹了口气。
她道:“黄鹂,八面玲珑很难的!你心里想怎样就怎样。我又没让你不理昝姑娘,连大姐也没不理昝姑娘,我不是一样跟她好?昝姑娘将来你要叫嫂子的,你要不理她。人家还以为是我教的呢。”
黄雀儿白了黄鹂一眼,道:“就你鬼花样多!”
黄鹂含愧低头,不吭声了。
同时,她心里也同黄雀儿一样松了口气。心想二姐不肯嫁哥哥,嫁春生哥哥也好,春生哥哥也很出色。想着想着,神情就渐渐喜欢了。
杜鹃道:“别扯了。我们只顾说话,扯了这么多小白菜,怎么吃得了?大姐,晌午有黄鳝,就别包饺子了吧,煮饭吃,晚上再包饺子。”¨。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
黄雀儿点头。说这也好。
黄鹂忙问黄鳝哪来的。
杜鹃告诉了她,不免又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黄鹂惊叹不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也想尝试。自见了昝水烟,她就特别羡慕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高雅形象和气质,因此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就收敛了许多。也不再往山上田野里乱钻了,而是用心读书练琴学刺绣起来。
杜鹃和黄雀儿也没留意她,自去前面准备午饭。
杜鹃的心情比先好了许多。
就像一个胆怯的人,不敢面对困难和黑暗,因此一再躲避。可真要迎上去勇敢面对,无所退让之下,心里反而轻松了。
她彻底放手了!
到了前面。上房很安静,想是黄老爹他们走了。
原来,当任三禾走出黄家院子,看不见背影了,黄大娘立即冲冯氏尖叫道:“你的好妹婿!元儿可是你亲儿子,怎么倒不帮你了?你捡回来的好闺女!从她来了。黄家可过了一天安生日子?那就是个……”
黄元沉声道:“奶奶!杜鹃来了,黄家才过好了;我也是得了杜鹃帮助,才能认祖归宗的。奶奶往后还是少提这件事,也别在外跟人说。回头闹开了,丢的是我黄家的人!”
黄大娘顿时气焰矮了三尺。
她想起早上在河边发生的一幕。她已经把什么都吵出来了,村里人都晓得这事了,怎么办?
她又心虚,又不肯服输认错,撇嘴道:“早丢人了!还想瞒呢。杜鹃昨晚没回来,我担心她,下河洗衣裳的时候跟人扯了几句她娘捡她养她不容易的话。她从那过听见了,当着好多人面跟我算账:说她三四岁就开始做家务,长大了又上山打猎养家,又教了黄家孙子孙女认字读书,又卖了茶叶帮你赎身……听那话,我黄家欠她呢!”
冯氏想起杜鹃直言不讳的性子,立即信了,气得心疼。
黄元却反问黄大娘:“奶奶没说别的?”
黄大娘结巴道:“我……我说什么了?”
黄元也不追问揭她老底,直接道:“要是没人说闲话,杜鹃不会这样说的。”说完对门外叫道:“小顺来,扶爷爷奶奶去东厢我屋里歇歇。泡一壶茶,再把瓜子豆干端些去。”又体贴地对黄老爹道:“爷爷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定定心,凡事有我和小宝哥哥呢。”
小顺和黄鹂练好的一般,立即过来“扶”二老。
三言两语将两个老人打发了,黄元才转向冯氏。
黄老爹本也要发作杜鹃的,但孙子一句话就让老婆子露出慌张神色,他便知事实并非如此,且孙子干脆果断的模样也难让他有所作为,只好被尊敬着,去享福了。
黄元在黄家越来越决断。
从附学一事开始,他先是任由爷爷奶奶威风,最后闹出事来,他出面收拾了,二老气焰便矮了一截。
他则一面将二老捧着,一面却斩钉截铁行事。
几次下来,黄老爹二人就像兵法所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彻底被尊敬着,却再不能做孙子的主了。
但他们性子摆在那,黄元的日子注定不会消停。
晌午,杜鹃做了青蒜炒鳝片和酱爆鳝片,分别都盛了些,送去后面小姨家,给小表弟和表妹吃。
到了任家,任远明兄妹欢呼雀跃,立即就要拿筷子尝黄鳝。冯明英连声呵斥,命他们少吃些。等吃饭再吃。
杜鹃因没见任三禾,便问道:“小姨父呢?”
冯明英道:“出山去了。”
杜鹃心下奇怪,也没多问,就准备走。
冯明英拦住她。小声问道:“杜鹃你没事吧?”
杜鹃摇头失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冯明英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都是外甥,杜鹃虽不是亲生的,胜在相处的年头长,不比黄元这个亲外甥情分差,所以她只好叹气了。只是与冯氏等人不同,也不知是夫妇一条心还是怎的,她和任三禾一样讨厌昝水烟,这些天都没去前面看她。
好在杜鹃的模样不像受了大打击,她也就放心了。
吃饭时。因有匠人在,杜鹃索性就缩在厨房吃,避免了和黄元见面。两次:一次是在她面前,一次是在众人面前,她只要想起黄元护着昝水烟的情形。心里依然绞痛。
但她有法子不想这些事,她会帮自己找快乐。
因黄雀儿夸黄鳝好吃,杜鹃便想了一个主意。
她对黄雀儿道:“咱们待会把门前那条水沟清理一下好不好?那水越来越浅了,把沟挖深些,荡子挖大些,洗衣裳洗菜也方便。挖出来的淤泥还能肥田,说不定还能挖不少泥鳅呢。咱不会钓黄鳝。弄些泥鳅吃也是好的。”
黄雀儿立即两眼放光,说这主意好,等下就做。
黄鹂犹豫道:“弄一身泥,多麻烦!”
杜鹃道:“弄完了天也晚了,正好洗澡。你原先不是最爱干这个的?怎么今儿懒起来。回头我捉了泥鳅你不许吃!”
黄鹂急忙道:“我喊小顺一块给二姐姐帮忙。”
杜鹃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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