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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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缘- 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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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邱公公一边擦汗一边回答,自己都觉得晕了。

一是因为关系错综复杂,二是被杜鹃数得心惊肉跳。

这样一个人,他却奉命来“带”她走,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杜鹃越问越高声,也越愤怒。

她忽然将目光对准昝虚妄等人喝道:“跪下!”

昝虚妄凛然,他怕是几个军官中最熟悉杜鹃的了。也早知内情,因此立即走出来屈膝跪下;刘将军和胡佛手还犹豫,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来此之前,他们还不明白杜鹃的身份,眼下知道了,但既然奉旨拿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杜鹃笑道:“你们两个,上次欺辱了我不跪下赔罪?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我不是奴才。千真万确的大靖皇室子孙。这天下最强盛的三国都由秦家掌控,巍然耸峙于海内外。目前还没有崩塌的迹象。大靖皇帝如何处置我,那是天家的事。你们身为臣下,竟敢如此藐视我?”

此言一出,连赵知府都坐不住了,和黄元一齐跪下;刘将军和胡指挥也急忙跟着跪下;邱公公要跪,却因为手捧圣旨不能跪,急忙道:“姑娘请接旨……”

杜鹃不理他,只盯住昝虚妄等人,“昝指挥?”

昝虚妄沉声道:“姑娘息怒,我等原是奉命行事。”

杜鹃笑道:“奉命不奉命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上次要是我差一点儿就被你弄死了。不过,现在咱们不比个人本领,先比家世,比爹娘,比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

昝虚妄沉声道:“微臣不敢与姑娘比家世。”

杜鹃忽然又不理他了,转身对神色木然的槐花道:“你要带人抓我?可让你失望了。我便是落魄的凤凰,也不是你这只鸡能比的!你屡次弄手段害我,犯了王家家法,被放逐深山还不知悔改——”说到这她停下,将目光转到黄元身上——“黄元,似王槐花这等情形,家法国法一齐犯,该当何罪?”

黄元顿了一顿,似在思索,跟着就扬声道:“只她以下犯上、使诡计害皇家孙女这一条,就足以处绞刑。”

杜鹃高声道:“那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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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天伦难觅(二更)

黄元便向赵知府抱拳道:“赵大人,此事还需大人处置……”遂将槐花历次所做之事一一列举出来,说到八斤那件事的时候,附耳低语——这是不能当着人说的。

赵知府目光凛然,对侍立一旁的差役们喝道:“将王槐花拿下!”

就有一个捕头带人上前,将槐花双臂扭住。

槐花怔怔地看着杜鹃,似乎还不敢相信。

情势急转直下,她还有些接受不了;还有,她没想到杜鹃也会这样恨她;一时又想:若是她还像以前一样和杜鹃是好姐妹,会怎么样呢?

杜鹃看着面如死灰的槐花,硬着心肠道:“就地处置,以警示民心!”

赵知府略一犹豫,邱公公便发话道:“赵大人,似这等不知羞耻的刁民,还不秉公处置?便是皇上听了,也要即刻下旨处死!”

现成的机会他怎不逢迎!

就如杜鹃说的,皇上如何处置她,那是皇上的事,眼前她的身份就不容任何人忽视,这村姑居然敢谋害皇孙女,死几次都不够;还有,这皇位谁知将来落在谁家?要是被勇亲王夺了呢?

赵知府便起身,一整官袍,正容坐到椅上,然后一一传令村民出面作证,命随从文书笔录下槐花罪行,然后判决当众绞杀。

槐花被拖到院外,一个衙役不知从哪弄来一条绳索,缠在她颈上,用力勒紧……

“槐花……”

静默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跟着就被人捂住断绝。

王家人此时半句话不敢说,命族中人将槐花爹娘拉回家,唯恐出事。实在是天家离他们太遥远了。远得兴不起一丝怨恨的念头,何况槐花也是自作孽。

林太爷看着杜鹃,老眼中光芒闪亮。

村民们都暗自吞咽口水,大气也不敢出。

女娃们刚才还在羡慕槐花风光,谁料转眼就阴阳相隔。一个个看着杜鹃,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又敬又怕。

胡指挥冷汗涔涔,不知自己将要怎样。

然杜鹃却没有理他,也不叫他们起来。

她又把目光投向邱公公。

邱公公赔笑道:“姑娘,圣旨……”

把手往前送。

杜鹃摇头道:“我不接。”

邱公公急了。叫道:“姑娘怎能不接旨呢?”

赵知府也委婉劝道:“姑娘还是先接了圣旨,去到京城再做打算。也未必……”

“邱公公,赵大人,我出生时多大了?”

杜鹃打断他的话,问二人。

二人听了傻眼:“姑娘出生时。自然不满……不足……就是刚出生,没有岁数,有也是虚岁!”

黄元却道:“姑娘出生时,懵然不明世事。”

杜鹃又问道:“我这十几年可曾犯过国法?”

邱公公忙道:“姑娘心地善良,不曾犯法。”

杜鹃便高声质问道:“那凭什么拿我进京?”

赵知府忙道:“不是拿,是请。”

杜鹃冷笑道:“请我进京干什么?”

赵知府就哑然。

邱公公便赔笑道:“姑娘,此乃皇上……”

杜鹃大声道:“我不接旨!”

她说完大步走向林家上房,在廊檐下站住。回转身子面对院里众官员和官兵们昂然道:“本姑娘一不曾犯国法,二不是谋反余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凭什么拿我?”

邱公公和赵知府怔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黄元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好一会。邱公公才为难道:“姑娘,当初太子殿下他……皇上……圣旨不可违!”

杜鹃厉声道:“我父亲与我母亲私奔。等于放弃皇位,皇室不容。已经逼迫他们致死,剩下我一介孤女在这深山,与猎户樵夫为伍,碍着谁了?既不想认我,宣我进京做什么?为了皇位?真是笑话!天下有德者居之,利用我一介孤女兴风作浪,秦氏子孙什么时候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到地下,他们有何面目见秦氏祖先?远的太祖高祖皇帝就不说了,就说先皇英武帝,与堂弟青龙王争夺天下时是何等襟怀!青龙王一代英雄,开创安国,虽然后来臣服于大靖,其英雄气概也无人敢质疑。安国现今虽然自立,但青龙王仍在皇室太庙享受供奉,谁敢视他为敌?今日,我爹娘分别身为他们的孙子和外孙女,我怎肯受这等屈辱!”

赵知府和邱公公等人听得心惊肉跳,又急又怕。

可是又不能阻止杜鹃,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也不敢随意乱说;还有,已故太子放弃皇位和安国衍庆郡主私奔的事虽然京城已经传开了,民间却还不知情,杜鹃居然也嚷出来了,怎不令他们心惊!

邱公公急得喊:“姑娘……”

杜鹃冷然道:“公公别慌,我不为难你。”

说完朝外喊道:“小顺,把箱子拿进来。”

外面响起高声应答,一个少年托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箱走进来,放到黄元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退回到人群边站定。

杜鹃便对邱公公等人道:“我自认无愧于心,这圣旨,我不接。但是,从私情论,当今皇上是祖父,我为孙;从公论,他为君,我为民,我不能抗旨也不能违抗长辈命令。请公公回禀皇上:这是我在高山之巅种出来的茶叶,名‘凤尾茶’。我亲手种的,亲手采的,亲手炒制的。这里总共有十斤,分别送给皇上和各位叔伯皇亲。这是我身为秦家女儿唯一能尽的孝心——求他们放过我!京城,我是不会去的;皇家的富贵,我也不敢奢望。若这样还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那时只要再派人来传一道旨意,我就在我爹娘当初跳崖的地方跳下去。到地下去找他们!”

她的声音没有悲伤,没有愤恨,仿佛说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家院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上千人,鸦雀无闻。

绞杀槐花引起的恐惧早被抛开。一股悲凉的气息悄悄在院中流淌,人们望着廊檐下那个直直站立的少女,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此刻却孤单无依。

饶是邱公公见惯了皇宫的争斗,此刻也不禁哽咽道:“姑娘……”

杜鹃挥手道:“你们,回去吧!”

邱公公和赵知府相对。都无奈叹气。

看这情形,是带不走杜鹃的了。

也不能逼她,她都放出那样话了,若是逼得她有个好歹,谁也担当不起。

杜鹃说完就不再理众人。走向支撑廊檐的圆柱。

双手抱住,只一纵身,就攀了上去。

几下攀援,就翻身上了林家正房屋脊。

众人都呆呆地向上仰望,不知她又要干什么。

杜鹃坐在屋脊上,从腰间抽出洞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黄元只听了一会,就转向小顺。做了个抚琴的动作。

小顺就急忙转身往隔壁跑去,一会抱着一架古琴转来,放在一张茶几上。然后在黄小宝的帮助下,连茶几搬到黄元面前。

黄元就跪坐在地上,一边弹琴相和,一边放声唱道:

凤兮凤兮落尘寰,鸦鹊同檐十数年。

同根相煎雷霆降,一声悲鸣向青天!

凤兮凤兮落深山。飙风肆虐意茫然。

青冥深远飞不去,四海宽广栖息难!

凤兮凤兮在云岭。巉岩间隙勤耕耘。

手捧香茗奉亲长,仰问天伦何处寻?

仰首向青冥。声声问:天伦何处寻……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苍凉悠远的意境,杜鹃被他触动心肠,悲从中来,再吹不下去,遂丢了洞箫。

然两世的情感和父母的遭遇在心头翻滚,她急需宣泄,于是起身在屋脊上飞舞。

虽然满怀悲愤,她跳出的却是另一种韵味。

每一次振动双臂、身躯跃起,都特别有力,能飘出两丈远,不同上次跳得起落急促,远远看去,她仿若一只真正的凤凰,伴随黄元清朗的凤鸣,在屋顶上展翅翱翔!

她始终仰首向天,遗世独立!

孤独的身影,如深山幽谷、老木寒泉!

黄元歌声越发苍凉、仿佛从亘古深处传来。

赵知府满眼不忍,邱公公眼含热泪,昝虚妄紧紧闭着嘴、微微颤抖,刘将军和胡佛手都呆呆地仰着头,看那只飞舞的凤。

其余官兵和百姓,就算不懂音律,也被杜鹃孤独的舞、黄元苍凉的歌所感染,莫名其妙地流泪、抽泣,以至于失声痛哭……

院子里一片哭声,终于惊动了杜鹃。

她茫然停了下来,站在屋脊正中,向下看去。

她停下后,黄元也停了,风干的泪痕扯得面皮有些紧,木然做不出任何表情,众人也都停住哭声。

这一静下来,就听院子门口传来“咚咚”的敲击木鱼声,并不清脆,却一下一下灌入人心。

大家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老尼,盘腿坐在门槛前,单掌竖起,一手敲木鱼,嘴里喃喃念诵经文。

这情形,再次让大家心头涌出悲凉的感觉。

“赵大人,邱公公,你们走吧。下次进山,就在这里等,我自会知道,别再逼他们找人了。我从小受泉水村人恩惠,不能带给他们好处,也绝不能让他们跟着受累。”

杜鹃交代完了,也宣泄完了,因此开口赶人。

赵知府等人只好站起来,略商议后,才抬头对杜鹃道:“如此,微臣等便告辞了,姑娘保重。只是山路难行,我等还要歇一晚才能走。姑娘放心,我们在山边扎营,不会扰民。”

杜鹃抱拳道:“恕不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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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往事如烟(三更求粉)

说完这话,她便踏着屋脊飞身向去隔壁老秤砣家屋顶掠去,远远丢下一句话“大姐,等有空我再回来吃饭。”

黄雀儿从厨房跑出来,仰头向屋顶上看,哪还有人影!

黄元看着空荡荡的屋脊,用力闭目。

昝虚妄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看向他。

少年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淡然。

他慢慢起身,抱起古琴,对赵知府等人道:“各位大人既来这深山,下官身为主人,纵然茅舍寒陋,也不能不迎客。就请这边来坐一坐,喝一碗野茶,吃一顿农家淡饭。”

赵知府慌忙推辞,言说他难得回来一趟,就不打扰他天伦相聚了,况他和邱公公还有事相商,还是各自分头,待明日再聚齐上路回京。

林大猛忙上前,让黄元只管去,各位大人就由他安置,好容易远路来了这山里,别的没有,山上野味总还是能拿得出来待客的。

邱公公等听了都高兴,面上缓和了许多。

黄元听了,也不强求,遂向众人告辞离去。

昝虚妄见他看也没看自己,神色更肃。

他向黄家方向看了一眼,如今黄元不相邀,他是没有理由去看妹妹了,更为妹妹未来担心不已。

黄元回家后,去到东厢书房,却见方火凤呆坐在里面。

他静静地看着她,容颜依旧,却憔悴不少。

“谢谢姑娘这二年来为我操持家务、照应爹娘。”

“这本是我应该做的,谢什么!”

黄元沉默无语,站了一会,自去安放古琴。

方火凤看着他。恍若隔世,心中百感交集。

刚才,她在这边听见杜鹃的话,不禁流泪——

原来杜鹃的爹娘也是私奔的!

那么高贵的一对人,也私奔了!

那年任三禾斥责她“谁是你小姨父?你不过是……”后来没说下去。想是准备骂她私奔不知廉耻,然后又想起杜鹃父母也是私奔的,才生生咽了回去。

可她竟然跟皇孙女争夫婿!

这皇孙女差点就成了公主。

她望着黄元,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看她的目光如笼罩一层薄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黄元放下古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红灵呢?”

方火凤黯然道:“她……去娘娘庙了。她心里愧对杜鹃,总是不安,后来索性去了庙里修行。”

黄元听了微微皱眉,觉得奇怪。

正想着。外面一阵哄闹,是黄家族人来了。

黄元便迎了出去。

黄家热闹起来,不但黄家族人,好些村里人也来了,恭贺巴结之声不绝入耳,黄雀儿和夏生也过来帮忙。

这热闹兴旺的景象,因少了杜鹃和黄鹂,黄元便再撑不起兴致。只觉如浮云一般,不能在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和感动。

吃饭的时候,黄老爹食不下咽。踌躇半响,才忧心地问孙子,杜鹃的事会不会连累黄家,会不会连累他丢官;还有,皇帝会不会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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