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还是无声无息。
黄雀儿又道:“娘累了,今个晌午我煮饭……炒菜。我学着烧。炒几回就会了。我都会帮妹妹换尿布了呢。”声音里带着点点的炫耀。
床上,冯氏眼泪就下来了。
她用力吞回去,哑着嗓子吩咐道:“今天不煮饭了。”
黄雀儿诧异,不煮饭,吃什么?
看娘又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只得站在那,等候她下一步的指示。
果然,等了一会冯氏又道:“你待会抱杜鹃去找林婶子喂奶。要小心些,别绊倒了。你就跟林婶子说,娘病了,你没地方吃饭,求她给碗饭……”
才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话太没道理了,放着爷爷奶奶叔叔在,倒去隔壁要饭吃,人家怎么想?林大头又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若是让雀儿去奶奶家,饭肯定能吃到,不过这顿饭恐怕吃不顺心,婆婆定会派她一堆不是。想着婆婆那副嘴脸,她宁可让黄雀儿饿着,也不许她去。
要是她死了,这两娃怎么办?
黄雀儿说了一句话,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娘,我送妹妹去吃奶。我不在林婶子那吃饭。我自己煮饭炒菜,跟爹娘一块吃。”她还惦记着爹娘要吃饭的问题,娘病了,更要吃饭。
冯氏强撑起身子,大声道:“叫你别煮!”
正说着,黄老实进来了,问道:“雀儿娘,你好些没?”
冯氏没回答,只看着他,出奇地没有骂他,这让黄老实很不安。
过了一会,冯氏才平静地说道:“我头晕,不想动弹。晌午你去你娘那吃饭吧。”
黄老实张口结舌。
冯氏挑眉道:“你是她儿子,媳妇病了,找她讨一顿饭吃都不成?雀儿就不要去了。”
黄老实心想这有什么不成的,于是点头。
“那你好好躺着。我吃过了带些回来给你。”
他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媳妇生病了不能做饭,他一个人去爹娘那,把全家人的饭都带回来。
冯氏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好笑。
这个老实丈夫,过了这么多年,也没看清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分量,实在让她觉得可怜。
等黄老实走后,冯氏又躺下了。
黄雀儿到底还是自己煮了饭,冯氏再没阻止了。
饭焖好后,雀儿就从摇窝里抱起杜鹃,笑眯眯地哄道:“杜鹃,起来。吃奶去喽!”
杜鹃也听见了冯氏的话,估摸着娘又跟爹闹矛盾了,这会儿不知是真病呢还是闹“罢工”,害得她和黄雀儿跟着遭殃了。
她认命地揪住雀儿姐姐胸前的衣襟,以备不测。
黄雀儿抱着妹妹,磕磕绊绊地往林大头家来。
秋收的时候,家家院里都晒满了东西。林家屋檐下、院墙上都搭满了黄灿灿的玉米,地上也摊晒了花生和黄豆,晒簸里还有瓜子,一副丰收景象。
林春在屋檐下爬,夏生满院子“呵呵”撵鸡,怕它们在花生和黄豆上拉屎。
“雀儿,你来了。”
夏生看见黄雀儿,高兴地打招呼。
又见黄雀儿抱妹妹似乎很吃力,自高奋勇地上前接手。
杜鹃顿时哀嚎,眼睛望向林家大门内,希望出来个大人,哪怕是秋生也好。她生怕两个屁点大的娃失手把自己掉地上。她现在粉嫩一团,可经不起摔,掉地上小命休矣!
林春听见杜鹃的声音,忙往台阶下爬。
所幸“交接”虽然惊险万分,但好歹顺利结束了。
夏生抱得比黄雀儿要稳当,杜鹃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两人上了台阶,各自找了个小板凳坐了,开始了小娃儿间的对话。
林春刚爬下台阶,见他们上去了,忙转身又往上爬。爬得“吭哧吭哧”的,夏生也不管他。爬上来,坐在哥哥身边,望着杜鹃“哦啊咿呀”地叫,鸟语不断。
杜鹃一边对他笑,一边听黄雀儿问:“林婶子没回来?”
夏生道:“还没呢。地里忙。”
杜鹃不自觉地嘴抽抽。
第055章 家贼难防(加更)
黄雀儿迟疑了会,又问道:“你们家……没人煮饭?”
夏生无所谓道:“等我娘回来再煮。”
黄雀儿问道:“你不饿?”
夏生摇头道:“不饿。锅里有剩饭,我要饿了就吃。”忽然又问雀儿道:“你娘也没回来,你饿了?”
黄雀儿沉默了会,才小声道:“我娘病了。我煮了饭。不会炒菜。”说完低下头去。
夏生看着垂头沉默的小女娃,觉得可怜兮兮的,心里就同情起来。想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话,便嘻嘻笑道:“雀儿你真能干。”
他站起身,小心地把杜鹃还给黄雀儿,然后飞奔去了西边厨房。
才一会工夫,就出来了,手里端了一个大粗碗。
“雀儿,来,给你吃这个。竹鼠肉。好好吃的。”
黄雀儿听见一个“鼠”字,吓了一条,畏惧地问道:“老鼠也能吃?”
夏生摇头,将小板凳移到她对面,坐下,将双腿并拢,碗放在腿上,解释道:“不是老鼠。是竹鼠。跟兔子一样的。比兔子肉还好吃呢。你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直接用手从碗里捡了一块肉,送到黄雀儿嘴边,让她咬。
黄雀儿倒也喜欢,道:“冷肉不能吃诶。”
她一向胆小,但夏生却肯跟她玩,所以她也不怕他。
夏生忙道:“是热的。娘把剩菜饭放在锅里,叫我过一会就塞一把火,饭就不得冷了。我要是饿了,就自己盛了吃。我没饿,就是想吃肉。我都拿了好几块肉吃了呢。”
黄雀儿听了,这才咬了一口。
嚼了嚼,欢喜地点头道:“好好吃!”
杜鹃见了也吞了下口水。
不仅是闻见肉香,还因为眼前这副图画,太生动感人了:两个小娃儿,一个喂一个吃,纯真无邪、两小无猜。
夏生因为黄雀儿抱着杜鹃,不方便用手拿,便一直喂她。每次都不是一整块塞进嘴,而是让她咬。这是怕她一口包不住,不容易嚼。
“好吃吧?”
“好吃!”
尽管夏生已经问过了,黄雀儿也在吃第一口时就说了好吃,但两人还是每吃一次就重复同样的问答。因为小娃儿仿佛找不到另外的话可以表达他们现在的快乐心情。
连吃了三块,黄雀儿不肯吃了。
“不吃了。吃好了。”
其实她是怕吃多了,林家大人回来知道了,不太好。
夏生疑惑道:“才吃了三块呢。”
杜鹃噗嗤一声笑了,心道这小子居然计了数。
黄雀儿红着脸道:“林伯伯回来,看见肉少了,要骂你。”
夏生听了一愣,想了想道:“我就说我饿了,我吃了。”
杜鹃赞道:“好小子,有担当!够哥们!”
没人理她,夏生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又跑进厨房。
等再出来,手上端了一碗米饭,上面堆了些刚才吃的竹鼠肉,还有炒扁豆,“雀儿,你娘病了,你就在这吃了吧。你吃吧。我娘要是问,我就说我肚子饿了,先吃了一碗。”
黄雀儿依旧迟疑,却看着那碗饭悄悄地添了下嘴唇。
也许是为了吃多些好干活,林婶子居然不嫌麻烦,大清早的煮了饭还炒了菜。当然,这也代表林家日子过得充裕。像黄家,早晚可都是吃玉米糊的。
男娃就是爽快,夏生没再征求她意见,直接把碗放凳子上,然后抱过杜鹃,催黄雀儿吃饭。
黄雀儿这才端过碗吃了起来,一边挑了几粒饭喂林春。
杜鹃正感动的时候,夏生说了一句让她又惊又笑的话,“你吃快些。我出去看着。我爹他们回来了,我咳嗽一声。”
这是……替黄雀儿望风?
俗话说“家贼难防”,这话再没错的。
夏生盛了饭菜给黄雀儿吃,自己抱着杜鹃站在院门口,对着村路方向,替黄雀儿望风。
黄雀儿也紧张起来,跟做贼似的,忙忙地大口扒拉饭菜。除了肉细细嚼了才下咽外,饭都是整口吞的。没办法,上次吃肉肚子疼,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果然望风是必要的。
当杜鹃发现村路上跑来了秋生,后面跟着林大头两口子,都挑着担子,立即“哦哦”叫了起来。
夏生玩心大,哪能一刻不停地盯着村路,才一会就把目光转向院里,朝黄雀儿叫道:“雀儿!”
明明老高声音,却偏偏做压低口气,神神秘秘的。
杜鹃扯他领口,继续大叫,提醒他有“敌情”。
夏生终于发现爹娘回来了,“哎呀”一声就往回跑。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一跤。
杜鹃吓得大叫。
不就一碗饭嘛,没那么严重吧?
夏生可不知道她叫什么,匆匆问黄雀儿:“吃好了?”神情居然有些兴奋。那是背着大人干自己想干的事,还干成了所产生的成就感。
黄雀儿点头。她恰好吃完最后一口,嘴巴还在动,嘴角沾了一粒饭。
夏生就笑了,说他爹和他娘都回来了。
黄雀儿则惊住了,一副心虚害怕的神情。
夏生把杜鹃递给她,道:“别怕。碗给我。你抱杜鹃。”
两人又一次做“交接”。
这一回终于出问题了,黄雀儿失手,没抱稳杜鹃。
幸亏杜鹃自己谨慎,在二人交接的时候,首先牢牢抓住黄雀儿肩头衣裳。如此一来,好歹借了点力,上身没落地,脚先落地。再加上林春挤在旁边,给她当了肉垫,这才没出事。
小林春被杜鹃压,不哭反笑。
黄雀儿脸都吓变了色,双手死死掐住妹妹衣裳不松手,生恐一松手,“吧唧”一声,妹妹就摔“碎”了。
夏生也慌了,不顾拿碗,上来帮忙。
那碗“哐啷”一声滚到地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居然还没碎,可见粗碗就是好。
两人合力,才把杜鹃重新抱起。
扶黄雀儿坐稳了,夏生把碗送回厨房,然后飞奔过来。
忽然发现黄雀儿嘴角有一粒饭,忙伸手帮她摘了去,又用袖子帮她擦干净唇上油腻。
黄雀儿也不敢大意,坐着任他施为,问“好了么?”
夏生盯着她脸左右细瞧,又道:“你张嘴我看看!”
他是怕黄雀儿牙缝里卡了肉。
黄雀儿听话地张嘴、龇牙,让他检查。
秋生便凑近一看,果然发现一根肉丝,用手小心扯出。
两人只顾“毁尸灭迹”,丝毫不觉这样有何不妥,一派天真烂漫,倒把杜鹃看得目瞪口呆。
确定所有痕迹都消灭干净后,夏生笑着坐下道:“好了。”
神情十分得意。
黄雀儿也松了口气。
杜鹃更是笑翻了天。
等林大头他们回来,秋生首先质问二弟:“看见爹和娘回来你就跑,干坏事了?打坏了东西?”
夏生矢口否认:“没有!鸡在豆子上拉屎,我撵鸡。”
秋生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眼珠骨碌转,很有问题。
杜鹃决定出手帮忙,于是朝着大头媳妇“咿呀”叫。
大头媳妇放下担子笑道:“杜鹃,饿了么?真饿了,不然不能看见婶子就叫。今儿婶子回来晚了些。都怪你大头伯伯。”
第056章 福利没了
林大头笑道:“春儿都没饿的叫,她先饿了?”
他媳妇道:“春儿能吃点东西了,夏生肯定喂了不少饭给他吃了,他才没饿。是不是,夏生?”
夏生忙道:“嗳!娘,你老也不回来,我饿得肚子疼,吃了一大碗饭。还吃了竹鼠肉。还喂了弟弟。”
杜鹃抚额,心想“太年轻啊太年轻”,这不是欲盖弥彰嘛,林婶子是问喂没喂春儿,你扯上吃竹鼠肉干什么?
再看黄雀儿,已经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好在她一向是胆小的,林大头两口子都没注意她。
大头媳妇拍了拍身上灰尘,走上台阶,从黄雀儿手上抱过杜鹃,在小凳子上坐下,又把林春扯到身边,才跟黄雀儿打招呼:“雀儿吃过了?”
黄雀儿正要回答,秋生从厨房跑出来,大声告状:“娘,你快来瞧!夏生这么馋,把竹鼠肉都吃完了。没剩几块了。”
夏生立即辩道:“瞎说!还有半碗呢。本来就没多少。”
忽见秋生手里捏了块肉正在吃,忙倒打一耙:“你自己偷吃了,赖在我身上。”
秋生气坏了,举着那肉道:“我就拿了这一块。我刚进去的,哪有工夫偷吃?”
两兄弟打起嘴巴官司来。
大头媳妇喝道:“吃就吃了!再吵看我不打你们。”
当秋生嚷着竹鼠肉少了时,杜鹃就看见黄雀儿身子明显一抖,惊恐极了。这会儿她望着大头媳妇呐呐道:“没……吃。娘……娘生病……生病了。”神情瑟缩不安。
大头媳妇很意外,问道:“你娘生病了?哪不舒坦了?”
她以为冯氏生病了,所以小女娃着急,才这样惊慌失措、可怜巴巴的,正好掩盖了真相。
黄雀儿还没说话,从院子外进来一个人,是任三禾。
他扛着一只大獐子,往院子空处一撂,“砰”一声闷响,激起一团灰尘。
林大头顿时喜出望外,热情招呼道:“任兄弟来了。坐。哎哟,这么大的獐子,任兄弟你太客气了!”
秋生和夏生早停止争吵,急忙跑过去看獐子,“任叔任叔”叫个不停,问这獐子是如何捉到的,是射死的,还是它自己掉陷坑里的。
任三禾说是他射杀的,秋生当即崇拜不已。
林大头一面让坐,一面吩咐媳妇赶紧做饭,他要和任兄弟喝一杯,一面喊秋生拿刀来,他要收拾这獐子。
大头媳妇忙答应了,又道:“这獐子肉弄好了送些给黄家去。听雀儿说,弟妹病了呢。”
虽然任三禾把獐子扛来林家,她可不以为就是全给林家的。任三禾对黄家的照应她都看在眼里,自然有一番思量。
林大头忙道:“那还用你说。”
谁知任三禾却淡然道:“不用送了。”
林大头“啊”了一声,十分诧异。
黄雀儿本来脸上也是欢喜的,以为这獐子定有自己家一份。过去的日子里,任叔叔隔三差五就送猎物给自家,她都看习惯了。
可是,任三禾刚才却说不给了,她可不尴尬!
而且她敏感地发现,任叔叔好像很不高兴,她便黯然低头,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任三禾哪里会注意小女娃的心思,朝大头媳妇瞟了一眼,其实是看杜鹃,然后三言两语把冯氏晕倒的事说了一遍。
林大头两口子听了,又是摇头又是感叹。
林大头嗤笑道:“活计干完了?咱庄稼人,哪有干完活的时候!花生摘了不要挑杆子么,花生杆子挑回来了还要翻地;往后还要种麦子,还要上山打板栗和榛子,捡菌子,还要砍柴、烧炭……一直要忙到过年才得歇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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