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扭身,一脚跨进房门,从靠墙的案板上的针线箩筐里翻出剪刀,尖声叫道:“不用跪。我死给你们看!我死了。你们再把两丫头剁了,再给你儿子娶个贤惠的媳妇,好给你们添孙子。”
说完,就把剪刀往胸口扎。
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一拥而上。拉住冯氏,抢下剪刀。
冯氏还在跺脚大喊,把多少年、多少天的怨气都发了出来,想起一句说一句,想起一件说一件。嚎啕大哭不止。
黄大娘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过去。
她又羞又怒又怕。
羞的是儿媳妇把她说成了恶婆婆、偏心眼的娘;
怒的是冯氏敢这样对她,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怕的是冯氏要是真死了,那亲家冯长顺来了,非点火烧了黄家房子不可,甚至杀了她都有可能。
这么想着,便浑身颤抖不止。
她对嫂子哭道:“我……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哟!娶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回来。”
她嫂子低声劝道:“你忍忍。这娶都娶了,娃都生了,还能怎么着。”
正闹着,门外传来大猛媳妇的声音,“大娘,大娘!”
黄大娘立即停止哭,慌忙答应“嗳”,抹干净眼泪起身。
真奇怪,她在冯氏面前,觉得“有理走遍天下”,因为她是婆婆;但面对外人,尤其是面对大猛媳妇,却变成“无理寸步难行”,生恐刚才的事被她知道了,惹人耻笑。
她嫂子对凤姑使了个眼色,众人把冯氏拖进房里去了。
这里大猛媳妇笑灿灿地走进来,手上端了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道:“盐没了,我来跟弟妹借点盐。”
原来,先前黄大娘走后,她和大头媳妇嘀咕了一会,觉得不放心,要过来看看才好。
正说着,就听隔壁擂桌子响,跟着又有哭喊声。
她便知出事了,忙装作借盐,就过来了。
凤姑忙从房里出来道:“我带你去舀。”
说着就要走。
大猛媳妇一眼看见地上烧得缩一团的衣裳,诧异地将盐罐子递给凤姑,道:“你帮我舀几勺就够了。我懒得往家跑,先借点对付今晚一顿,明儿就叫人送些过来。”
因她家卖盐,所以这么说。
凤姑无法,只得接了过去。
这里,大猛媳妇指着地上的衣裳问黄大娘道:“大娘,这不是我帮杜鹃做的衣裳么。怎烧了?嫌不好?”
她开玩笑地说着,黄大娘却绝不敢当她开玩笑。
可她还没从刚才的风波里回过神来,愣是张口结舌,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嫂子忙道:“是刚才雀儿娘拿衣裳出来给大伙瞧,娃儿手贱,不小心落火盆里了。这不,她爷爷也生气,奶奶也骂,闹了半天呢。”
黄大娘忙接道:“可不是!我就心疼这衣裳。这好料子,那是好容易得的?她干娘又费心做出来。我这个气哟……”
她是真生气!
虽然眼气杜鹃,恨不得把那衣裳改大了给小宝穿,但真烧了她还是心疼的。因此,她恨透了冯氏:不仅烧了衣裳,还当着这么多人落了她的脸面,让她下不来台。
大猛媳妇将信将疑:若真是这样,闹起来也有可能。
这时凤姑拿了盐来,她便接过来看了一眼,站起身笑道:“跟弟妹说一声,明儿就还来。我走了。”
黄大娘忙起身相送,道:“还什么还!说了都丢人!你帮杜鹃置了那些衣裳和鞋。她还你的情还还不清呢。”
大猛媳妇笑着转身,却被飞奔来的小宝撞了一下。
她忙低头扶住他,道:“哎哟这小子!跑这么快。等着吃肉呢!咦,这不是杜鹃的小牛吗。你拿哪去?”
小宝手上抓着一只木雕牛,正是林奶奶送给杜鹃的那只;另外,旁边还有个六七岁的小娃儿,提了个小篮子,里面全是九儿送给杜鹃的玩具,什么小木桶啊、小水瓢啊、碗啊勺的,就只没那套小桌椅。
小宝被大猛媳妇拉住。夺手要跑,一边嚷道:“是我的!妹妹的就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娘想要阻止,已经说出来了。
大猛媳妇“哟呵”一声,笑骂道:“你真有出息!这么大了。还抢妹妹的玩意。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你爹不是木匠吗。想要什么玩的,叫你爹做就是了。这些东西是九儿送给杜鹃的,这牛是老太太送给杜鹃的。你要拿了,九儿看见了跟你拼命。你呀,该把你家的玩的拿来送妹妹玩!”
一边说。一边劈手夺下那牛,扔进那男娃手上的篮子内。
然后,又毫不客气地夺过篮子,这才摸着小宝的脑袋对脸色难看的黄大娘等人笑道:“小娃儿,就是贪新鲜。老二是木匠。什么不会做,家里肯定什么都有。”
凤姑觉得脸红,忙道:“有,都有!他就是贪新鲜。”
大猛媳妇笑道:“那是,家里有个木匠,要方便许多。”
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向男人那桌,对黄老实笑道:“老实兄弟,你该多请请你家老二,让他帮你置些家用的。不是我说你,你家这几件破烂东西,实在不像样。咱们山里,别的没有,木头成片。你哪像山里人,也不像家里有个做木匠的兄弟。那桌子今儿我碰着直摇晃,都要散架了,你也不让你兄弟给修修。”
黄老实连连点头,对黄老二道:“老二,听见没有?你哪天有空帮我修修。”
大猛媳妇笑吟吟地说完,将篮子交给黄大娘,转身走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
直到她走出了院子,屋内还余音缭绕。
大猛媳妇回到隔壁后,跟众人说起刚才的事。
任三禾听说黄家把杜鹃的衣裳给烧了,眼中寒光一闪,手上一用劲,就听“咔嚓”一声,那装茶的大粗碗愣是被他给捏碎了,散成一堆碗碴子。
林大猛悚然而惊,怔怔地看着他。
林大头更是张口结舌。
大猛媳妇也慌了,忙道:“我只看见烧了,也不知是怎么烧的。他们说是小娃儿手不稳,掉火盆里去了。”
任三禾俊脸毫无表情,抬起眼皮问道:“那嫂子信吗?”
大猛媳妇就沉默了。
因为她也不太相信。
她在那呆了有一会,却始终没见冯氏出来,黄大娘黄老爹的面色都不大好,肯定有事。
林大猛深吸了口气,对任三禾道:“兄弟,听哥一句话,别人家的事,咱不好搀和。人家是儿子老子。”
任三禾静默了会,郑重问道:“这村里都这样?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也不讲个道理?”
林大猛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也不是这样。咱们村还好,没那些龌龊事。黄家以前也没这样。是不是,大头?”
林大头急忙点头道:“对!以前黄大娘也就跟老实媳妇争几句嘴,没大事。她不喜欢这个大儿媳,不常过来这边。这段日子也不知怎么了,老是吵。就从……哦,好像就从老实媳妇生了杜鹃后就这样了。”
任三禾听后,脸色更难看了,拳头不觉攥得死紧。
林大猛沉吟了会,忽然道:“我知道了……”
话未说完,忽听隔壁传来一声婴儿尖锐的哭声,那声音仿佛在拼命挣扎,以至于又尖又厉,刺破山村的上空,刺痛人们的耳膜。
任三禾一跃而起,晃出屋子,掠出院子,快如疾风。
林大猛等三人也都纷纷奔了出去。
大头媳妇也丢下锅铲,奔出厨房;秋生、夏生,和刚睡醒的九儿林春都往黄家跑去。
☆、第069章 小展威风(三更)
黄家正乱成一团。
杜鹃声嘶力竭地干嚎着。
这要从大猛媳妇离开说起。
大猛媳妇走后,黄老爹便吩咐众人回家。
这饭是没法吃了,大儿媳都躺床上去了,难道他们还能脸皮厚到自己烧自己吃?
虽然心里恨,可是又不敢再骂。
若骂得冯氏再寻死,闹出事了谁都不好过,说不得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荣子和玉珍喜欢杜鹃,便要抱她一块过去玩。
杜鹃当然不肯了。可是荣子一把抱起她,她毫无反抗能力。黄雀儿也不敢阻止,奶奶又没叫她一块去,只好跟在荣子后面,心里很着急。
来到堂屋,杜鹃看见摇窝,忙伸手“啊啊”叫。
荣子奇怪,以为她要什么东西,就抱着她走到摇窝跟前。
等她弯下腰,杜鹃一下就猴到摇窝里。
荣子再要抱她起来,就不行了,她双手死死抠住摇窝边沿不放;若是硬拽,她就哭叫。
荣子和玉珍都无法可想。
黄大娘见了火大,不耐烦地说道:“不去就算了。不识抬举的东西!当人人都好稀罕她一样。”
杜鹃无所谓,把她当空气。
切!又不是她亲奶奶。
就算是她亲奶奶,喜欢她就亲近些,不喜欢她就疏远些,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知这个娘怎么搞的,跟她弄得关系这么紧张,还寻死觅活的躺床上去了。
众人正要走的时候,小宝忽然冲进冯氏房里。
他是去拿杜鹃的玩具。
虽然黄老二是木匠,可木匠和木匠能一样吗?
那些小东西别看是小玩意儿,却要运用雕刻的艺术,以黄老二的木匠水准,穷尽一生只怕也做不出来。
所以。小宝是真的很喜欢那些玩具。
可是,大猛媳妇跑来说了一番话,连平日最疼他的奶奶都不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回家了。
他生气极了。拎起那个装玩具的小篮子跑了出来。
凤姑看见了,忙拦住道:“这是妹妹的。不能拿。”
黄大娘刚压下的火又腾地上来了,喝道:“给他玩!”
小宝一声不吭地拿起那只小牛,示威般当着杜鹃的面扔在地上,抬脚就踹。
就听“咔嚓”一声,牛腿断了。
就算是楠木根,那么细的牛腿,又是经过雕琢的。也经不起他这一脚踹。
跟着,小宝又把小木桶抓出来扔地上踩。
可是木桶圆滚滚的,一踩一滑,滚到一旁去了。没踩碎。
真结实!
杜鹃呆呆地看着,脑里居然冒出这个念头。
然后,她抬眼看向黄老爹、黄大娘,还有其他人。
众人不知为何,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
这就好比人们看见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动物。忽然用充满人性化的眼光看自己,能不惊吗?
杜鹃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然后再转向小宝。
小宝把杜鹃的玩具踩坏了后,得意地朝她笑,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凤姑忙道:“杜鹃……”
一语未了。杜鹃放声尖叫,声音陡然拔起,直刺苍穹。
众人一哆嗦,心里齐齐“咯噔”一下,差点就要捂耳朵。
好容易一声结束,新的一声又起。
大家就见那小女娃望着小宝,尖声嚎哭,哭得撕心裂肺。
几声过后,她粉红的小脸就发紫,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拼尽全力尖声嚎叫,一浪高过一浪,卷向山顶。
凤姑慌了,忙上前哄她;荣子和玉珍也不住哄劝。
杜鹃使劲扭身子,双手乱打,双脚乱蹬。
小宝吓傻了,呆呆地望着杜鹃。
黄雀儿见妹妹哭得这样,也跟着大哭起来。
冯氏在房里听见杜鹃尖叫,心里慌了,从床上爬起来,顺便抄起箩筐里的剪刀,冲出来嘶声喊道:“杀了我吧!把两娃都杀了!全家都死干净!杀呀——”
一边疯狂地冲上前来,用剪刀乱戳乱捣。
黄老实和黄老二吓坏了,拼死力抱住她腰。
黄老爹和黄大娘再次浑身颤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凤姑忽然想起什么,对大舅奶奶道:“快!带小宝走!”
大舅奶奶听了楞楞的,不知她为何想起要带小宝走。
凤姑急了,亲自来拉小宝,就要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任三禾已经冲了进来,堵在大门口。
大门很宽,他身材矫健,一点也不胖,并没有堵住全部。
他就站在中央,双脚犹如钉在地上,双眼鹰隼一般扫视屋里人,目光似寒冰,触之令人心颤。
凤姑拉着小宝倒退一步,再不敢上前。
太可怕了!
这个年轻人怎么跟先前比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幸好任三禾很快放过了他们,把目光投向杜鹃。
见杜鹃哭得那样,他右手不知不觉摸向后腰。
林大猛从外面飞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做了个严厉制止的眼神,一边高声问道:“老爹,怎么了?闹得这么凶?”
声音不高不行啊,杜鹃嗓门大着呢,非得喊得比她哭声高才能被人听见。
黄老爹哪里说得出话来。
况且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扯起来一言难尽,绝不单单是小宝弄坏了杜鹃的小牛这么简单。
可是,他怎肯把家丑外扬!
这时,大猛媳妇、林大头两口子和秋生等小娃儿都来了。
大猛媳妇惊慌道:“哎哟,杜鹃,怎么哭得这样?她可是从不哭的呀!”一面就往摇窝跟前跑过去。
忽一眼看见荣子手上拿的踩断了腿的小牛,又惊叫道:“这牛腿怎么断了?”
平常胆怯的黄雀儿大声哭道:“是小宝。他把妹妹的牛……牛摔坏了……还用脚踩。妹妹就哭了。”
黄大娘气得忍无可忍,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死丫头!要你搬嘴……”
黄雀儿立即红了半边脸。
杜鹃本来嚎累了,声音小了一点。见她打黄雀儿,忙陡然又拔高声音,再次尖叫;并且。这一声拉老长,愣是拖着不换气。眼看就要闭过气去了,双眼还直直地盯着黄大娘。
黄老爹听傻了,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声音提起一口气,高上去,再高上去——
然后荡悠悠滑下来,却拖着长长的尾音不结束。
黄老爹屏息等待。
最后,他实在憋不住了。杜鹃那一声还没结束。
老头儿受不了,“呼”地长出一口气,狠狠地瞪了黄大娘一眼。
死老太婆,一点眼色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打孙女。
大猛媳妇吓坏了,忙摇晃杜鹃,尖叫道:“杜鹃,杜鹃!”
一面转头愤怒地对黄大娘道:“大娘,好好说就是。打雀儿干什么?”
黄大娘只觉两耳“嗡嗡”响。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冯氏又高喊“把我们一家都杀光算了”,又踢又咬。咬了黄老二一口,居然挣脱了他们兄弟二人钳制,用力撞墙。被众人死命拉住。
凤姑见黄雀儿揭破事由,冯氏闹得这样,杜鹃惨嚎,又被林大猛等人盯着,下不来台,便弯腰对着小宝屁股用力拍下去,骂道:“不懂事的东西!说了那是妹妹的,不能动,你非要动。”
大猛媳妇接道:“都是兄妹,玩就玩,干嘛踩坏了?”
杜鹃回了一口气,决定一定要给小宝一个教训,免得这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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