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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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缘-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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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娘兀自喋喋不休,说自己省下来的鸡蛋,都舍不得吃,送了来,也不承个人情。

忽然,冯氏从房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篮子,呛声高叫道:“女娃也是你儿子种出来的!谁不会生儿子!我又不是没生过儿子!我给黄家生了两个儿子,死了你就忘了?没养活,是我们没本事。我们没本事,也没亏待了你们两个老的,哪一年的米粮和柴草少了你们的?饿死儿子也不少了你们那一份!”

一边叫喊,一边把手中篮子往老太太手中一塞,道:“拿回去!这鸡蛋我不敢吃。”

说完,从大头媳妇手上夺过杜鹃,就往房里去了。

黄大娘气得浑身乱颤,对大头媳妇道:“你听听,这是说我跟他爹吃多了,把孙子饿死了……”

大头媳妇急忙劝,说雀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真孝顺等等,一边喊黄老实送他娘回去。

黄大娘抹着眼泪走了,把那篮子鸡蛋也带走了,说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林大头和黄老实亲自送她。

大头媳妇就进了房,对冯氏道:“你说你,这么要强。吵一场,鸡蛋没吃到嘴,还得罪婆婆,自己也白生气,何苦来!”

冯氏正抱着杜鹃靠在床上紧闭着嘴生气,闻言抬头道:“得罪就得罪!她的鸡蛋是好吃的?吃了她的蛋,要念叨一辈子,从此要告诉人说,我的黄花儿就是她养大的了。我不敢沾她!”

大头媳妇看着她叹气道:“你婆婆就是嘴啰嗦,人还是不错的。你弟媳妇不是吃了她多少年鸡蛋!那两娃就养在她那。就你要强!这性子忒吃亏了,得改改!”

冯氏无声落泪,道:“我拿什么跟她比?我们老实就跟捡来的一样,累死累活也不得个好。她眼里就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好。”

又喃喃道:“我的闺女,怀了八个月,挣命一样才生下来的,就不许人说!她不喜欢,咱不吃她的鸡蛋……”

杜鹃感觉她抱着自己的手微微发颤,不住重复这几句话,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目光,忽然恍然大悟:她生了个儿子,却弄丢了,这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不敢告诉任何人。谁碰了这根刺,她都觉得痛,她就跟谁急。

她并非真维护自己这个捡来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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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小姐姐叫黄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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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明白了这点,杜鹃还是十分同情冯氏。

不仅同情她丢了儿子,还因为这个丢失的儿子很可能就是李墩,她们同病相怜。

大头媳妇见她流泪,忙道:“你这是作死呢!鬼门关转一圈回来,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在月子里,还哭?作下病来害自个不算,娃跟着受罪。”

冯氏也意识到不妥,忙竭力忍住。

今天她哭得太多了,弄得不好真会生病的。

大头媳妇便把些好听话来劝慰她,又夸杜鹃如何会吃奶,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将来一定是个懂事灵泛的女娃等等,一气把杜鹃的未来吹上了天。

冯氏听了倒也高兴,低头看向怀里的杜鹃。

杜鹃忙丢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还抬手摸上她脸。

冯氏心里一动,觉得这娃儿真的不大寻常,说不定真是老天见她丢了儿子,特意补偿她的,因此用力搂紧她,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大头媳妇兀自滔滔不绝地劝冯氏。

忽然转头看到房门外进来个小身影,双手垫着块灰色抹布,捧着一只粗瓷碗,目不斜视地盯着,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来。

“丫头都勤快。瞧雀儿,这么点大,都会做饭了。”大头媳妇满脸是笑,高声夸赞着,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接过那碗,生怕小女娃打了,“瞧这鸡蛋煮的……”

只对碗里扫了一眼,她就闭了嘴,顿了下才艰难地对冯氏道:“还算好。这么点大人儿呢。我家秋生都六岁了,让他往灶洞里塞把火都不乐意,别说煮饭了。”

冯氏将杜鹃放到身边床上,接过那碗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你还帮她吹。瞧这是什么?一碗烂糊黄汤!这鸡蛋全煮散了!你咋这么蠢呢?”

黄雀儿怯怯地望着娘,小身子不由地往后缩了缩,不敢靠近床边。

大头媳妇忙起身拦道:“她不是还小嘛!雀儿,走,再去煮几个鸡蛋。婶子教你。”

冯氏忙阻止道:“不煮了。吃三个够了。”

大头媳妇白了她一眼,道:“才三个。还煮烂了呢。你在山上砍柴、生娃,又自个抱着娃走回来,吃了这么大亏,三个鸡蛋怎够?还有,你不是要催奶么,不多吃些奶怎么催下来?”

她对这事十分关切,急于想知道冯氏能不能下奶。

冯氏就尴尬了,叹气道:“没鸡蛋了。上回我娘家嫂子生娃,一家伙送去二十;前儿她爷爷过五十大寿,又是五十,家里攒的都送空了。这三个,是今天鸡刚生的,都煮了。”

大头媳妇满脸是笑,道:“不要紧,我带了三十个来。还有一只鸡。等会老实兄弟回来,让他杀了炖上,明早就能吃。”

说完,扯着那小女娃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道:“雀儿,婶子跟你说:这煮鸡蛋呢,水开了打蛋下锅。下了锅不能动它,得等鸡蛋煮硬实了才能动,用锅铲从下面轻轻铲……”

声音渐渐远去,外间厨房里就响动起来。

冯氏叹了口气,不再强阻。

虽然是邻里,大头媳妇生娃,她都有送鸡和鸡蛋去的。这次他们还回来,也是还礼,不算白送。

她把那碗鸡蛋汤一气喝了,碗筷放在床边箱子上,然后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她眼一闭,就想起丢了的儿子,不觉又伤心起来,觉得跟做梦一样。

杜鹃强撑着不睡,还想听些关于这个家的情况。

忽听见头顶上传来啜泣声,知这妇人又哭了,也跟着心如刀绞。

直到堂间传来脚步声,大头媳妇又端了一碗进来。

冯氏慌忙侧脸向床里,用手背把眼泪给擦了,换上笑脸转头问道:“又煮了三个?”

大头媳妇道:“我做主了,煮了五个。吃八个才好。吃八个才发。发奶又发财。”

冯氏接过碗,心痛地说道:“这么吃,怎么吃得起?”

大头媳妇嗔怪道:“又不是天天这么吃。女人做月子,不能苦,养不好要落下病根的!”

说话间,黄雀儿进来,对冯氏小声道:“娘,我瞧瞧妹妹。”

冯氏唬着脸道:“瞧什么瞧!妹妹睡了。”

杜鹃抗议地发出“咿呀”声,她也想见见小姐姐。

大头媳妇拍腿笑道:“我说这娃懂事吧!你说她睡了,她就吭一声给你听,告诉你她没睡。哦,我来瞧瞧黄花儿!让花儿看看姐姐!”

她探身往床里,把杜鹃抱了出来。

黄雀儿欣喜地凑到跟前来看。

冯氏被大头媳妇说笑了,停下筷子道:“照你这么说,这娃儿不成精了!这么小就能听懂人话?”

大头媳妇也是开玩笑,并不以为意。

她将杜鹃斜抱着,放低了让黄雀儿瞧,一边以杜鹃的口吻得意道:“那是!咱花儿聪明着呢。咱就是个小人精!”

杜鹃吓了一个激灵,暗道今后要注意,若是真被人当做异类给灭了,那不是人间惨剧!

正想着,就听“咯、咯”轻响,是舌头叩齿,逗小孩子的声音。

抬眼一看,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落入视线。

杜鹃心里一哆嗦:这么小的孩子,就煮饭了?

猛一看去,黄松针一般细黄的头发垂在颈间,有些蓬乱,额前刘海好像还被火烧焦了一撮;黄黄一张小脸,纤细的小身子,典型营养不良。

再仔细端详,却是个惹人怜的孩子:

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花衣,黄黄的小脸上,眉毛也极淡黄,眉形却好,并不杂乱,而是生成柔顺的弯眉,加上不大不小的杏核眼,很耐看;鼻子并不高直,却生的很精致小巧。

这会儿,她正对杜鹃咂舌作乐,轻声唤道:“妹——妹!小妹妹——”

裂开小嘴微笑,嘴边露出一颗突出的小虎牙,那模样忒可爱,杜鹃忍不住就笑了。

见杜鹃笑了,黄雀儿更喜上眉梢。

她小心地伸手抚摸杜鹃的脸,然后惊奇地仰面对大头媳妇道:“林婶子,妹妹脸好软!”

大头媳妇笑道:“可不是。刚生下来的奶娃娃,身上都是水。吃的是奶水,长得也水嫩。”

“雀儿,”冯氏唤了一声,将碗递过来,“娘吃不下了,剩下的你吃了吧!”

黄雀儿忙双手接住碗,乖巧地回道:“我放在柜里,让娘明早热了吃。”

冯氏喝道:“叫你吃你就吃!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大头媳妇责怪道:“你看你,好好的又骂她。她这不是心疼你么!”

正说着,外面有了响动,是黄老实跟林大头回来了。

第009章 没奶的娘

两个男人回来后,在大头媳妇分派下,把那只鸡杀了,收拾了放煨罐里煨上。忙了一通,等黄老实父女吃了饭,林家两口子才告辞离去。

杜鹃实在撑不住了,早陷入沉睡。

半夜里,她醒来一次。

陌生的地方,黑沉沉、寂静的夜晚,无不映照着她内心的孤独。

她十分尿急,才想着要弄出些动静,把新爹娘弄醒给自己把尿,下面早已失禁了,热乎乎的很温暖。

等会冷了就难受了,杜鹃懊恼地想。

纠结了一会,正要睡去,又听见冯氏在低声啜泣。

这个可怜的妇人,藏了这段心思,还在月子里,总这么偷着伤心,迟早要把身子弄垮的。

杜鹃暗自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又睡了。

第二天早晨,她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窗户上透进蒙蒙晨光,厨房特有的铲锅声、外面狗叫和“咕咕”鸡叫,还有堂屋的扫地声连成一片,新的一天开始了。

觉得身下软湿,她动了动,但没有吭声。

冯氏昨晚半夜还在哭,这会儿还合眼睡着,她不想惊动她。

谁知冯氏觉得她动,立即转过脸来,两人正对上眼。

杜鹃又习惯性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冯氏嘴角咧了咧,好像别人对她笑,她不好不回应一样。

她坐起身,扯过床头横栏上搭的一件夹袄套在身上,然后抱起杜鹃,动手帮她换尿布。

杜鹃像面团一样,被她翻来滚去地揉搓。这种丝毫不能自主的情境让她很颓丧。好在换了干爽的尿布后,身上舒服了许多。

冯氏做这些的时候,杜鹃因为忍耐,一直咬牙憋着气。等换好了,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惊得冯氏将她竖起来,盯着她眼睛看了半响。

杜鹃吓坏了,不知所措之下,又对她咧嘴笑。

冯氏喃喃道:“真是个小精怪!”一边解开衣襟喂奶。

杜鹃又开始抗拒了。

因为冯氏身上有味儿了。从昨天回来,她还没洗过澡呢,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混合,实在不好闻。

也没人帮杜鹃洗。

这日子真难熬!

冯氏将乳|头抵到杜鹃嘴边,见她不肯张口,急得又骂“讨债鬼”、“不省心的丫头”。

杜鹃委屈的要命。

正在这时,小姐姐黄雀儿提着一把芦苇编的小笤帚进房来扫地。听见冯氏骂,就凑到床前问:“妹妹不吃奶?”

杜鹃迅速判断形势,觉得她就算绝食,这个当娘的恐怕也不会想起来去洗个澡再喂她奶,这么耗着实在没意义,因此认命地叼住那乳|头吸吮起来。

冯氏见她吃了,就吩咐黄雀儿:“撒些水再扫。别弄得屋里灰扑扑的。”

黄雀儿答应一声,忙丢下笤帚出去弄水。

杜鹃吸了几下就松了口,因为什么也没吸出来。

冯氏还是没有下奶!

冯氏却不知道,以为她又作什么怪,把胸脯往前送了送,道:“你个小讨债的,老娘前世欠了你的?这么难伺候!”

小讨债的又努力吸吮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不禁抱怨道:“什么都没有!吃什么吃?”

她一急又忘记现在的角色,不管不顾地说起话来。说话的情形反应在婴儿身上,则是张着小嘴哇哇叫一通,瘪几下,神情十分委屈,实则是郁闷。

所幸她的抗议引起冯氏的注意,忙用手使劲挤那乳|房,哪里有丁点奶水。

她又急又悲,心里窝了一股火,便将杜鹃丢到床上,穿衣起床出去了,也不知干什么。

杜鹃也苦闷,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可想而知,这个娘没有奶,她将要继续向大头媳妇讨奶吃,然后被大头算计订亲,再然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算她本性积极乐观,眼前也没法子阻止这一切,只能等长大再说。

黄雀儿端了半瓢水进来,撒了水扫地。

见娘不在,她扫了两下就丢下扫帚跑到床边,伸长了脖子逗妹妹玩。

杜鹃闲着没事,十分配合地做各样表情回应,姐俩一齐笑,也不知是谁逗谁。

黄雀儿以为妹妹是被自己逗笑的,十分欢喜。正乐着,外面一声叫“雀儿,你死到房里不得出来了?”

黄雀儿一惊,慌里慌张地答道:“来了。”

忙转身捞起扫帚,跟划大字似的,在屋子当中划了几下,把灰尘渣滓聚拢,用撮箕撮了出去了。

房里没了人,静了下来。

杜鹃早餐没着落,使劲歪着脑袋打量这房间:左手墙边一个大木柜,两口木箱子,都是原木色,有些陈旧了;对面靠墙也有个大木箱,旁边用架子支了块一米来长半米宽的木板,上面放了针线箩筐、篮子等杂物。

前面靠窗下,一张旧桌子,上面有木梳、梳妆匣子(只能算木盒子)等物。

墙角还有两口两尺来高的缸,应该是装粮食的。

正看着,冯氏端着一只大碗进房来,扑鼻一股炖鸡香气,杜鹃不禁咽了两下口水。

看来为了下奶,这当娘的要下血本吃了。

只见她重新坐回床上,从床头矮凳上端起那碗鸡汤,“吸溜”有声地吃起来。

一时黄老实从外进来,闻见香气,腆着脸笑道:“这味道忒勾人。我也吃些去。反正那鸡头鸡脚也没肉,你吃了也白吃……”

见冯氏闷着头不理他,他就出去了。

不一会,也端了一只大碗进来。

冯氏这才抬眼,气怒道:“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馋。不吃能死啊!不晓得给雀儿留些!”

黄老实忙道:“鸡翅膀和鸡肝都给雀儿了。我就盛了鸡头鸡屁股,舀了点汤。”

杜鹃听了暗自摇头。

冯氏先吃完,将碗筷放到凳子上,抹了把嘴,对黄老实吩咐道:“吃了饭,把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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