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任三禾、林大猛和林大头又进来了,将手里捧的物事一一摆到桌子当中,道:“不管冯叔答不答应,小侄都要拿出诚意来求亲。这是聘礼。若是冯叔应了这门亲,下大定另有礼单奉上。”
不知不觉间,他说话的口气和用词都改变了。
冯长顺却被桌上的聘礼惊呆了。
他早年是收山货的,自然识货。
桌上摆的是: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两只老参,随随便便地挤在一块;另一个摊开的绸布,上面放了四只未处理的鹿茸;还有厚厚一摞狐皮,有白有红;还有几张不知是什么鼠皮和熊皮、一张虎皮和虎骨等;还有些珍稀药材……
这份聘礼,他们小户人家何曾见过?
冯长顺震惊,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而是弄来这些东西的人,显然是有大本领的。否则,当这深山老林子是寻常地方。里面的东西随便人采呢!
怔了半响,他才道:“任小哥不是一般人,能看上我闺女,那是她的福气。不过,这亲事不比别事,也要图个合缘。还是容我好好想想再说。”
任三禾点头,刚要答话,就听一声“不行”,不禁一愣。
众人转头朝堂下看去,什么也没看见。
正疑惑。冯长顺腿脚边挤过来一个小人。扯着他胳膊。仰头脆声道:“外公,我要上去。”
冯长顺这才明白是小外孙女来了。
他呵呵笑着将杜鹃抱到腿上,嗔道:“你懂什么!”
黄老实也急忙道:“鹃儿,别闹外公。来。爹抱你。”
林里正等人也都好笑地看着小女娃。
杜鹃猴在桌沿上趴着,一旁的油灯映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大片阴影,也盖不住眼眸透出的亮光,黑幽幽的,正注视着任三禾。
任三禾却没有笑,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问道:“怎么不行?”
杜鹃心想理由多着呢:
你喜欢我小姨吗?
是为了我才娶小姨的吧?
这绝对不行!
你来历不明,有什么意图?
将来会不会害小姨卷进斗争。沦为牺牲品?
等等,等等……
然万般疑惑,她都不能问出来,只得撅嘴道:“不许你娶小姨。”很霸道,很孩子气。
众人都哈哈大笑。
任三禾依然没笑。也没管众人打趣,仿佛面前只有杜鹃,专注地盯着她再次问道:“为什么?”
杜鹃心想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跟你说?
她眼珠一转,歪头问道:“你干什么要娶小姨?”
干什么要娶?
自然是为了过日子生娃,传宗接代了。
众人哄堂大笑,冲淡了刚才有些严肃的氛围。
刚收拾完厨房走进来的冯氏尴尬不已,忙上前来要从冯长顺手上抱杜鹃走,一边喝斥道:“你怎这么淘气?大人说事,你小娃儿插什么嘴?”
任三禾急忙拦住,道:“嫂子让她在这。怪有趣的。”
冯氏只得住手,却警告地盯了杜鹃两眼。
杜鹃对她嘻嘻笑道:“娘,我不淘气。”
任三禾认真地沉吟了会,才对杜鹃道:“你小姨……是个纯良秀气的小家碧玉。从她待你和雀儿就能看出,她很温柔贤良;从她教你们做虾酱肉酱也能看出,她擅于持家理事;先前你外公和爷爷吵架的时候,你小姨也说了几句话,有情有理,柔中透刚,极有自己的主见……”
这下,不但众人听住了,连杜鹃也听傻了。
这番话,明显是经过深思的,绝不是随便搪塞奉承;很好地概括了冯明英的容貌、能力和秉性人品,足见他很用心地观察了那女娃儿。
冯长顺父子听他这样赞冯明英,都十分高兴。
杜鹃也没辙了。
本来她就人微言轻,又不能明着指责,还能怎么办?
任三禾见她愣神,心情很好,笑吟吟地看着她。
杜鹃见不得他那样子,眼珠一转,又撇嘴道:“我小姨才不要嫁你呢。这山里有什么好的。小姨说,山外边可好玩了。”
任三禾就郁闷了,不无埋怨地对她指控道:“你那天还说这山里多好多好……”
杜鹃得意地笑道:“我喜欢山里。因为爹在这,娘也在这,姐姐也在这。小姨的爹娘都不在这,所以她不能在这。”
林大猛媳妇见她小嘴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虽然有些不讲理,但胜在口齿伶俐。心里爱死了,笑不可仰地对冯氏道:“嗳哟,我这干闺女,这小嘴怎这么会说呢!任兄弟,看来这门亲你先要求外甥女答应,然后才轮到冯叔。”
众人都大笑。
任三禾却想,冯家肯定会答应,关键是杜鹃。
想毕,他柔声问杜鹃道:“要是你小姨答应了呢?”
杜鹃很警惕地看着他——怎么,打算凭外表勾引“萝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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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定亲(二更)
杜鹃能怎么回答?
只好点头。
关键是,事情如何进展恐怕不是她能阻止的。
冯长顺就轻拍她的头,嘲笑道:“你娘嫁来的时候,我跟你外婆也不在这呢。”
杜鹃无言可对,故意笑问:“我跟姐姐也不在?”
果然,大家又轰然大笑。
冯氏忙过来,不许她瞎搅和,喊她去洗脸睡觉。
杜鹃只好从外公身上跳下来,跟着娘去了。
厨房里,冯明英带着黄雀儿和杜鹃烧水洗脸洗脚。
她先前就在东屋,已经知道了任三禾提亲的事,也听见了杜鹃说不许她嫁的话。这会儿脸红红的看着杜鹃,含羞带笑,不知该骂她还是怎样。
杜鹃也对着她傻笑。
天地良心,她可是为了小姨好,不是想棒打鸳鸯。
黄雀儿和杜鹃坐在小凳子上,在一个木盆里洗脚。
她看看妹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杜鹃,任叔好好的,你怎不要小姨嫁他?”
冯明英蹲在盆边,帮姐俩搓小脚,闻言瞅向杜鹃,看她怎样答,到底是什么心思。
杜鹃低头想主意。
她也想从冯明英这下手,劝说她别嫁给任三禾。
没理由的,她就是不安。
想了会,她才道:“任叔家就一个人,一点不热闹。”
这就是提醒冯明英了,这个人来历不明。
冯明英却噗嗤一声笑了,白了她一眼道:“你奶奶家人多、热闹,今儿差点都逼得你们一家去跳河了。”
杜鹃听了很郁闷。
小姨这样说,是看中任三禾了?
难道她看中任三禾一个人自由自在,嫁进门没有公婆管束?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任叔的爹娘要是找来了,跟爷爷奶奶一样,不喜欢小姨怎么办?”
冯明英诧异道:“他不是一个人吗?”
杜鹃也诧异道:“任叔没爹娘?”故意提醒。
冯明英耐心地解释道:“人都有爹娘。他的爹娘大概是不在了。要不他怎么会一个人在村里呢。”
杜鹃颓然闭嘴。
什么叫“大概不在了”?
这个问题能用大概吗?
那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她想不出再说什么话来提醒。小姨若是精明的,就该让外公问他家里情况。因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任三禾的父母是不是死了,他的家事来历都很神秘。当然,其中肯定也牵扯到杜鹃本身的身世。
唉,真是麻烦!
可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嫁给他呀。
冯明英白了她一眼道:“这事哪要你操心。”
连她都要听冯长顺的呢,这娃儿真是“咸吃萝卜操淡心”。
堂屋里,林里正等人已经都走了,就剩下冯长顺那一堆人,正低声商议刚才的事。
冯长顺十分踌躇。
要说任三禾确实人品难得,不是大女婿可比的,但他就是举棋不定。
叽叽咕咕到半夜。也没拿定主意。
第二天天没亮。冯长顺一行人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让冯氏替他回绝这门亲事。
他思来想去,依然不舍得小闺女。大闺女已经这样了,若是小闺女也不在他眼前,他不放心。
杜鹃就安心下来。
谁知任三禾却不是那容易放弃的人。第二天就出山了。
五天后回来,笑嘻嘻地上杜鹃家认亲。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最后冯家居然答应了这门亲。没说的,他即将成为杜鹃的小姨父。
杜鹃看着面前的青年,或者说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束得很清爽,戴着酱红色头巾;椭圆脸,脸部线条柔和,然修直的剑眉和锐利的星眸将这部分属于俊美的感觉弱化了。感觉更多的是冷峻。不过他很注意收敛,因此平常看去还算随和。
一身暗红色短装,衬得他英姿矫健。
杜鹃忍不住腹诽:这是专门换衣打扮过了?
他这副品貌,小家小户的,哪能抵挡得了。
任三禾看着小女娃略带鄙视的眼光。微笑,弯腰,注视着她道:“你不喜欢?我保证,会对你小姨好的。”
杜鹃翻了个白眼,心道亲事都定下了,说再多也没用了。
再说,她也不敢无限制地展现自己成人思想灵魂。
还有,她担心归担心,但这也是冯家自己的选择,她是不会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以至于耿耿于怀的。
所以,她装作很不情愿地对他道:“你不能欺负我小姨。”
任三禾见她没再出惊人语言,松了口气,笑道:“我怎会欺负她。既娶她为妻,自当一辈子相守。”
杜鹃就问他什么时候娶小姨。
任三禾微笑道:“要到明年。先请你干爹干娘任冰媒。”
于是,林大猛和他媳妇就成了保媒的,接连往山外跑了两趟。取了冯明英的庚帖,合了八字,然后行聘书下小定,十分讲究规矩。
而任三禾也忙碌起来,木匠和石匠都进了家。
木匠是林里正亲自带几个侄子,用的木材都是林家收储的上好香楠,要帮他制全套家什;石匠请的是王家。
任三禾自己却常不在家,一出去就是好多天。
他进山去打猎去了。
小定,以及接下来的大定,制作家用器具,还要盖东、西厢房,都需要银子。光林家那一笔木工费用就不是个小数目。
一直忙到年底,任家的活计才全部完成。
杜鹃去看了,未来小姨家十分整齐精致。
不仅盖了东西厢房,连上房也重新修整过了,房上换了瓦,加了两耳房。为此,任三禾特地请人开窑烧了青瓦。
房内家什,大到拔步床和箱柜屏风,小到桌椅凳等,无一不精;屋阶、墙裙、正房地板都是青石板铺就。
杜鹃看完后,就感觉两个字:嫉妒!
杜鹃都觉得嫉妒,其他人可想而知了。
便是泉水村得地利之便。不缺木头和石材,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木头和石料,又是什么人雕琢它们。林家和王家的手艺,可不仅仅闻名于泉水村,在山外也是极有名的,家族中都有人常年在山外做活。
其中,最生气的莫过于杜鹃爷爷奶奶了。
自从那次跟杜鹃外公吵翻脸后,他们简直跟大儿媳冯氏成了仇人,连带见了大儿子都没好脸;凤姑则彻底跟冯氏断了来往。
听见任三禾与冯明英定亲的消息,黄大娘想起任三禾拒绝自己娘家侄孙女的往事。气得倒仰。
跟着。就是任三禾大张旗鼓地修房盖院、制作家什。
等到了正月。因山中没有下雪,冯长顺两口子就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还有冯明英进山来了。名为到大闺女家玩,实则是察看任三禾新家。并商议婚期。
黄老爹两口子听见任三禾这样重视,办得既热闹又风光体面,想象亲家冯长顺那得意张扬的模样,直嫉妒得心如油烹。
岳父岳母来了,黄老实自然要去请爹娘来作陪。
然亲家已经变仇家了,黄老爹如何肯来!
冯长顺也不像往年,来了泉水村马上去走亲家,今年根本不理,好像女婿是个没爹娘的。
黄老爹私心里是期望亲家上门赔罪的。可惜没等到,一腔期望就化为怒火;再听人说任冯两人的婚期定在三月十八,如今翁婿一家,加上林里正等人,都聚集在任三禾家吃酒呢。恨不得想个什么主意,叫这门亲做不成才好。
正赶上黄大娘娘家人也来拜年了。
因谈起这事,黄大娘便对哥嫂道:“早晓得大媳妇不是个好货。就是她跟任小哥说荣子对杜鹃不好,糊了那门亲。她自己倒巧,叫小妹子凑上去了。呸,那么巧,才来就教雀儿和杜鹃做酱?她俩才多大,就学着做酱了?都是哄人!”
乡村里能藏住什么事,任三禾夸冯明英的话早传遍了。
她娘家哥嫂听后立即变脸,都气愤不已。
她嫂子奇怪地问:“她干嘛一头劲撮合自己妹子?”
因一般山外人都不大乐意把闺女嫁到这山里来,嫌弃山里道路不好走,乡野之地,太偏僻,故此她才这样问。
黄大娘恨恨地说道:“干嘛?还不是想把妹妹弄进来当帮手。以为搭上了任小哥,又有杜鹃干爹干娘,从今往后就仗了势了,更不把我跟他爹放眼里了。”
她哥哥问:“杜鹃可是你孙女,林家能向着她?”
黄大娘撇撇嘴,将林家有意跟黄家结亲,将来不是九儿就是林春娶杜鹃的事说了。
她嫂子吃惊地问道:“可是真的?我还想要杜鹃呢。”
她去年来就看上了杜鹃,正跟自己小孙子相配。就是洗三的时候,黄大娘拿了杜鹃一套衣裳送去的那个最小的孙子。
黄大娘赶忙问道:“你是说牛儿?”
她嫂子点头。
黄大娘朝黄老爹看去,两人都转开了心思。
按说跟林家结亲,是一般人家都求之不得的。但他们已经和大儿子分了家,林家明显跟儿子那边走得近一些,把他们做爷爷奶奶的倒靠后,疏远了一层。
若是将杜鹃许给黄大娘的娘家侄孙的话,那不用说,那边肯定会以老屋这边为主,亲上加亲么。
因此,黄老爹首先应道:“这是好事。就这么定了。亲上做亲。”
黄大娘却踌躇道:“就怕老大媳妇不乐意。瞧她跟林家那热乎劲,比跟我们还亲。就指着这门亲仗势呢!”
说实话,她还真怕冯氏哭闹寻死。
那是个性子烈的,不是装模作样,是真寻死。
然这话戳中了黄老爹心上的刺,拍桌子瞪眼吼道:“不乐意?不乐意也得乐意!哼,想仗旁人的势,那也要看我许不许!杜鹃是我黄家的孙女,我想把她嫁给哪个就把她嫁哪个!雀儿也一样。”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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