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少了慵懒的感觉。
盛尧山依旧心生疑惑,素来温姑娘都是以自信、泼辣之面示人,在厨艺的这条道路上,也曾遇到过些许的困难,可每次温姑娘均可以巧妙化解,怎的今日竟当众落泪。
“哗。”正当盛尧山迟疑之际,温柔已是擦干了眼泪,重新抓了一把红豆,又随手抓了一把莲子,清清脆脆的抖落碗中,碰触出令人愉悦的声响。
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现在才进入状态……温守正心中暗自揣测。
红豆入水,轻轻揉洗。
莲子用特制的银针,从一端小心翼翼的进入,只轻轻一扎。翠绿的一截苦心,便掉落进碗中,如是反复。
不多时,温柔的面前,静置着三个洁白的瓷碗:一碗是耀目温暖的红豆,一碗是白中透金的莲子,另外一碗则是纤细碧绿的莲子心。
此时,张大厨那边已是发出阵阵闷响,众人的视线旋即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张大厨正用一柄木锤,在卖力的捶打着蒸熟的红豆。
红豆泥!
看来张大厨是准备用红豆泥做馅料。烹制他拿手的精美小点了。
果不其然。张大厨的红豆泥。锤打成型后,又精心的去除了豆皮,只留其中软糯香滑的部分,加入白糖、桂花进行调和。一碗散发着甜香的豆泥馅料,这就做好了。
此时,温柔慢条斯理的将泡好的红豆放入锅中蒸煮,同样去皮。
看来,要想口感细腻,两位选手都想到了去除豆皮。
与此同时,另一口小锅中蒸煮的,还有培了蜂蜜的莲子。
待到红豆蒸熟去皮,莲子软糯之时。温柔静静的将红泥小火炉移至桌上,炭火明亮,欢快的在炉中跳跃。
温柔垂下眼帘,不愿让别人看到,此刻她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泪水。
红泥小火炉犹在。炭火依旧、砂煲依旧,只是面前的两个熟悉的陌生人,能否能品出前世的“相思”。
文火慢煮,砂煲上青烟徐徐,淡淡的米香、豆香随着一股清幽慢慢溢出。
张大厨那边快手旋转,一个个面皮飞快的擀出,在那双大手下,一个个精致的小兔子、小刺猬等形态,活灵活现的呈现在了蒸篦上。
“看起来,这一局,张大厨的点心似乎更加精美,温姑娘那一锅煮的,也太简单了些吧……”赵大人微微侧过头来道。
“呵呵,赵大人此番言辞,恐怕为时过早。”松涛先生倒也不争,只是简简单单的应了一句。
“时辰到!”随着李掌柜一声令下,加赛的这场点心大战,终于静静的停了下来。
张大厨目光轻蔑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温柔,继而又化为一丝得意,急切的将笼屉打开。
热气蒸腾,光洁白净的瓷盘中,各色胖胖的小动物们,泛着面点特有的光泽,静静的在盘子中等待。
“张某的‘甜蜜蜜’,烦请各位评审以及大伙儿品尝!”张大厨说罢,已是端着点心走了出来。
七位评审每人一份,其他的就分给了在场靠前排的人群,当然也送了一些给盛尧山和任越。
轻轻吹了吹微烫的面皮儿,露出色泽暗红的豆泥,香甜的气息在这个寒冬时节,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虽未入口,却早已暖心暖胃。
入口甜香的皮子,香糯即化的豆泥,红豆特有的甜而不腻,和着淡淡的桂花气息,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舌尖。
“好吃啊,好吃!”一时赞叹声此起彼伏。
“张大厨这道点心,真可谓甜蜜蜜,甜到心里去了!”赵大人吃着赞不绝口!
“不错,不错!”乔老爷那边,待点心稍凉一下,已经改为一口一个,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动物,转瞬悉数入口,吃的乔老爷眉开眼笑,满心欢喜。
自家酒楼大厨的手艺,果真名不虚传!
当然,盛尧山也吃了,武将出身的他,只是频频点头,好吃就是好吃,无需多言,只看行动即可!
任越自从接受了拔丝,多少也可以尝试一些甜食,不过红豆原本口感甜糯,又加了白糖和桂花,多少有些甜腻,任越微微咬开皮子,只吃了一口,虽是吃相极为雅致,可毕竟只是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用帕子轻轻拭擦了口角,任越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空空的注视着温柔,既看不出焦急,也看不出期待,只是那么空空泛泛的望着温柔,让人猜不出任越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任越什么也没有想吧。
待到张大厨的点心品尝完毕,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温柔的身上,期待着张大厨的甜蜜过后,温柔的惊艳亮相!
温柔从容淡定的将红泥小火炉上的白色砂煲的盖子揭开,雾气弥漫,包裹着温柔白净秀气的脸。
雾气升腾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温柔的眼睛湿润得厉害,水水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滴落。
“好香啊!”盛尧山自言自语赞了一句。
若把刚才张大厨甜艳的点心比做日头下艳冠群芳的牡丹。无论是色、香、味、形都是那么明艳的征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球和味觉。
然而温柔的锅盖刚刚揭开,那股朴实无华,淡淡的粮食醇香,仿佛星空下静静绽放的昙花,只静静的开着,淡淡的幽香浅浅的散开,不争、不艳、不俗、不媚,那股子清幽勾起了人心最深处最柔软的暖窝,打动着每一个人心中那最不为人知的情绪,情到深处人孤独。似乎还有种淡淡的忧思。
用最简单的白瓷碗。给每位评审盛后。温柔默默的低头回到灶前。
“丫头,这是……”松涛先生端起瓷碗,里面竟是一碗简单得让人一目了然的红豆莲子羹。
“先生,这是红豆莲子羹。”温柔垂下眼皮。敷衍道。
“红豆莲子羹,呵呵。”赵大人用瓷勺在碗中转了一圈,看得出来,这碗羹当真是“红豆莲子羹”。
“温姑娘,不知我们可有幸品尝?”盛尧山想必是刚才尝过了张大厨的豆泥点心,这会儿又开始馋温柔的甜品羹了。
“哦,好。”温柔木讷的点点头,依旧垂着眼皮,发丝挡在她的额前。轻轻的晃动,盛尧山根本无从发现此时温柔眼中的异样。
既然盛尧山要,任越那边自然也是要一视同仁的。
温柔盛了两碗,轻轻放在二人面前,旋即转身。
盛尧山看着碗中乳白色的羹汤。平平无奇,吃了一口,不由笑道:“温姑娘,今日这红豆莲子羹有些简单了,却是失了水准。”甫一出口,却倏的住口不言,面上忽显出一副极是震惊的神色。
温柔怔住了,前世的那个雪夜,尧山也是如此的言辞,如此的神色。
任越此时轻轻低呼一声,手中温热的那碗甜羹,绵软香甜、入口即化,清甜过后,慢慢浸出苦来,让人忽生出几分黯然,但在那辛苦之中,又忽然一变,透出的那一点一丝淡淡的甜,那么沁人心脾,直入心内,竟让人觉出了平淡的不舍和牵挂。
为何,为何这朴实无华的羹中,会有如此的内涵,这味道……这味道为何会如此熟悉,任越抿住嘴唇,心中不知为何腾起一股淡淡的哀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任越望着碗中的甜羹,喃喃自语。
“温姑娘这道羹,应该唤作相思。”任越轻声语毕。
听闻此言,温柔的身子僵硬的不能自已。
前世的那个雪夜,这诗原是她口中吟出。
那夜,刘章大军在侧,酒肆七零八落,风雪之中,温柔衣袂纷飞,一袭水色衣衫抵挡不住冬雪寒风的侵袭,却包裹着一颗坚强无比的内心。抬首颦眉,目若秋水,眉梢眼角之间仿佛是愁思袭人,无计排遣。
还记得当日,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远远望向天边,轻声道:“我今日这道羹,唤作相思。”
而今,她千方百计的回避着这道羹的原名,回避着这道羹的出处,却未曾想,面前最熟悉的陌生人,却在品羹的当即,唤起了前世了往事,难道重生的不只是自己一人?!
温柔惊呆了。
正文、124 完胜
“好一个相思!意境深远,恰如其分,好,好!”松涛先生放下手中的瓷碗,微微吟思了一下任越方才的语句,似在密林中一直踏足羊肠小道,曲径通幽,而后又忽的映现出一方开阔,豁然开朗一般。
“老师过奖,是温姑娘的点心做的好!任越才有感而发。”任越起身,微微施礼,宽大的白色袖袍轻轻向后抛了一下,恍若一朵洁白的云,闲淡、从容。
“任三,你这嘴还真是快!不过倒真是和我想的如出一辙!”盛尧山爽朗的笑声,在松涛先生品评完之后,尤显得愈发舒心。
“一介武夫而已,岂能领略食中意境,事后诸葛,没意思。”任越轻轻摇了摇头,狭长的眼眸斜斜的掠过盛尧山的面容。
“呵呵,我是否粗人,松涛先生自会判断,温姑娘今日这道点心,倒真是对了我的胃口,若是前几日所有的比试都是拍案叫绝,今日这道相思,便真正是独占鳌头!”盛尧山爽快的笑着,并不气恼,眼神中明亮的闪耀着光彩,暖暖的照在温柔身上。
“喂喂喂,你们几个在说些什么呢?是好是孬,赶紧给个痛快话!”张大厨刚才还是胸有成竹,那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点心,着实收买人心。可如今看到松涛先生这般评价,又有两位贵人公子从旁帮腔,张大厨的内心瞬间跌入低谷。
温柔静静的站在灶台前,微微低下头,脸上现出的神色,却与这暖人心扉的相思,南辕北辙。
不争,不言。
仿佛刚才大家的话,她都没有听到。只是一个人沉浸在她的世界中,甚至与世隔绝。
虽是最后的比试,虽是刚才张大厨的赌约如此诱人,可如今温柔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柔儿。柔儿,你想什么呢?”温守正心中焦急,那边松涛先生一众评审的评判还未落定,这边闺女却早已失魂落魄。
温守正轻轻的唤着,想提醒一下温柔,这丫头好歹说句话呀,即便不能加分,也能增色许多!
“啊?结束了吗?”温柔猛然回过神来。
“唉……”温守正长长叹了口气。
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想必这道点心。也是没用心去完成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能全身心的对待食物。一个厨师即便技艺再高,食物没有了灵魂,只是一道美味的空壳。
便在此时。
“丫头这道相思,老夫甚爱。无法评价。”松涛先生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如此的悠远,余音袅袅,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长河。
“好羹。”赵大人满脸凝重,郑重其事的点头,看来他的决定也是很明显了。
“相思,甚得我心!”乔老爷眼中湿润了,方才第一口相思之后,一向沉着冷静的乔老爷居然想起了前些年病逝的一个爱妾,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只在乔老爷的心中,从未和任何人提及。
乔子章觉得浑身暖意十足,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一碗相思,红袖的身影居然在心中越发的清晰。
就连小小年纪的刘显。也是安静的、乖乖的坐在那里。他虽是不懂何为相思,可这道甜而不腻、满口生香的羹,着实是把一个七岁的孩子给收买了。
孩子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只要好吃就行!
片刻,七位评审齐齐给出了最终的决定,相思,只是相思!
“我宣布,经过五局的比试,此番醉仙楼选拔赛的获胜者是——”乔老爷清了清嗓子,关键时刻,还是得他这个东家来亲自宣布。“是柔丫头!”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温柔。
盛尧山站在离温柔最近的位置,他笑得很开心,洁白的牙齿,明媚的脸庞,便是脸上那棱角分明的线条,也因为这发自内心的笑,变得柔和起来。
“太棒了柔儿,赢啦!赢啦!”温守正听闻乔老爷的最后宣布,激动不已,一个大步冲了上去。仿佛获胜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闺女温柔。
这也难怪,早在此番选拔赛开始之前,就有人放出话来,说温柔这丫头代父参赛,只是代父,不管输赢,代表的都只能是温守正!
当时,说这话的人,心中想的只是一个十三岁的毛丫头,资历尚浅、未经世面,输了比赛只会四处哭鼻子。
当时,温守正虽是心中不平,可又无办法,谁让比赛之前自己和大徒弟双双伤了手,无缘参赛。
面对这种不平等的条件,为了比赛的顺利进行,自家十三岁的闺女一口应下所有的后果和责任,温守正可谓百爪挠心。
莫说是赢了比赛,便是五局都打成平手,自家闺女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如今,十三岁的温柔,就这般真真的赢了出道多年的张大厨,可想而知温守正的内心,该是有多么大的畅快淋漓。
而且,就在方才,这最后一局的比试,还是张大厨硬要加上的,赌注可谓非常丰厚,便是“如果输了,就拜温柔为师。”
温守正想着人高马大的张大厨,低三下四的给自家闺女作揖时的服帖相,想想差点笑出声来了。
“爹,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了。”温柔轻轻的一番言语,打碎了温守正想像中大快人心的场面。
“柔儿,你……”温守正刚要说话,温柔已是从灶台后绕了出来,依旧低头垂着眼皮,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去了。
“这丫头,看来真的是累坏了……”温守正望着温柔单薄的背影,喃喃自语。
“温大厨,反正之前有言在先,柔丫头是代表你的,如今赢了比赛,你们爷俩不分彼此!”台下,醉仙楼的活计们开始起哄了。
“是啊,是啊,温大厨上!”
“温大厨、温大厨!”台下起哄、叫好声越来越响,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些掌声。
“张大厨拜师!”有人高呼一声。
“哈哈哈哈。”满场爆笑。
却见张大厨的脸拉得比松涛先生家的驴脸还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张大厨怎么都想像不出,自己做了二十几年的点心,自己最为拿手的点心,为何会败在一个十三岁的毛丫头手下。
仅仅是因为一道普普通通的红豆莲子羹?
不,这羹不普通!
张大厨想不通,不理会众人,径直走了上去,自己从依旧温热的砂锅煲中盛了一碗红豆莲子羹。
轻轻吹了吹,一勺入口。
张大厨低头不语。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相思,这便是相思。
能把身长七尺的堂堂大厨,感动得泪流满面,只有相思;
能把一直冷脸示人、不苟言笑的堂堂大厨,感动得泪流满面,只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