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连环-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是谁?”她喝问。

湘芹讪笑,“你不是说知道我是谁吗?”

这时候连环拿着两杯果子酒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对峙,忽然明白湘芹一而再、再而三要多留一会的原因,就是希望可以见到香紫珊,一雪前耻。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香紫珊已经敏捷地抢过一杯果子酒往湘芹身上泼去,那玫瑰汁子似的酒正淋在湘芹白衣胸前,慢慢化开,如一束花瓣。

连环挽湘芹的手,“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只见区律师匆匆向前,与几名大汉打交道。

说不到两句,老区的神情激动起来,他显然反对无效,只得挥动双手。

是湘芹先会意,看着连环说:“是便衣警察。”

连环不顾三七二十一,把香紫珊拉至一旁,“二小姐,快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莫拖累了全家。”

香紫珊挣脱手臂呼痛。

区律师带领着大汉入屋,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太会挑日子了,今天宾客满堂,希望你们满载而归。”

湘芹迎上去,“怎么回事?”她手中拿着酒杯。

老区停住脚步,冷笑道:“这几位朋友接到情报,说香宅藏着一些不合法的东西。”

湘芹“呵”地一声退开。

那边香紫珊已经领着连环奔上房间去。

湘芹何等聪明,即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香紫珊的双眼出卖了她自己。只有用麻醉剂的人才会有那样朦胧不羁的眼神。

她跟着他俩跑上楼梯,推开房门,兄见香紫珊自枕头底翻出一些什么交给连环。

湘芹过去一看,连环还不知道接过的是什么,湘芹是个跑新闻的人,反应敏捷,立刻抢过他手中那几块冰状的透明物体纳入手中的酒杯里。

幸亏她眼明手快,因为跟着进来的是那三条大汉与区律师。

湘芹连忙开始演戏,“连环,你现在马上跟我走,不然以后都别想见我。”

活脱脱是纨绔子弟争风吃醋。

连老区都信以为真,果然不出所料,这愣小子已陷入三角关系的死胡同里。

他叹口气拍拍连环的肩膀,“这几位朋友想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你们且到别处说话。”

湘芹先仰起头下楼去。

背脊上爬满冷汗。

耳畔还听到老区讽嘲地说:“我建议全体搜身,看谁身上带着三钱或四克重的可卡因。”

连环猛然抬起头来,原来香紫珊交给他的,正是那个玩意儿的新品种。

湘芹迅速走进卫生间,把杯子里的酒和冰倒下冲掉。

她这才松一口气,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唇上布满汗珠,便用手背抹一抹,对镜叹道:“一切为着你,连环。”

她推门出去,看到连环感激的眼神。

湘芹这才拂一拂身上的酒迹,半真半假地对香紫珊说:“你不配穿这件衣服。”

她扬长而去。

那几个大汉再也没有怀疑,心中感叹这等少年锦衣美食不晓愁滋味,成天在象牙塔内吵吵闹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湘芹要等站在草地里才能松口气。

她有点眩晕,靠在大树上喘息。

连环走过来,静静站在一角不出声。

这是他的本色。

湘芹说:“你劝你朋友速速把那个戒掉,我们有个同学做过详细的有关报告,它里边有一种甲基安菲他命,药性非常厉害,对心身无益。”

连环过一会儿才说:“刚才多亏你。”

“我也不晓得为何要帮她,”湘芹解嘲地说,“像她那种人,字典里没有感激,因觉得全世界应该供奉她们这等特权分子,自小娇生惯养,理所当然,我才不会同这种人做朋友,我没有好涵养,从头到尾尽是付出付出付出,这种人除了私欲,看不见其他事其他人。”

连环微笑。

湘芹叹口气,“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或者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们破坏一个订婚礼的气氛。”

连环笑笑,轻轻说:“你的或是我的订婚礼上,双方家长到场已经足够。”

湘芹一愣,你的或是我的,同你我又有很大分别?

连环并没重复刚才的话,他站在橡树下,似笑非笑地看住湘芹。

他对着她可真挥洒自如,心理上一点障碍都没有。

湘芹怔怔地看他一会儿,一声不响,独自循小径走下山去。

一边走一边无端端落下泪来。

第二天晚上,区律师亲自来接连环。

他们在大宅的图书室里等连环。

香宝珊坐在她们母亲的右手边,香夫人的律师在左角,徐可立一见连环就迎出来。

“那件事我到今早才知道。连环,谢谢你的朋友。”

香夫人抬起头,“这宗消息会令连环高兴。”

连环低头屏息,不敢无礼。

“我与香氏曾尝试庭外和解。”

连环没想到一年多的纷争会因此妥协,一时倒不是高兴,而是意外。

香夫人说:“希望我能得到我要的,他也得到他要的。”说到最后,声线细不可闻。

连环懂得叫他来是第一时间叫他知道这个消息。

香夫人轻轻站起来,“我送连环出去。”

她在门厅里抬起头端详连环,“你看你在这个家里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连环不语。

“你懂得我们,比我们懂得自己更多。”

连环想否认,却只能在喉间发出一点声响。

“许多许多年之前,我来到这间屋子,是因为有人爱我。”

连环想,呵,这是她的故事,她终于讲出来了。

“那个人开头的确能够遵守他的诺言,我们生活得很愉快。可是后来,他患了恶症,改变了他的观点,我变成他最憎恨的人。”

连环一怔。

说故事的人笑一笑,“当年你见他,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人变得多疑孤僻,难以相处。”

连环恻然。

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香权赐已预知它会发生,步步为营,处处防范,结果女方被逼与他合作,朝那个悲哀的方向走去,直到完成他的愿望与预言。

“他到现在还左右着我们的情绪,他没打算放过我们。直到昨天,我才发觉,他虽已去世,我们却仍为他而活,这正是他的预谋。”

连环一直没有出声。

他们站在门口,司机把一辆血红色开篷跑车驶出来。

连环吓一跳。

邓女士忽然笑了,“连环,为何惊奇,你对这辆车子应该十分熟悉。”

连环只得说:“徐可立好像有一辆。”

“不,不是他的。”

她嘴角那丝神秘的笑容又浮现出来。

连环明白了,她像是在说:香权赐,你看,我虽然赢不了你,但是我也没输。

她上了车子,连环替她关上车门,跑车迅速在弯角上消失。

她没能摆脱他,她也不能。

徐可立缓缓走出来,对连环说:“她这次大让步,想必是为着阿紫,可是香氏也起码不见三分一控制权。”

连环低头不语。

“我们已经找到诊治阿紫的医生。”

“她可愿意合作?”

“你见过香紫珊同任何人合作没有?”

连环笑一笑,静静步行回家。

只见阿紫坐在大石上等他。

一开口便说:“我并不感激你。”

“我从来不曾以为你会。”

“你应当挺身而出,对那几个人说,那些冰块属于你,你应为我顶罪。”

连环坐在她对面,“我还以为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要一个陌生女人帮我忙。”

“林湘芹不是陌生人。”

香紫珊忽然笑,“没有人可以自我手中把你夺走。”

连环很镇静地答:“我并不打算离开你,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阿紫摔开他的手。

“你还是七岁时的脾气,人家的茶会不请你,你就要叫别人不高兴。”

阿紫问:“他们为什么不邀请我?”

“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没有人可以拥有一切,你如果觉得寂寞,你还得自己排解。相信我,香紫珊,你的痛苦并不比别人的更深更重。”

阿紫说:“你那样讲是因为你不再爱我。”

她说得那么肯定,连环非常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我要你小心地听我说,阿紫,你可愿意离开香家出来生活?”

阿紫讶异地看着连环。

“你分明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不愿意接触香宅以外的天地,你只希望我们来依附你。”

香紫珊睁大了眼睛,连环知道他说对了。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我想呼吸,想过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安排选择将来,这种意愿不难明白吧?”

香紫珊不相信连环会拒绝她,一脸惊惶愤怒,她一向不懂得压抑情绪,立刻站起来走。

连环并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天空吁出一口气。

这时连嫂唤道:“连环,连环,你是不是在外头,湘芹找你。”

他一抬头,看到湘芹站在窗前。

她来的有一点时候了,在那个窗口看下来,不会看清天下事,但已经足够多。

连环走到树下对着上面问:“叫我?”

“伯母有事同你商量。”

“她为什么不亲自同我说?”

湘芹笑笑,“你不可靠。”

连嫂出来奇怪地问道:“你俩好不怪异,为何一个站在楼上,另一个站在楼下?”

湘芹说:“楼上才好呢,居高临下。”

连嫂同儿子说:“老区找你。”

“有重要的事?”

“徐少爷同他商量过,打算把大宅卖掉。”

湘芹忍不住“嗯”地一声,想是觉得可惜。

“他是遗嘱的执行人,何用知会我们。”连环说。

湘芹已经猜到其中窍巧,只是不出声。

连嫂答:“他们想连这间宿舍一起转让,故想向我们买回去。”

连环静静坐下来。

“真没想到十多年过得那么快,”连嫂说,“湘芹,你当初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一张小圆脸,轮廓都没有出来,现在也是大人了。”

连环问母亲:“你可愿意走?”

“那要看你的呀,连环。老区愿意替我们找一幢面积差不多的新公寓房子。”

连环从来不是一下子可以作出决定的那种人。

“考虑考虑,”她终于加一句,“我同你父亲做了许多年仆人,当然想做自己的主人。”

连环十分了解同情这个意愿。

他忽然听得湘芹在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可是新房子哪有这里好,又没有那只窗,又没有那棵树,再说,会不见了那个人,真要命,那个人可怎么放得下,她同她姐夫怎么样,她的恶习可改得掉,就此一走了之,故事后段又如何交待。”

连环并无反感,这段独白道尽了他的心声,他并不介意湘芹语气中嘲讽之意,只觉声音悠悠然钻入耳中,比他自己亲自表白更加贴切。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里。

湘芹在他背后,要到这一刹那,她才知道,人的背脊也可以有表情,连环满怀苦楚的恋恋不舍都在他佝偻着的背影上表露出来。

湘芹轻轻把手放在连环的肩膀上。

连环如碰到炙烫的热铁似跳起来,惶恐地看着湘芹。

“只不过是我。”湘芹坐在他身边安慰他。

连环紧紧握住她的手。

湘芹轻轻说:“既然希望得到,就要努力争取。”

连环大大意外,没想到湘芹会这样慷慨。

湘芹自嘲:“你看我多努力争取,所以也这样鼓励你。”否则的话,身边的人老是惦念着另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叫他听到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也是好的,否则的话,他一生都会恍恍惚惚,把这个人拿出来反复思量。

连环的心绪乱成一片。

湘芹让他自己在那里静一静,走去与连嫂聊天,她自己也情绪不宁,记错人名,记错地名,忘记日期,实在支撑不住,也回去了。

连嫂担心地问丈夫:“你看他们这一对怎么样,有没有希望?”

老连喝一口啤酒,看老妻一眼,慢吞吞地说:“或许成功,或许失败。”

连嫂站起来啐他。

这样艰难,连环还是以第一级荣誉毕业。

徐可立称赞他:“我们这里虚位以待。”

连环避重就轻地说:“我来谈关于宿舍一事。”

徐可立连忙叫秘书通知老区自律师行过来。

徐可立解释:“香夫人索款至巨,我们也不想亏待她,卖房子是个好主意,况且,我们都住得不舒服,”他停一停,“已经找到买主,但是那一家人,看中下人宿舍不连在一块儿,十分遗憾。”

连环注意到徐可立讲到下人两字,非常自然,连环这时的涵养工夫也练得不错,更无半丝不快。

他说:“我们这边没有问题。”

“好极了,连环,你真是个爽快人。”

这时老区推门进来,见他们已在握手,便笑道:“不用我了,看样子一切水到渠成。”

徐可立笑,“连环真特别,他不要同我们有任何牵连,却又非常帮忙,真没话说。”

老区说:“如今年轻人都了不起,不再稀罕做什么人之子或是什么人之女,反正将来名利双收,卖的是自己的宝号。”

连环并不怀疑老区这番话的诚意,认识那么久,连环知道老区是好人,但是下意识没有人会忘记连环在工人宿舍长大。

办公室门再一次推开,香宝珊看到徐可立神色轻松,舒出一口气,她朝连环点点头。

连环站起来让她坐,随即告辞。

老区说:“我陪你一起走。”

两人到了门口,他又说:“有这样的结局,算是令人安慰,香权赐并没有托错人,徐可立每个决策都有分寸,”然后他讲出心声,“连环,我下个月退休,不再管世事了。”

连环冲口而出:“什么?”

老区笑,“令尊是香宅管家,我又何尝不是香氏总管,专门理些闲帐,管完之后,又不能置身度外,感情用事,时常挂念着香家的人。如今好了,退休之后,移居他乡,日日种花钓鱼,过自己的生活,还我自由之身。”

连环发呆,老区要卸下担子了。

“连环,你总听过这首诗吧: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堕全网中,一去四十年。这就是在形容我。”

难怪他的语气那么轻松。

“你放心,徐可立很能干,他会处理一切,妥妥帖帖,”他又说,“对你,我更是没有牵念,林小姐会是世上最佳贤内助,只有一个人……”他皱上眉头。

是,只有一个人。

老区终于点了名:“香紫珊是个问题青年。”

连环体内不知哪一处,听到这个名字,便隐隐作痛。

“可是,”老区又振作起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连环低下头。

老区拍拍他肩膀,“一贯沉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