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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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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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看向她,满目的慈爱,却微微板起脸:“你还知道饿?方才何处去了?用膳也寻不着人。”说着,替她整整斜歪的总角:“看你这头发,定又是去攀了院角那老松。屡教不改,下回再是如此,母亲便不管你了,任你给那山中的神怪掳去。”

我听了哑然,心中暗笑,依稀记得以前还小的时候,妈也经常用类似的话唬我,不让我出去玩。原来这招还是古今通用啊。

惠似是一惊,怯怯地望着她不出声。

“可知错了?”晏问。

惠点点头。

晏面色稍缓:“既知做错,便无使再犯。”

惠连忙应诺。

晏恢复笑意,命人给惠呈上饭食。

膳后,晏关切地问我一路劳累,要不要早点洗漱休息。我的确觉得累了,于是行礼称谢,退出了席上,随侍婢到住处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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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后,我穿戴整齐,到晏的房中探视。进了门,只见晏正坐在榻上和侍姆说话,姌也来了,坐在下首。

“姮车马劳顿一日,如何起得这样早?”众人见礼后,晏微笑着问我。

我说:“姮惯于早起,到了时辰便会醒来,再睡不着。”

晏颔首,让我在她的榻上坐下,继续和侍姆谈话。

她们说了些家务上的事,侍姆对晏说:“好些日子未见邑君,大丰之祭已过,这几日或许会来,小君须吩咐家人早作准备。”

晏说:“不必担心,邑君前日致书与我,说近来频有诸侯进京,还要忙上些时日,不会过来。”

“如此。”侍姆点头。

晏望向姌,忽而一笑,道:“我来颉休养身体,却劳累茹一道跟来。邑中不比镐京有诸多乐趣,茹可觉烦闷?”

姌挂起笑容,道:“小君哪里话,与小君作伴,怎会烦闷?”

晏淡笑,叹道:“我这身体日益沉重,行动不便,家中诸务已是应付不暇,邑君若来邑中,还要茹多多费神,小心服侍。”

“小心”二字语气稍稍显重,晏看着姌,仍是笑意盎然。

姌连忙垂首称诺。

不久,侍姆和姌相继告退。

晏看着她们离去,转向我,笑笑,和我聊起了一些杞国的事。

“年初使者自雍丘来探,我听他说,母亲去年秋冬之际曾病过一回?” 她问。

我回答说:“母亲那时病了两月,君父日日来探,终于渐好,姮来宗周时,已是如常。”

晏听了,一脸惊异:“君父日日来探?”

我点头:“然也。”

晏沉吟片刻,看向我,微微一笑:“当时宫中上下必是震动非常。”

我默认地笑笑。

晏轻轻一叹,道:“他二人到底是回来了。”

见我不解,她淡笑:“姮不知道,我幼时,君父母亲也曾如此亲近,每月有大半时日,君父都是宿在母亲处,那和乐之色,我至今记忆尤深。说来,他二人变得疏远,是彀父出世之后的事。”

我深深地吃了一惊,没想到父亲和母亲还真的曾经亲密过,忍不住问道:“为何?”

“为何?”晏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我也不知,姮该去问母亲。”

我讶然,晏却停住话题,站起身来,笑盈盈地携着我到堂上进大食。

膳后,晏说想去散散步,问我愿不愿陪她,我应允下来,和她一道沿着宅中的庑廊慢慢地走。

晏将双手托在腹部下,裙裳摇摆,现出浑圆的轮廓。

“再过几日就满六个月了。”她抚着肚子,淡笑道。

我点点头,想起以前小姑生孩子的时候,竭力地喊叫,我和爸妈一起等在外面,声音传出产房,惊得一身冷汗。好奇地问晏:“生产可是很疼?”

晏笑笑,道:“不怎么疼,谌和惠皆是顺产,没多久就出来了。”她想想,说:“我出嫁前也这么问过母亲,她也说生产其实不难,我和彀父很顺利便生下了。不过,”晏看向我,说:“我却知道,她生你时是难产。”

我讪讪地笑,这事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晏继续道:“那时,母亲在室中,腹痛了整整一日还未生出,人人忧心忡忡,君父守在母亲房外,寸步不离,杞国所有的巫女神汉都聚了来,在庭中唱祝不停。我和彀父陪着君父,听见母亲一声声喊叫,撕心裂肺,当真害怕极了。”说着,她轻轻一叹,道:“所幸凌晨时你终于出世,母婴平安。我事后听宫人们议论,当时医师曾对君父进言,说母亲大龄难产,若过不得当夜,怕就该准备后事了。”

我怔住。

以前曾经问过母亲自己出世时的事,她却总是笑笑,只说生我不容易,再不多言。我其实也知道当时生我很困难,因为当时的记忆还在,自己恢复了意识,挣扎几下就出来了,却没想到母亲之前已经整整痛苦了一天一夜。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阳光越过屋檐,斜斜地照下,手背的皮肤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近十五年过去了,它已经生长得如此美好。我不禁迷惑,如果那时没有这个灵魂,它将会如何?母亲又会如何?

是我成全了它,还是它成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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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之后,晏说乏了,我于是陪她走回房里。

惠正在室中,看到晏,飞奔着过来,却被一旁的侍姆急急拦住,不让她撞到晏的肚子。晏笑眯眯地牵起她的小手,坐到榻上。

不一会,几个家臣求见,说有家务要报。晏吩咐侍姆带惠到庭中玩耍,自己到堂上去见他们。过了许久,晏才回到房中,一脸疲惫,侍婢搀她坐下,倚在几上,又给她揉肩按腿。

晏让侍婢们退下,看向我,露出淡淡地苦笑:“家事没完没了,有时真是累煞人。”

我微笑,道:“阿姊若觉吃不消,何不分些出来,交给……”我想说姌,觉得她一定不会乐意,于是改口道:“侍姆?”

晏摇摇头,道:“姮有所不知,我早已将家务中细小繁琐的让侍姆分担了去,不然,我一人拖着这身体是万万做不来的。”

说着,她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对我说:“姮可要有个准备,晋侯夫人要应付的可是多了去的。”

我惊诧地抬头。

晏笑道:“姮不必遮掩,母亲曾在信中提过你二人之事,还说晋侯去年曾向君父问聘,姮早晚要嫁做晋侯夫人。”

心中似有一块创痛被击中,原本稍稍冲淡了的阴霾再度笼罩。

我不语。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阿姊,姮与晋侯,已无婚事。”

晏的笑容从在脸上淡去,诧异地问我:“怎么?”

如何说才好?我望着晏的眼睛,微微扯起唇角,道:“姮对晋侯说,不嫁他了。”

逢雨

晏不解:“却是为何?”

我并不回答,反问她:“不知母亲在信中如何提及姮与晋候之事?”

晏想了想,道:“母亲信中说,你恋慕晋侯,同他立下婚誓,去年秋祭之时,晋侯已向君父问聘,只是未正式纳采问名,不曾告知于你。姮,此事既已遂你心愿,却又推去;究竟何故?”

我轻叹,道:“阿姊,母亲信中所言不虚,姮心中确是深恋晋侯,正是因此,”我抬眼,望着她道:“姮容不得他再有别的女人。”

晏满面惊异。

我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扯起一丝苦笑,继续说:“阿姊,姮不过是个自私之人,心中所爱,断不肯分与别人。阿姊知道,将来姮嫁与晋候,必有众女陪媵,彼时,姮做不得那贤淑不妒的夫人,爱而生嫉,嫉而生恨,当初嫁他的心意又当何去何从?”

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过了会,她开口,语气微沉:“所以,姮便不嫁晋侯了?”

我深深呼吸,感觉心跳渐渐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然。”

“意气用事!”晏皱起眉头,道:“姮,妇德之类的大道理阿姊不同你多说。往实处想,晋侯肯许诺娶你,必是心有所系,姮嫁与他,既是正室,又有夫君看重,只要加以把握,将来生下子嗣,地位可保无虞,这你总明白?生活诸多现实,岂可单凭‘情’字论断?退一步,你不嫁晋侯,却又能逃避婚姻到何时,难不成终身不嫁?将来与别人成婚,也定是与诸妇共侍夫君,姮可就敢保不会有怨怼之心?若不敢,却与嫁晋侯何异?”

我默然。

晏的话语字字犀利,将问题分析得透彻无比。

我抬头望向她,戚然一笑,道:“阿姊说的姮都明白,母亲也曾多次告诫过姮不可以情用事。阿姊,姮不知将来会如何,或许有朝一日会嫁与别人,彼时,姮也确实不敢担保众妇分宠,不怨怼夫君。姮或许会如母亲期望般,冷下心肠,为保地位百般算计。只是,”心头酸酸的,喉中涌起一阵哽咽。我抿抿唇,一字一句地说:“阿姊,说我愚蠢也好,任性也罢,那人却绝不能是晋侯。”

晏诧然地睁大眼睛,神色复杂不定,却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我。

良久,才见她轻叹一声,道:“姮方才言语虽然奇异,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当初又何苦与晋候立约?”

何苦?

我怅然地摇摇头,水汽漫上眼眶,涩涩的。

我也常常问自己一切究竟为何。

从小到大,见惯了身边人们的生活,我明白,这个世界就像一张网,人人身在其中,我也不例外。

我不甘心变得和母亲她们一样,却不知道命运在自己手里能够掌握到什么程度,未来如同一团迷雾,看不清,让我深深地感到无助和恐惧。

燮不是思琮,但自从在雒水边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他与思琮冥冥中有某种联系,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至今仍在胸中激荡,我不想再放手,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来质疑,我也愿意信任他……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嘴边泛来阵阵苦楚。

“姮,”晏抬手,轻轻拭过我的颊边,喟然道:“终究是你负了晋侯。”

胸中如压下万斤巨石,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阿姊,我知道……” 我深深埋下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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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长谈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燮,接下来的日子,话题一直都是围绕着宗周、杞国和晏的两个孩子。

其中,晏聊得最多的是宗周,王室、贵族、各种趣闻轶事都津津乐道。

她问我喜不喜欢王宫。

王宫?我愣了愣,想到王姒严厉纠正我礼法的情景,噎了噎,道:“王宫美甚,只是无亲近之人,处处陌生,说不上喜欢。”

晏却笑,道:“阿姊初嫁时,也道家中陌生无趣,过了些时日,与夫君渐渐熟络,后来又有谌,却又觉得喜欢了。”

我诧异地看她,她却只是笑,转而逗起了惠,没再说下去。

转眼,我在颉邑已经度过了三天。

第四天,我跟晏说我明天离开。

晏吃惊地问:“姮何故如此匆忙?才来了不过区区三日。”

我微笑,答道:“姮在辟雍与诸姬伴学,此番出行之前,只向师氏告了五日的假。”

晏疑惑地看我,想了想,说:“不过伴学而已,太后常召我进宫叙话,每每说起姮,皆是一脸喜爱之色,我遣人再去见她,说姊妹重逢,想多留几日,她或许会应允。”

我轻轻摇头,道:“太后对礼教之事甚为上心,此番与诸姬伴学,正是太后之意。”

“如此。”晏道,若有所思。

我安慰道:“阿姊不必着急,待辟雍之事毕后,姮还会再来探望阿姊,彼时,阿姊要姮留几日姮便留几日,岂不更好?”

晏颔首,浮起一抹意蕴不明的笑意,道:“姮所言极是,将来你我或可常见面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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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人驾着马车,沿着来时的路驶出颉邑。

天色有些阴沉,四周的田野依然是茫茫的青绿一片,却看着有些黯淡,风低低地吹过,阵阵发凉,我放下帷帘,坐回到车子里面。

今天清晨出发的时候,晏望着天上密布的铅云,有些担心地说:“今日天色不好,似将有雨,姮不若依我所言,再多留两日可好?”

我抬头看看天空,笑笑,说:“阿姊,途中有馆舍,若是遇雨,往馆中躲去便是,无须再作拖延。”

晏看着我,微笑道:“姮既心意已决,阿姊也不再多劝,一路多加保重。”

我点点头,行礼道:“阿姊也当珍重身体,姮告辞。”又向一旁的姌别过,这才登车而去。

天边隐隐有雷声翻滚,御人扬鞭催赶,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从往颉邑的岔道驶上周道,行了一两个时辰,我听到雨点噼噼啪啪砸到车帷上的声音,往外看去,只见天已经黑压压的如同傍晚一般,雨越来越大,天地间逐渐汇成茫茫一片。

御人已经全身湿透,回头大声说:“公女,雨势甚猛,前方不远有旅馆,未若先前往一避!”

我说:“但去无妨。”

御人答应着,驾车继续前行,不久,果然见到路旁有一座旅馆,门前停着不少车驾,大概都是来避雨的。

我和寺人衿下车,走到檐下,一名馆人出来相迎,问我有何吩咐。我看看浑身湿淋淋的御人,让他领御人下去找一处火塘烘干衣物,再拿些浆食来。

正说话间,馆外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只见一人领着几名侍从打扮的人,正冒着大雨赶来,直直驰往马厩处。

馆人一见,对我施礼道:“贵女稍候。”小跑着过去,为那几人栓好马匹,再引他们往檐下走来。

待他们走近一些,我愣住,为首一人皮弁赤芾,是姬舆。

馆人似是得了交代,向他们一礼,快步向馆中走去,却被姬舆叫住。

“虎臣有何吩咐?”馆人回身,神色恭敬的说。

姬舆道:“我问你,可曾见过……”这时,他突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我,打住话头,顿在那里。

我向他施下一礼,道:“虎臣。”

姬舆没有继续再说,让馆人和侍从退下,朝我走过来:“公女。”

他浑身湿漉漉的,还有残存的雨水沿着发际淌到颊上,却丝毫不显落魄,双眸依然神采奕奕。

我微笑,道:“不想竟在此得遇虎臣,未知虎臣何往?”

姬舆嘴角勾起,看着我,道:“舆自梓而来,正欲往辟雍。”

我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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